第35章 侍候 貼身服侍她
“也未嘗不可。”祁炎輕飄飄道。
紀初桃一噎, 險些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聽。
這是什麽奇怪的招數?
紀初桃束手無措,水杏眼愣愣望着祁炎,半晌驚疑道:“祁炎, 要不……本宮請太醫來給你看看罷?”
若是受刺激腦子壞了,還能及時補救。
“臣沒病。”祁炎拒絕。
沒病才詭谲!紀初桃問:“你……你是祁炎麽?”
祁炎“嗯”了聲, 面不改色:“殿下可要驗明正身?”
“驗……”紀初桃一見祁炎的神情, 便知他在戲弄自己, 偏又想不出法子來反擊, 索性放下手中書冊,咬着唇不理他。
祁炎放下墨條,揚着眉恣睢道:“那便這般說定了, 臣一定竭盡所能服侍,以報殿下深恩。”
紀初桃心下一急:我何時與你說定了?
然而祁炎并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伸手将硯臺往她手邊推了推, 起身大步離去。
紀初桃視線下移, 硯臺裏墨汁磨得濃而稠,倒映着跳躍的燭火, 一如他漆黑攫魄的眼眸……
不由渾渾噩噩,緊張地想:他該不會是認真的罷?
與此同時, 書房外。
祁炎穿過長廊,沉穩急促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握拳抵在廊柱上,借着陰影的阻擋長長籲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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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力自恃極強, 可研墨時仍忍不住盯着紀初桃的嘴唇看, 紅潤的花瓣唇一張一抿,太容易勾起上元夜長廊下旖旎的記憶。
柔軟的,輕輕的, 帶着少女的芳澤印在臉頰上,誘人采撷。
祁炎怕自己再呆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有逾矩的行為,索性出來吹吹風,平靜一番鼓噪的心情。
其實“貼身服侍兩個月”只是他臨時起意,答應做“面首”也只是存心逗弄。但一見紀初桃那驚訝而又無措的神情,他便忽然生出無窮趣味,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想到此,他嘴角不自覺揚起極淡的弧度,抱臂寬慰自己:兵家忌躁,好歹争取了兩個月,可以慢慢相處。
……
紀初桃沒想到,祁炎這次竟是認真的!認真得不能再認真了!
第二日夜裏,她沐浴更衣,懶洋洋打着哈欠邁入寝殿,卻在看到榻前那道颀長挺拔的身姿時徹底僵住。
上一次在寝殿榻前見到祁炎,他尚且被鐵鏈鎖着,腕上鮮血淋漓,一雙如狼的眼睛裏充斥着冷冽的敵意和殺氣,全然不似此時這般悠閑自得,負着手迎接她的到來。
燈火打在他矯健的雄軀上,好整以待的神情,像是只斂了爪牙的獸。
紀初桃頓時沒了脾氣,蹙眉望向侍從:“誰讓你們放他進來的?”
書房也就罷了,寝房這等閨閣之所豈能讓人随随便便進來?
見紀初桃問責,拂鈴有些拿不準主意,低聲道:“是奴婢疏忽,可是,祁将軍有您的令牌……”
“見此令如長公主親臨”——這是紀初桃當初親口頒布的,現在也不好食言收回,當真是騎虎難下!
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是長公主,還不能任性一回麽?
紀初桃定了定神,稍稍擡起精巧的下颌,竭力拿出長公主的威儀來:“雖有令牌,但公是公,私是私!”
報恩也要有底線,可不能慣着他!
“臣愚鈍。”祁炎不為所動,只是向前兩步,垂眼俯視紀初桃道,“上元夜長廊下,殿下親……”
“噗!”被拿捏住命門的紀初桃霎時洩氣,忙不疊伸手去捂祁炎的嘴,生怕他将那晚的混沌事抖露出來。
柔嫩的指尖觸上祁炎分明的薄唇,又燙着似的飛速縮回,兩人皆是心神一蕩。
“你們先下去!”紀初桃耳尖微紅,強撐着鎮定揮退侍從。
殿門關上,偌大的寝房內只剩下兩人相對。
“上元夜長廊下,殿下親臣,是為公,還是為私?”祁炎這才壓了壓淡色的唇,望着她,将未說完的話一吐為快。
他本想順着紀初桃的話求一個答案,未料落在紀初桃耳裏,卻更像是恃恩脅迫。
紀初桃又羞又悔,溫軟了十六年的好脾氣在此刻臨近潰敗。她越過祁炎坐在軟榻上,皺眉愠惱道:“祁将軍,本宮自覺待你不薄,雖醉酒失态,但本宮已然悔過,再也不敢。”
聽到“再也不敢”四字,祁炎身形微僵。
“你又何苦捉住不放,如此戲弄本宮?”紀初桃氣呼呼地扭過頭,微潮的墨發披散,更襯得雪膚花顏,美得清麗無雙。
她的眼尾一抹淡淡的紅,分不清是泡澡熱的,還是生氣氣的。
“殿下覺得,臣只是在戲弄殿下?”祁炎直視着她,低聲問。
紀初桃輕輕哼了聲,算是默認。畢竟二姐說男人突然示好必有蹊跷,以祁炎張狂記仇的性子,她實在想不出來除此以外的第二個答案。
祁炎垂眼,殿中片刻的沉寂,唯有燭火燃燒的哔剝聲。
但很快,他恢複了鎮定的神色,沉聲道:“殿下多慮,臣說過,臣只是想貼身服侍,略盡補償。”
可這未免也太貼身了些!
何況服侍就服侍,為何要特意脫了外袍!
不管夢裏如何預示,現實中的她終歸還未通情-事,實在邁不過心中那個坎。
“伺候本宮的人很多,将軍是棟梁之才,不該做這些事。”雖然是拒絕的語氣,卻軟和了不少。
“需不需要是殿下的事,做不做是臣的事。”祁炎堅持道。
與祁家男子有了親密之舉,是要負責的……
一想起祁炎昨日的話,紀初桃的氣勢便矮了一截,活像個一抹嘴就跑的負心郎。
終歸是心有愧疚,加之祁炎适時讓步,不似之前那般侵略性極強,紀初桃掙紮許久,終是擡起眼,難為情道:“就……兩個月?”
她還是心軟了。
祁炎乘勝追擊:“兩個月。”
“那,既是服侍,你得聽本宮的。第一,便是不可擅作主張做奇怪的事。”紀初桃認真道。
聽到最後一句,祁炎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随即很快松開,如常應允:“……好。”
這還差不多。
屋內一下就靜谧下來,少男少女,各懷心事,不說話時連呼吸都是缱绻撩撥的。
紀初桃有些不适應這樣的情境,清了清嗓子道:“本宮要睡了,你且退下。”
“臣服侍殿下寬衣。”祁炎自然接上話茬。
說是“服侍”,但他身量挺拔,氣質非凡,沒有一點做下人的卑微內斂,幽黑的眸子裏像是藏着看不見的熔岩似的。說罷,便向前俯身,去觸及紀初桃浴後禦寒的披風。
紀初桃下意識想躲,然而若是推開他,反倒顯得自己矯情膽怯。
最好的法子,便是将祁炎當做普通侍臣對待,以不變應萬變。
想到此,她自個兒大大方方地松了披風,縮入床榻中放下紅紗軟帳,将被褥蓋得嚴嚴實實。
于是,祁炎的手便擦過她的肩頭,摸了個空。
紗帳外傳來窸窣的聲音,是祁炎彎腰撿起她丢在地上的披風,順手抖開搭在了木架上在。
薄如雲煙的紗帳将他的身形變成模糊的剪影,只覺肩寬腰窄,一雙腿筆挺修長,有着介于少年與成年之間的結實矯健,卻又不顯得猙獰可怕。
紗帳模糊紅暈,仿佛洞房花燭夜,下一刻冷冽英俊的男人就會俯身而來,取走她遮面的團扇,擁她入懷低語……
等等,想這些做甚?
夢裏除夕禦宴的危機解除了,大姐忙着處理北燕殘部,也無暇顧及祁炎。說不定一切都随之改變呢?
正胡思亂想,祁炎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臣還可以伺候別的,殿下可需要?”
紀初桃莫名打了個哆嗦。
“不需要!”她憤憤翻了個身,下了逐客令,“本宮要睡了,祁将軍也去歇着罷。”
祁炎輕輕撣了撣披風的褶皺,轉身面對着床榻的方向。
紗帳模糊,看不清他的臉,只聽見他不同于往日的低啞嗓音傳來:“臣看着殿下入睡。”
紀初桃臉一熱,“你在這,本宮睡不着。”
祁炎沉默,負手後退了三步。
“再退。”
祁炎又退三步。
“再退。”她嘗到甜頭,得寸進尺。
極低的嗤笑傳來,悶在喉嚨裏,有着疆場男人特有的疏朗輕狂。
榻上小小隆起的一團,祁炎按捺滿腔滾燙,只輕輕道了聲:“晚安,殿下。”
紀初桃心髒突地一跳,忽然想起他被人送來做面首的那晚,自己也是望着屏風後他孤傲的影子,輕聲道:“晚安,祁小将軍。”
一個季度過去,這場沒有硝煙的交鋒,已悄然換了攻守。
片刻,很輕的開門聲,是祁炎退離了寝殿,并未繼續那些令她戒備的奇怪舉動。
紀初桃放下心的同時,又越發想不明白:祁炎鬧這一出,到底圖什麽呢?
……
驚蟄,春始回暖,桃粉杏白。
紀姝府上送了請帖過來,說是園中的梨花開了,邀紀初桃去府上賞花飲酒。
紀初桃對着鏡子妝扮,宮婢們捧着妝奁盒供她挑選。
紀初桃正猶豫是戴翡翠步搖簪好,還是祥雲瑞兔抱紅寶石的钿子好,便聽見身後一個熟悉沉朗的嗓音傳來:“紅的好看。”
紀初桃回首,只見祁炎穿着暗紋深色武袍,墨玉腰帶,黑發高束,抱着劍立在身後,也不知站了多久。
仗着有塊令牌,他這幾日算是将“貼身服侍”的“貼身”二字發揮到了極致。
紀初桃出門,他必在馬車旁候着,喚她:“殿下。”
紀初桃沐浴出來,他在廊下候着,抱臂倚柱:“殿下。”
紀初桃就寝,他拍了拍一絲褶皺也無的被褥,轉身看她:“殿下。”
大多時候他還算安靜收斂,不煩人,只是突然沒有冷言冷語的壞脾氣,讓紀初桃惴惴不安,總覺得他在醞釀一個更大的陰謀。
而且有時和他獨處,視線不經意碰撞到一起,氣氛會突然變得古怪,就……熱得慌。
好在今日要去見二姐,可以向二姐詢問支招,否則她還真不知該如何熬過這兩個月。
思及此,紀初桃偏生掠過那只嵌紅寶石的瑞兔钿子,選了翡翠步搖簪斜插在小髻上,如願以償地在銅鏡中窺探到了祁炎略微失望的神情。
小勝一局。
紀姝是一個對美要求到極致的人,用谏臣的話來說,便是風流奢靡,極盡鋪張。
但此時雕梁畫棟,各色美男或坐或立,襯着梨白似雪,便是牆角也美得能如畫似的,全京都怕也找不出第二處能媲美的盛景。
“二皇姐可不似本宮好說話,待會兒你就不要進去了,辛苦小将軍于廊下等候。”紀初桃囑咐祁炎。
她知道祁炎性子傲,二姐說話又口無遮攔,若是起了沖突,反倒敗興。可若将祁炎丢在府中不管,又違背了貼身之約……
“殿下放心,臣有分寸。”祁炎看起來神色如常,對周圍美男們好奇的目光視而不見。
行至梨苑,卻見亭榭外站着一人。
是李烈。
高鼻深目的異族青年,卻受了重傷,一只胳膊用繃帶吊在頸上,一條腿斷了,拄着拐杖,臉上也有不少傷痕,身上看不見的地方只怕更多……可即便傷成這樣,他也依舊靠在廊下,遠遠守着亭中設宴賞花的紀姝。
紀初桃踏着一路飛雪似的花瓣入了亭中,內侍将擋風的簾子撩開,她方察覺大姐紀妧和皇弟紀昭也在。
一家人難得聚齊。
紀初桃給長姐和皇弟行了禮,便聽見紀姝笑道:“行了,你知道我這兒是最沒規矩的。別管什麽長幼禮節,過來坐便是!”
紀初桃依言坐下,想起李烈方才的慘樣,沒忍住小聲問道:“二姐,北燕質子怎麽傷成這樣啦?”
紀姝笑得涼薄,毫不忌諱道:“我讓人打的,躺了半月,今日才能下床。”
一旁,紀妧清了清嗓子,端起茶盞輕抿,“今天不議朝政,只談風月。”
紀初桃的視線在兩位姐姐之間轉了一圈,已大概能猜到是怎麽回事。
北燕殘部借獻圖行刺,勢必牽連到質子李烈。按照大殷的習俗,若兩國再起紛争,質子是要被殺頭祭旗的。
二姐先行罰了李烈,給大姐一個交代。雖是打個半死,但能好歹保下他一條性命。
可是,李烈和北燕人不是同族麽?為何北燕殘部會不顧王子的死活,也要來行刺呢?
顧及大姐說了“不議朝政”,她便也只能壓下心中疑惑。
“倒是你,看起來進展不錯。”紀姝妩媚的眼一轉,掃過遠處廊下伫立的祁炎。
“二皇姐……”紀初桃一言難盡,沒敢說自己近來方寸大亂,被祁炎一招“以退為進”壓制得死死的。
她接過侍從遞來的春酒小小抿了一口,輕聲嘆道:“若是我同二位皇姐一般,天生就是大膽威嚴的決策者便好了。”
這樣,她便不會總被祁炎擾亂了心神。
“你以為,我和阿妧天生就是鐵石心腸之人?”紀姝咬着酒盞,笑吟吟道,“阿妧年少時,不知明裏暗裏掉了多少眼淚呢。”
“承平,你醉了。”紀妧淡淡瞥眼,喚了紀姝的封號。
紀姝這才收斂些,沒有繼續抖露下去。
但話題一開,無疑勾起了弟妹們的好奇心。在紀初桃心裏,大姐一直是威嚴強勢、無所不能的,她無法想象,面對巨大的壓力大姐獨自落淚是怎樣一番情景……
只是看着大姐如今這般風輕雲淡的模樣,莫名心疼。
“那二皇姐呢?”紀昭不敢追問紀妧的過往,便将話題引至紀姝身上,“二皇姐可也有落淚的時候?”
紀姝摩挲着酒杯,似是喝醉了,臉色越發冷白,唇色卻紅得豔麗。
“有啊。”她淡淡抛出一段往事,在所有人心中掀起波瀾。
“當年去北燕和親,我差點……就逃婚了。”她笑得沒心沒肺,“若是我逃婚成功,北燕一怒攻城,可就沒有如今的大殷了。”
此言一出,衆人皆露出些許異色。
良久,紀妧放下酒盞,沉聲道:“這件事,為何你不曾說過?”
廊下,飛過幾片梨白。
祁炎執劍而立,目光瞥過身側倚着的重傷者,平淡問:“她為何救你?”
李烈将視線從梨樹下的涼亭中收回,默了會兒,似乎在費力地理解祁炎這番話的深意。
半晌,他用生疏的漢話回答:“因為很久以前,我救過她。”
祁炎沒再繼續追問。
感官敏銳的強者無需對話,便能猜着對方心裏在盤算什麽。
他在等李烈開口。
風過,梨花飛雪,一場沒有戰火的拉鋸。良久,李烈淡色的眼睛望向祁炎,咕哝了一句北燕語。
祁炎在邊疆長大,自然能聽懂異族語言。
李烈說的是:“我們可以合作,祁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