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姑娘,是翠微對不住您
薄暮時分,在兵部挂職的顏桁一回府就聽說了府裏發生的事,得知女兒體弱竟是被人下毒所致,先是一驚,随即心裏就升騰起了沖天怒火。
女兒生下來時就小小的一團,像只小奶貓兒一樣,平州城的大夫說女兒先天不足,他就着人悉心照料,眼瞧着也有了起色,之後女兒後來漸漸長大,身子骨反而愈發弱了,每逢秋春都離不開湯藥。從前他未曾深思,如今得知女兒身邊的翠微可疑,他心裏且驚且怒且愧。
派人将關押在柴房裏的翠微提了出來,顏桁就着一身官服端坐在廳堂,端肅着臉,看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翠微,冷聲問道︰「阿姝究竟有哪裏對你不住,你竟然對朝夕相處的主子都下得去手?」
此時的翠微發絲淩亂,身上的衣服也沾滿了塵土,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她跪在那兒,聽着顏桁的呵問,卻只是咬着唇不說話。
她嘴硬不開口,顏桁自然有手段撬她開口,當即讓人将她拖下去杖刑。
顏桁一回來就大動肝火地審問翠微,這事很快就傳到了雲落居。彼時才喝了藥的顏姝立即就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前面廳堂去。
翠喜攔住她,「翠微她作出那樣的事情來,姑娘何苦為了她折騰自己呢?」
起初香囊和少了劑量的藥湯相克一事被揭了出來,翠喜和顏姝一樣都不相信那是出自翠微手筆。畢竟和翠微相處的這幾個月以來,翠喜能看出她對顏姝的照顧,覺得她不至于對自己伺候了八年的主子下這樣的陰招。
然而随即蘇氏身邊的陳嬷嬷卻從翠微的房間裏搜出了一個小包裹,裏面放着一本醫書、一瓶毒藥和幾封信。
信是別人寫給翠微的,沒有署名,信上的內容也就寥寥幾個字,但就是那寥寥幾個字徹底寒了顏姝的心,也讓翠喜對翠微的好感消失殆盡。
藥入食,早動手。
有人一直在催翠微行動。
顏姝看着忿忿不平的翠喜,扯了扯唇,「我只是想弄明白為什麽罷了。」
八年來朝夕相處,她自覺翠微對自己的體貼與照顧不假,可如今所謂的證據被搜了出來,她只想聽聽翠微是如何說的,也想知道這一切如果真是翠微做的,那她的目的究竟何在?
翠喜聞此言,想繼續阻攔,但又不知從何勸起,最終也只能讓了路,扶着顏姝往前面廳堂去。
廳堂在前院,主仆倆甫一踏進前院,就看見趴在前院虎凳上的翠微被打得奄奄一息,下身的裙子上沾滿了嫣紅的血跡,頗有些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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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喊停了杖刑,顏姝移步走了過去,看着額發全部打濕、臉色刷白的翠微,她目露不忍。
翠微幾乎将下唇咬爛,眼角的餘光瞥到一抹杏色的繡梅花的裙擺,她緩緩地擡起頭,迎上顏姝的目光,扯出一絲微弱的笑容,「姑娘,別看。」
她一身狼狽,那後面的情狀不用看都可怖,姑娘怎麽能看呢?
「姑娘,是翠微對不住您。」
她可以對着蘇氏和顏桁辯駁,但面對顏姝,此時的翠微說不出違心的話。
「為什麽要這麽做?」顏姝輕輕地問道,見翠微別開了目光,她又問道,「如果你真的想傷害我,有那麽多的機會,為何偏偏選擇這一樣?」
不說她們朝夕相處,她不對翠微設防,那個包裹裏還有一瓶毒藥不是嗎?
既然有那麽多幹脆利落地方式,為什麽她偏要選擇這一種最浪費時間的,偏偏還将那麽明顯的證據随意放在屋子裏?
翠微笑了兩聲,牽動身上的傷口,她道,「因為這樣最不容易讓人發覺不是嗎,如果不是蕭蘿,根本不會有人知道的。」頓了頓,又道,「姑娘,我知道您心軟,但事實就是這樣,我,背,叛,了,你。」
後面幾個字她一字一頓地說,說完便笑了,笑聲裏帶着幾分解脫。
笑着笑着她忽然擡起了頭,越過顏姝纖弱的身子,看向從廳堂裏走出來的顏桁,眼裏迸出恨意來,幽幽地道,「姑娘問我為什麽,我也想問老爺一句為什麽,為什麽當年不辨是非,任由部下滅我族人?」
顏桁一怔,「你,你是羌平人?」
行軍打仗這麽多年,顏桁手上沾了不少血,但最令他耿耿于懷的是十年前領軍擊退南蠻時,手下一副将中了南蠻子的算計,誤害了雁歸山下的羌平一族,導致血染雁歸山。
翠微咬着牙︰「是。」
「你既為報仇而來,該尋的是我與手下部将。」顏桁雖生愧意,但怒氣不減。
翠微卻不再開口,顏桁此時知她是羌平一族的幸存者,縱使意難平,卻難以下令再要翠微小命,可她險些就害了他的掌上明珠,他又怎能輕易饒恕?
此時,顏姝走到顏桁的身旁,擡頭道︰「爹,放她走吧。」
見顏桁震驚,她緩緩開口道,「我與她有八年的主仆情誼,她雖下了毒,其實并沒有要我的命,如今,她也得了懲戒,就放了她去罷。」
顏桁猶疑半晌,才吩咐人将翠微打了出去。
他不會放過暗害女兒的人,但不想女兒知道得太多。
「阿姝,是爹不好。」羌平一族被滅罪魁禍首是南蠻,然而他與部将也逃不脫幹系,如今白白連累女兒被傷,顏桁頗有些自責。
顏姝搖了搖頭,只道,「爹,派人跟着翠微。」
顏桁愣了一下,「為何?」
「我怕翠微有危險。」不知為何,顏姝總覺得今日翠微看似坦誠,其實還有隐瞞,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解釋那封信的來由。
在顏姝看來,翠微在她的藥和香囊裏動手腳,的确令她寒心。但是,若說翠微可惡,那麽站在翠微身後的人其實更可怖不是嗎?
顏桁看了一眼女兒,半晌才道︰「這事兒交給為父,你且安心調養身子。」
…
傷痕累累的翠微被扔出侯府後,扶着侯府的牆折進一條狹窄的小巷,艱難地走到侯府後院的院牆外,方朝着雲落居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姑娘,對不起。」她有她的不得已,如今雖恨蕭蘿壞了她的計劃,但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起身,緩緩地往小巷的另一端走,走着走着,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向前栽去。
一道黑影接住了翠微,打橫抱起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永安侯府的方向,腳下輕點,迅速離開。
自打翠微離開以後,顏姝便大病了一場,信陵城裏的大夫過府瞧了以後,只說她是郁結在心,開了藥方調理。
可幾服藥吃了下去,顏姝的病情仍然不見好轉,蘇氏和顏桁都急了。
先前的藥和香囊都被銷毀了,翠微也不見了,怎麽好端端的女兒還是病了?
蘇氏憂心翠微還有所隐瞞,便想起了那一日來為顏姝診治的蕭蘿,當即就讓陳嬷嬷去客棧尋人。
當時那蕭蘿離開時,曾說她會暫時留在信陵,若有需要,可以派人去知會一聲。
萬俟燮本在尚書府的客房裏酣眠,突然就被常信拎了起來,他迷迷糊糊地得知又要僞裝去隔壁的武安侯府,整個人都蔫了。
他不是有說讓他們去尋自己嗎,怎麽還是來找「蕭蘿」?妙手娘子蕭纖依的女兒難道比他這個萬俟先生還靈?
然而縱使他再不情願,還是得乖乖地易容喬裝随着陳嬷嬷去武安侯府為那個小姑娘治病。
看着床榻上病容憔悴的小姑娘,萬俟燮心下一凜,診了脈,知道這解毒一事是拖不得了。
然他有言在先,此時不好以「蕭蘿」的身份出手,只得婉轉告知顏桁與蘇氏自己的下落。
「小女曾聽家母言及,那萬俟先生雖好獨來獨往,卻與信陵中一位姓溫的大人相熟,侯爺和夫人或許可以去尋那溫大人打聽打聽。」
溫大人?
蘇氏與顏桁對視一眼,想起隔壁正好住着一個姓溫的大人。
只是不知道蕭蘿口中的溫大人是隔壁的溫羨,還是那位定國公府裏的溫恢了。
萬俟燮收拾好藥囊離開侯府,循着舊例繞路準備回溫府,才走了兩步,就皺起了眉。
他改了腳下的方向,往筇華街的另一頭走去,一時顧不得先洗去面上的易容之物。
筇華街的盡頭臨着平湖,萬俟燮在湖邊住了腳,驟然回身,見身後的長街空空蕩蕩的,他挑了挑眉,道,「跟了一路,出來吧。」
他的話音才落,就聽到不遠處的一棵粗壯柳樹後傳來一聲輕笑,「閣下機敏,僞裝時怎就忘了聲音呢?」
那是清冷如山澗泉水的聲音,落入萬俟燮的耳中教他心弦一震。
他看向柳樹的方向,見一個身穿藍色衣裙的女子從樹後轉了出來後,頓時拿衣袖擋住了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