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毒殺
次日清晨,小蘭筠趕在谷卿卿之前來到煉藥房。本想将藥瓶換回來的她,卻發現那三個瓶子已是不見了,地上僅餘着幹涸掉的藥漬。
她待要返身回禀容雙,卻瞧見樂元泰疾步朝她而來,他眼底有着淡淡的烏青,許是未有睡好。
“樂大哥,你可看到小姐的藥了麽?”
樂元泰深有愧意地點點頭,“昨夜我瞧着你不大舒服,便想着由我守一夜。可不曾想煉藥房進了耗子,我追逐耗子之時不小心将那藥罐弄了倒……今兒我便去向祝大夫讨要個草藥的圖紙,上山重為小姐采摘回來。”
“那瓶裏的藥,你處理幹淨了麽?”
“……恩。耗子從中爬過,已是不能用了。我已經倒入了灌木叢裏……連同死耗子一起。”
小蘭筠甚是機靈,容雙交代她莫要将懷疑二小姐之事告訴第三人,她便将嘴守得嚴而又實。而今再看樂元泰的神情有些怪異,便更印證了她的猜想。
這樂元泰一向是個穩重的,在秦府近二十年,從未有過差池。而今竟為了逐一耗子,打碎了小姐苦尋多年的良藥,她怎麽看都不像是他得以幹出來的事。
且他早早便将碎瓶裏的藥收拾了幹淨,倒像是在毀屍滅跡。他自不會害小姐的,那麽他所袒護之人是誰,便不言而喻了——
小蘭筠胡亂安撫了樂元泰一通,便匆匆回屋向容雙禀明此事。
容雙所想的,自是與小蘭筠不謀而合。
“他許是發現清雙在藥裏動了手腳,既怕我用,又不想帶出清雙來,索性便使了此招。”
“那樂大哥也是個拎不清的,要不我去與他将此事說開?看他還如何護着二小姐!”
容雙沉吟了片刻,還是緩緩搖頭,“罷了,清雙畢竟是我的妹妹,元泰願意給她改過的機會,為何我不能給呢?她若經此能改便罷了,若不改,橫豎我們已有了戒備。”
“小姐昨兒懷疑二小姐會加害于你我便覺着荒唐,可不曾想竟是真的!她竟連小姐您都要害,可半點沒帶念着親情啊!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怖的!”
小蘭筠越想越後怕,可容雙卻已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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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就當抵了當年她讓清雙前往北夷和親之事吧。
恰如小蘭筠待她是沒有理由的親近與信任、祝清逸亦是在初見她後便願意為她指點明路、趙良桉更是與她一見如故。
而清雙與她是一母雙生,本應是世間最親近的兩個人,卻總好似在争着些什麽。這大抵,也是摻雜了上一世的情感的吧。
上一世清雙所對不起的人是樂元泰,而非她。樂元泰尚且願意原諒她,她又怎好意思将她一舉擊潰?
将毒藥摻入膏藥後,秦清雙終于得以睡了個安穩覺。
她夢中所見,是容雙捂着半邊殘臉,血水潺潺從指縫中流出,四下求救無門。瞧着容雙的慘狀,她非但不覺得可怖,還覺得痛快異常。
只是她醒來後,一切竟未如夢中那般發展——
一向穩重的樂元泰打碎了那三瓶藥!且一打碎便是三瓶,怎麽可能!
清雙亦是第一時間想到了容雙所想,難道是樂元泰發現了她昨夜的行徑?
思及此,清雙方才漸漸起了擔憂。她到樂元泰屋中時,他正收拾着上山所要帶的物件,而案上所放的,是他從祝清逸處讨要來的草藥明細圖紙。
祝清逸與谷卿卿本要再度上山,是樂元泰攔了下來。他們方才下山不久,他怎好意思再讓他們因他之過奔忙。
“我聽祝夫人說你打翻了姐姐的藥,如今重又要上山?”
樂元泰看着清雙一向清澈無辜的眼眸,許久才消化了他昨日所見的場景。
他喉嚨滾了滾,終究未戳破她,只是道,“昨兒不小心,實在是對不住大小姐。”
“我陪你去吧,姐姐的事我也上心得緊。”
樂元泰有些錯愕,“山路難行,二小姐還是安心呆在谷家的好。”
清雙沉吟半晌,方才退了一步,“那……我送你上山吧,走到那邊的閉月亭我就回來。”
“……好。”
清雙的言辭懇切,叫樂元泰找不到由頭回絕。
兩人出了谷家,一道往山上而去。清雙亦背了個小包袱,時不時點了點,卻不假手與樂元泰。
待至閉月亭時,清雙方才将左肩上的包袱取了下來,于亭內石桌上攤了開。包袱裏裝的,是她趁着元樂元泰收拾包袱的功夫跑去市集買的烙餅。
“這山上除了野果子可什麽都沒有,我怕你吃不慣,特地從市集買來這些個烙餅,你帶着路上吃。”
“多謝二小姐。”
清雙眸中滿是真誠,還有一絲讨好,一向沒逆過她意的樂元泰自是就此接過。
瞧見樂元泰又要重新将包袱系上,清雙眼底閃過一絲不确定,便又急急按住了他的手,柔聲笑道,“要不……你趁熱吃一個?我聽着市集上的人說,屬這家最好吃了——”
樂元泰雖是心系清雙,卻亦不是個傻的。此前清雙從未如此讨好對待過他,而今恰又在他瞧見她做那檔子時候,怎不叫他心中起了疑慮。
他緩緩接過清雙遞與他的烙餅,眼底有着幾抹自嘲,“你當真……希望我吃下它麽?”
“你這話什麽意思?”
清雙登時變了臉色,衣袖下的手也不禁緊握成拳。
“昨晚小蘭筠搬出煉藥房,我想着她守了那麽些天,便由我頂她一天罷。然而當我緩步至煉藥房時,卻瞧見你于煉藥房內,正與大小姐的藥內加着東西。可你又不通藥理,且為何要半夜三更才偷偷去加?”
樂元泰說話間,緊盯着秦清雙的眼眸,果見她眼底劃過心虛與難堪。
他緩緩嘆了口氣,繼續将話說下去,“我怕将此事告與大小姐,便壞了你們姐妹之間的感情,便只好借由抓耗子将藥瓶打碎。只要你悔改,這件事大小姐便永遠不會知道。當然,還有另一種法子……”
樂元泰說着,自嘲地看着手裏的烙餅。只要他死了,昨夜種種仍舊會淹沒于月色裏。
清雙的臉上有難堪劃過,沉默了片刻後,她緩緩擡首直直望向樂元泰,眸中已是是蓄滿了淚水——
“是!自小我除卻樣貌,沒有一樣是勝過姐姐的。我怕、怕姐姐恢複了容貌,爹娘和你們便都不愛我了!我從未想過要害姐姐的性命,我只、只是想破壞藥效,維持原樣罷了。”
“我知道你發現了我昨晚的行動,也知道你為了将此事瞞下,不惜将過錯攬到自己身上。而今我着實知道錯了,此行我是真心實意要謝謝你。不曾想,你原來對我早就有了偏見。你說烙餅有毒是吧,我吃給你看。”
清雙吸了吸鼻子,胡亂抹了一把雙頰的淚,旋身從包袱中随意拿出一塊烙餅,大口大口咬了起來,全然未有平日裏的端莊模樣。
樂元泰從未見過她吃相如此,一時軟了心。他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禁止了她這近乎自殘的行為,“對不起,是我多慮了。”
為表示安撫和歉意,樂元泰便就這手上的烙餅也吃了起來。
而至此,清雙方才漸漸止住淚意,聲音裏仍是有些哽咽,“你懷疑我也沒錯,畢竟是我做錯事在線。元泰,此行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莫要叫我歉疚更深。”
“好。”
與樂元泰分別後,清雙嘴角方才緩緩漾開一抹笑意。
“我不想的,你沒看到該多好。”
她雖知樂元泰鐘情于她,可她讨厭命運被人拿捏在手裏的感覺。當是死人,才能永遠守住這個秘密。
她将昨兒用剩的砒.霜悉數加在了與樂元泰的那塊烙餅之上,而旁的皆是無毒的。便是他日被人發現樂元泰的屍首,她亦不會教他們從剩餘的烙餅中找出貓膩來。
樂元泰行出不遠,便察覺了身體的異樣,他只覺腹中猶如火在燒,又如同刀在絞。
他只手捂着腹部,一個踉跄便摔倒在地,再爬不起。
下一瞬,他竟嘔出了一口黑血來。
他抓着帶着血的泥土,低低笑了起來,她終究是不願意放過他啊——
此處山林幾靜,短時間斷不會有人行至。樂元泰索性翻了個身子,仰躺于地上,緩緩合上了眼睛等待着牛頭馬面的光臨。
候死之際,他腦海中所浮現的,仍是與清雙一道生活的場景,只是卻又有別于這一世。
他瞧見的清雙僅有五六歲模樣,一身粗布衣服上還有着補丁,她拉着他的手甜甜地喚他“元泰哥哥”,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蘆與他分享。
而後畫面一轉,清雙長大了些許,與母親初學女紅後便做了雙鞋與他,只是一大一小惹他笑話了許久。
在他所見裏,秦府再無旁人,僅得母親一人養大他與清雙。家境雖是清貧,他與清雙卻早已互明心意。母親要為他們主婚,他卻堅持得中狀元後在以鳳冠霞帔相迎之。
然而在他進京赴考後,清雙禁不住家中清貧、母親病重,索性便一走了之。
再相見時,他們一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年輕丞相,一個是未來帝王身邊清白善良的紅顏知己。
試問兩人怎可相見?
清雙選擇了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方式送走樂元泰,而他亦是甘之如饴。
一如……今日這般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