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将婚
衆人連行多日,倒也一路無話,和樂融融。
眼見着燕北山将至,祝清逸眉間的愁雲漸攏了起來。每每被小蘭筠逗得發笑的他,近日來沉默了不少。
容雙将祝清逸的變化悉數看在眼底,卻找不到合适的時機詢問于他。
然而在他們踏上燕北山的那一刻,容雙想是已經知道了祝清逸症結的由來——
這神醫谷柳青居于燕北山腳,三五間茅屋前是一個不大的院落,環境甚是清幽,倒是個令人向往的居所。
祝清逸已有三四載未曾踏足此地,甫一踏入燕北山地界,他便深感“近鄉情怯”,好似連山路兩旁的灌木叢也在笑話于他。
當初走得決絕,如今歸得狼狽。
谷柳青已呈半避世狀态,對于獨女的親事并未大加操辦,但竹門旁貼着的“囍”字和屋檐下挂着的紅綢彩緞多少還是流露了幾分喜意。
“咦——祝公子,這裏有人辦喜事呀?!”
小蘭筠跳下馬車,颠了颠背上不重的包袱,望向祝清逸的眸中滿是雀躍。
她向來,最喜熱鬧事。
“恩,我師妹要成婚了。”
祝清逸輕輕應了聲,走在了諸人的前頭。
谷卿卿聞得聲響從屋內走出,隔着竹門同祝清逸的視線撞了上。
僅一瞬,谷卿卿便紅了眼眶。明日便是她大喜的日子,可今日她仍舊一襲素色長裙,眉間全無半分喜意。
對父母指下的親事,她并無期待,卻也失了當年反抗的沖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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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為何要回來?
谷卿卿強把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壓下後,方才緩步走向他。水袖下,祝清逸并看不出她推開竹門的手輕輕發着顫。
“師兄。”
谷卿卿聲音輕之又輕,視線卻很快從祝清逸身上移開,落在了站在他身側蒙着面紗的容雙身上。
“這幾位是——”
容雙朝谷卿卿點了點頭,“我們是祝大夫的朋友。”
“幾年不見,師兄倒是交友廣闊了,幾位朋友不嫌寒舍簡陋便請進來吧。”
谷卿卿淡笑着側身與他們讓出了位置,然而眼底卻難掩落寞。曾幾何時,師兄的世界裏只有她和爹爹,如今數年過去,只怕早是已物是人非了。
“師父呢?”
祝清逸佯裝着看不見随處可見的紅綢彩緞,尋了個話頭問道。
“爹爹上街采辦去了,晚些才回來。”
谷卿卿頓了頓,繼而道,“師兄既是回來了,那便等我成婚後再走吧。”
“我就說這兒有人要辦喜事嘛,大喜呀姑娘!”
不待祝清逸答話,小蘭筠倒先跳了出來,毫不生分地拉了拉谷卿卿的水袖。
祝清逸想佯裝灑脫,可扯了扯嘴角後卻也僅留下一個牽強的笑容。
“我以為三年前你便成婚了。”
當年确是那甚蔡公子上門求親,師父才與他們說了早早為師妹指腹為婚一事。他本欲帶師妹遠走,卻在收拾好包袱出房門時撞見了早早候着他的師父。
最終,他并未依言出現在同師妹約好的地方,而是狼狽離了燕北山。
師父欠下蔡公子父親恩情,而他若帶走師妹,當置師父于何地?
這三年多來他盡可能做到不探聽燕北山一帶的消息,他本以為師妹已過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可如今……
“當年蔡公子求親本是因他父親病危,想沖沖喜。可我尚未過門,他父親便病逝了,他守了三年孝。”
谷卿卿斂眉稍作了解釋,若不是上月蔡公子再次登門,她已是忘了他是何樣貌。
可笑的是,她竟要同這樣陌生一個人完婚。
祝清逸原先住的屋子仍舊空置着,且被谷卿卿打掃得一塵不染。
師兄妹二人将容雙等人安置好後,方才一起回了祝清逸的屋子。
祝清逸放下包袱,從中取出了幾樣釵飾,有玉镯子,也有釵頭鳳。
“愚兄路遙,帶不回甚貴重的嫁妝,就與你随意添置了些。”
接過祝清逸遞來的釵飾,谷卿卿再度紅了眼眶。
而這次,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意識到自己的狼狽,谷卿卿胡亂抹了把臉,又是哭又是笑道,“多謝師兄,卿卿高興,真的高興。”
數載未見,她不再是那個與他撒嬌撒癡,在梅花塢苦等他一天的女孩了,而他也不再是她身後的依靠。
她怕,怕自己又說錯了什麽話,把他激走。
可她又希冀着,他能在她即将落入深淵時拉她一把。
祝清逸緊蹙着雙眉,擡手想替她将淚拭去,可思斟之餘卻又無力放下。
許久後,他緩緩出聲,“你要不想嫁,我可以……”
“不,我嫁。”
不待祝清逸将話說完,谷卿卿決絕出聲,只是淚水愈發洶湧了些。
她不需要靠淚水留住他,也不需要他這般猶豫出手。
“……好。”
谷卿卿如此說道,祝清逸心中的郁結更甚。
久別重逢,他不想再去聊這個話題,便轉而道,“我那個蒙着面紗的朋友,她幼時被毀了容貌,右頰有一道疤痕,晚些你去幫她看看吧。”
“好,那我現下就去看看吧。”
谷卿卿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祝清逸的房間,她到容雙屋中時,眼眶的紅色尚未淡去。
好在小蘭筠放下包袱後便到山前山後逛了去,容雙是個有眼力見的,自是不會去戳她的傷疤。
“叨擾谷姑娘了。”
“秦姑娘是我師兄的朋友,便也是卿卿的朋友,安心在此處住下便成。我聽師兄說,姑娘面容有瑕疵,不知是否介意給卿卿一觀?”
容雙未有猶豫,當即取下了面紗,“祝大夫說姑娘精于此道,不知我這張殘臉可還有救?”
“自然是有的。”
谷卿卿僅一眼,便肯定應了下來,“姑娘覺着我師兄容貌如何?少時他同我一道上山采藥,從山坡上滑落,臉上那道疤可不比姑娘來的輕。好在後來,我煉制百藥為他祛除了傷疤。只是這工序稍許有些繁瑣,待我明日完婚後再好好為姑娘醫治如何?”
“那便多謝谷姑娘了!”
容雙極是信任祝清逸,他既說谷卿卿能醫,她本也未多有擔心。然在得到谷卿卿肯定的回答後,她還是由衷欣喜的。
谷卿卿淺淺一笑,“既是朋友,何須言謝呢。”
這谷卿卿容貌算不得姣好,卻勝在溫柔良善,雖是短短片刻的接觸,容雙對她已有了極好的印象。
“那秦姑娘好生歇息,我的屋子就在隔壁,有甚需要直接找我便好。”
谷卿卿并無心情同容雙多加寒暄,确定完她的傷情後便欲離開。
容雙本不欲戳谷卿卿的痛處,然而瞧着她實在不像歡喜待嫁的新娘子,又因多日來祝清逸的愁眉不展,她還是開了口——
“谷姑娘且恕我冒昧問一句,你可是有甚煩心事麽?既是朋友,不妨與我說說。”
“未有……就是許久未見師兄有些激動,喜極而泣教姑娘看了笑話。”
谷卿卿随口扯了個謊,步履不停匆匆離了去。
待谷卿卿離開後,容雙稍稍收拾了下包袱,便出門去尋祝清逸。
谷卿卿和祝清逸之間,她還是與祝清逸稍熟一些。她須得先确定下祝清逸的心意,方才知道要如何幫他們。
夢裏的祝清逸未有個好結局,是以如今容雙不想再看他抱憾了——
容雙步入祝清逸的房間時,他正坐在椅子上對着桌上的一堆釵飾發呆。适才谷卿卿走得急,并未将它們帶走。
“祝大夫,在想什麽呢?”
容雙從她屋中走出來不過幾步的功夫,她并未蒙上面紗,信步于祝清逸身旁坐下,随手拿起一根朱釵在手裏把看着,“這些,都是你買給谷姑娘的吧?”
“恩,買與她的新婚賀禮。”
“是麽?”
容雙擡首直視着祝清逸,毫不避諱道,“那為何,祝大夫你面無喜色?令師妹也一樣?适才去我屋中還紅着眼眶。”
“她……還在哭麽?”
祝清逸眼底的關切騙不了人,容雙緩緩轉動着手裏的朱釵,溫聲道,“祝大夫既然關心,何不自己親自去看看?”
“我……”
祝清逸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苦澀咽下。
“祝大夫心裏是有令師妹的吧?我瞧着令師妹待你也情意深重。既然彼此都痛苦,又為何偏要生生錯過呢?”
本已心涼的祝清逸待聽到容雙的一番話後,神色終是有了些松動。半晌之後,他緩緩道,“我問過她的,她要嫁。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約,又怎能說散就散呢?明兒便是婚期了,我……我無法。”
“怎的散不了了?我便是抗了父母為我定下的親事出走的。你的終身大事只能由自己決定,便是父母,亦不能代替你去生活。趁現在還來得及,祝大夫,不要做讓自己抱憾終身的決定。”
為了說通祝清逸的顧慮,容雙拿了自己舉例,不曾想卻叫門外前來尋她的長烨聽了去——
“容雙說得沒錯,終身大事是要靠自己争取的。祝兄,共勉吧。”
緩步入內的長烨目含情意地望着容雙,眼下的他,正在争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