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天梁易舟很早就起了,把許培樟懷裏的自己換成了一個枕頭,枕頭比不上真人,所以睡得很熟的許培樟發出了一聲很輕的抱怨。他總能把撒嬌做得渾然天成,這種本能應該來源于他二十六年源源不斷得到的愛。
所以許培樟把愛和關懷給出去的時候也特別慷慨。
許培樟是個很不錯的人,公私分明,待朋友真誠,他昨天對梁易舟說的話,說明他拿梁易舟當朋友看待,希望他好。
梁易舟借着床頭燈看了一會許培樟,時間不久,只停了三分鐘不到。梁易舟很管得住自己,他很早就開始對自己嚴格,所以他也管得住自己不去做什麽無用功。
比如再多看許培樟一會。
許培樟的骨相好,眼睛漂亮,戴眼鏡的時候其實會遮掉一部分他眼睛的神采,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嚴厲,所以很多人遠觀許培樟會覺得他有點難以接近。
但其實私底下他總是笑,小表情很多,小動作也多,一撒嬌就讓人很難對他說不。睡着了會變得毫無攻擊性,他喜歡抱着梁易舟睡,把人攏在懷裏。
梁易舟收回目光,其實兩百萬很快就可以還上,因為許培樟對他有點太好了,東西給的這麽慷慨。但梁易舟會把這個決定權留給許培樟,許培樟是他的伯樂,也給了他太多額外的好,他想他要知恩圖報,他可以等許培樟膩了的那一天。
梁易舟洗完臉,安靜地看鏡子裏的自己,李建林和別的東西毀了他,但他們也成就了他。他無法從苦難裏開出花,但他可以和很多東西和平共處,他比很多人都清醒,也更識相。
所以不會去奢求許培樟的真心。
也從來不做無用功。
何邱淮在雙十一那一天殺了青,他拍完最後那一條還跟大家打趣:“還好沒掉鏈子,不然耽誤了大家搶東西的時間。”
他抱着一束玫瑰花,身上穿袖口磨得發亮的毛料西服,還是戲裏面的打扮,開口卻說非常現代的話,讓人覺得兩個時空都疊在他身上。
何邱淮妥帖地摟過梁易舟要拍合照,比社交距離更親密一些,但不會暧昧,等拍完了,何邱淮壓低聲音在梁易舟的耳邊說他的邀請:“易舟要搶東西嗎?不搶一起去宵夜?”
何邱淮此時戴着賀平章的面具跟雲珏表現親密,劇組喜歡這樣的花絮,被剪輯之後可以成為一個話題。
梁易舟沒拒絕他,他看何邱淮就是何邱淮。他比所有人想象得其實都要敏感一些,快兩個月的拍攝,足夠梁易舟發現何邱淮藏着的那一點不尋常。拍《扮演者》的時候何邱淮拿他當久別重逢的小師弟,但到了《雲間月》,他的眼睛裏多了一些很重的東西。
好感和喜歡的界限模糊,靠着時間釀造。
梁易舟覺得他可能有點輕微的報複心,他答應何邱淮的邀請,順了許培樟之前說的那意思。但同時又覺得無趣,他很早就開始懼怕被喜歡這一件事。
因為他覺得自己沒什麽值得別人喜歡的地方,除了這一張無用的美麗皮相。那是梁蕊留給他的東西,他長得不太像梁蕊,也不像李建林,他像個跑錯了地方的靈魂。
何邱淮只請了他一個人,裝修雅致的餐館,做的卻是重慶的江湖菜,兩者撞在一起矛盾,梁易舟坐下的時候開始想念豆花鲫魚,一鍋放很多條,魚小刺多,但是味道極其鮮美。
飯吃得很正常,他們聊劇組的事情,也聊以前在中戲的八卦,唯獨不聊梁易舟畢業之後的那幾年,這是何邱淮的體貼。
何邱淮談起以前一個教授的八卦,他愛上自己的女學生,搞得人盡皆知。
然後呢?梁易舟問他,這種愛情故事在一代又一代的學生之間會變得傳奇。
聽說在教授離婚前他們像一對真正的情侶,但教授離婚了,女學生就休學回家了。可能最後就老死不相往來吧。
這時候何邱淮和梁易舟對上了視線,好演員的眼睛會說話,但梁易舟的不是,他不演戲的時候比誰都難以看透,何邱淮突然笑了一聲。
他說:“真奇怪,易舟,你真的很吸引人。”
梁易舟喝一口茶,他想起那天他跟許培樟在南京吃燒烤,許培樟很喜歡找犄角旮旯裏的好吃的,回來的時候他要抄近路,結果走了一段沒有路燈的路。只有月光淺淺地給他們照明,許培樟轉頭看他,突然說:“梁老師,你真好看啊。”
那天梁易舟沒紮頭發,因為有個采訪還做了造型,頭發微卷。月光映着他,看起來像一幅畫。許培樟把那一刻的梁易舟拍下來。
梁易舟愣了一會,他這才發現自己錯過了何邱淮的那句話,這有點不太禮貌。
何邱淮結了賬,兩個人走出去,沒有回去,反而坐電梯往上,何邱淮邀請他喝一杯,梁易舟對将要發生的事情已經有了估算,他被告白過很多次,那些人面目模糊,多半不帶着真心。
酒吧被何邱淮包了場,放的是古典樂,聽起來太正式了,但确實是何邱淮的風格,酒已經準備好,兩個高腳杯中間擺了一枝玫瑰。
“會不會太唐突?”何邱淮有點小小的尴尬,他請梁易舟坐下。
“師兄,我們可以只當今天是來喝酒的。”梁易舟坐下來,手指碰了一下酒杯壁。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何邱淮替他倒酒,“本來不想整這一套的,好像個小男生談戀愛一樣,花裏胡哨的。”
梁易舟安靜地坐着。
“但還是想正式點,讓你可以看到我的誠意。”何邱淮笑起來,他很從容,帶着一點恰到好處的緊張,他今天穿得正式,看起來可靠又充滿魅力。
他一定會是個不錯的伴侶。梁易舟這麽想着,腦子卻分了一半出去想到了許培樟,許培樟說是他追的于曼,那他當時是怎麽告白的?也會送她玫瑰嗎?
“你想跟我試試嗎?”何邱淮問他。
梁易舟雖然預料到了,但在聽到之後還是愣了一下,他錯開何邱淮的眼睛,他的聲音聽起來疑惑:“為什麽是我呢?”
“之前因為話劇就記住你了,沒想到會再見面,相處下來,就發現自己喜歡你了,這種事情不需要理由吧。”何邱淮笑笑,“不過我告白還是有理由的,我覺得我們挺合适的。”
梁易舟抿了一口酒,他做這種動作總是很漂亮,他的手指細長,很白,簡直可以看見皮膚底下的血管,何邱淮就這麽很坦然地盯着看。
“還是算了師兄。”梁易舟把杯子放在桌上,“我不想談戀愛。”
何邱淮碰了一下他的指尖,有點無奈:“你拒絕我也沒事,我會繼續追你的,你師兄能碰到一個讓我動心的人不容易。”
梁易舟看他,表情也有點無奈。其實何邱淮很會追人,拍《雲間月》的兩個月,他總給他恰到好處的關心和照顧,還有一些無傷大雅的親密舉止。何邱淮足夠可靠,也足夠英俊。
但梁易舟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他。
“還是你有喜歡的人了?”何邱淮皺了下眉。
梁易舟搖搖頭,他很誠實:“不算有,但也不算沒有,我沒有接受不是因為這個。”
何邱淮沉默地喝酒。
過了一會,他才說話:“你這個答案很怪。”
梁易舟心想,不算有是因為他和許培樟之間只是交易,許培樟不喜歡他,所以沒必要有。但他偏偏就是很喜歡許培樟,表情和舉止他都可以假裝,但他不能否認自己的心動,所以不能說沒有。
何邱淮看了他很久,久得梁易舟都有點心慌。
“易舟,你喜歡許培樟嗎?”何邱淮呼了很長的一口氣。
梁易舟想否認,但他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所以沒能在第一時間說點什麽。
“之前我看到過他清早從你房間裏出來。”何邱淮表情變得嚴肅了一點,“你們……”
梁易舟看到何邱淮臉上那一點點的心痛,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結合他剛剛的話來看,何邱淮當然知道他們倆不是在談戀愛,那是什麽關系,誰不明白?梁易舟不想騙他,因為何邱淮算是他為數不多的真心朋友。
“我們的關系……”梁易舟的神情依舊淡漠,那是他的保護殼,他選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就是各取所需。”
何邱淮靜了好一會,他喝光了杯子裏的酒才開口:“易舟,我不會去評價你這件事,大家都是成年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但我不管是作為師兄,還是作為朋友,私心更多一些是作為一個喜歡你的人,我真的要告訴你,不要在許培樟身上付出太多的感情。”
“我知道。”梁易舟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易舟,我能許諾給你一個未來。”何邱淮側頭看他,表情很溫柔,“你再考慮一下,好嗎?”
梁易舟這輩子最害怕的東西原來是溫柔,這東西簡直像刀子似的,他的嘴唇被他咬的發白,下巴和脖子繃緊出很漂亮的弧度,他很不安。
“不考慮了。”梁易舟很想這麽說,要不是何邱淮,他可能不會知道,原來自己這麽喜歡許培樟。
他自诩是很理智的人,也并不偏執,但在這件事上,好像要把他半生沒用過的任性都用出去似的。
他當然懂何邱淮話裏的意思,許培樟是個雙性戀,他再怎麽玩,以後肯定要結婚的,他這樣的人,出生開始就是康莊大道。
但梁易舟明明清楚這件事荒唐得根本不會有結果,他也想堅持這一份孤獨的喜歡。
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梁易舟和何邱淮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