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磕絆
“我說了你別叫我名字。”栗粒氣得抓狂,“你是不是有病?”
他點頭,“是啊,我有病,你有藥麽?”說完變了神色,眼神一時犀利冷淡下來,低低道,“你當然沒藥,你本身就是我的藥。”
栗粒全神在抗拒, “我不是。”
“你是。”他不容置疑地走到她面前,隔着薄薄的空氣輕輕捋着她頭發,老于世故,卻用一種孑然不成熟的青澀鹹鹹道,“藥在時間裏,你在我心裏。”
栗粒聽了既喪且哀,感覺如此玄妙晦澀的話題在她一驚一乍的慌亂中辱沒了,她聽得沒有反駁之力,瞎想着如果真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對她說這些該多好,她聽不懂也罷,聽得懂要探究也罷,至少對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可在,她擡頭仰視着他瘦削尖銳的臉,憊已憊極,無力也無心反駁,悶悶地坐在床上,眼神一眨不眨地斜睨着他,仿佛在給予威懾,骨子裏卻是禁不住地畏縮。
“你剛才吃飽了嗎?”他在她面前俯下身,溫聲問她。
栗粒耷拉着腦袋,依舊斜視着他,無聲以作言語。
他聳聳肩,嘴角揚起時依舊能辨清方才硬挨的那一記紅印子,如此熏神染骨的一張臉上多了幾道不鮮明的紅,大傷雅致又極煞風景,他注意到她敏感幽微的視線,動動蒼白的手指摸了摸臉頰,故意道,“第一個發明的耳光的人真是有才,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效仿。”
“你活該。”栗粒咕哝道,垂下頭。他一手把她下巴擡起,瞬間握住她要來打落的那只手,空中僵持着暧昧,對她無辜道,“幫我從冰箱裏取些冰塊好不好?”見她不做言語,又像一條妖冶吐信的毒蛇那般嘶嘶了聲,可憐道,“有點疼。”
栗粒一時眼神猶豫起來,他看中她的心軟,正中自己下懷,繼續用幽怨不決的神色蠱惑她,栗粒沒轍了,受不住地起身去冰箱裏拿冰盒,拿來了見他坐在地毯上嗤嗤笑,一下子明白原委知曉自己又是上當受騙,賭氣要把冰塊放回去,他沖她招手,讨好的笑,“我是真的臉疼。”
她滿懷疑窦地盯着他變幻莫測的表情,像是一張巨大陰慘的白幕般,詭谲戲谑輪番上演,真真假假如堕雲裏霧中,狂野而安靜,夭矯善盤谑,眼眸深處有燠熱的黑暗,遮天蔽日不見其底,她已經熟習于這種黑暗了,雖不盡然,也已是通透一二。
栗粒走近他,很不自在地拿毛巾給他敷臉,指尖貼在涼涼的冰塊上,泛着酥酥的麻意,他全神貫注注視着她的一絲一毫,一副色無旁貸的樣子,身子不知不覺向她靠近傾斜,咫尺間距離愈發縮短,栗粒無意間一個擡頭,直直撞到他暗徹透亮的眸子裏,吓得一下子跌地板上,冰塊灑了一地,慢慢融化間像極了睡熟的水,溫和又清涼,彌漫着冷氣。
他拉她起來,拍拍她肩膀,低語道,“說了我不會強迫你,你怕什麽。”
“那剛才——”
他攏着她細碎的發絲,笑,“剛才是我一廂情願麽,不算的。”
見她聽了又是氣鼓鼓的,直喊着狡辯,只好攤攤手,“你說我是惡人,惡人的秉性總是閑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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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粒反駁,“那我說你是好人,你就能放了我嗎?”
“好人?”他默默吟了一句這個陌生的詞彙,栗粒聽了方發覺自己內心的可笑,可笑又矛盾。身在虎穴,卻竟然妄想勸一個殺人犯改邪歸正,簡直是天方夜譚不自量力。
可他卻不明所以地認真聽了,好像她随口說出的話是經天緯地的至理名言亘古定律一般,他所愛恨糾纏的拜倫哈代培根瓦格納蒙恬蘇格拉底一時間都無足輕重不算數了,他厭棄這個世界,正如這個世界一如既往地厭棄他,可她輕如鴻毛的一句話便是又這樣的魔力,一旦入他心中便荒唐紮根,堂而皇之奈何不得。
所謂一物降一物,毫不介意地在腐朽中新生,不露聲色又心甘情願地五體投地,大概便是這樣絕望而甘美,黑暗而冷卻。
他放低了姿态,房間中沒有塵埃,他甘願對她俯首,“我不想做好人,只想做一個對你好的人。”
栗粒驚訝地張大了嘴,醒悟過來後又是臉色紅暈一片,怨憤地擰眉瞪他,見他目光既輕柔又兇狠,平靜又得意,比空穴來風更不切實際,更是忿忿不能辯駁,只是站起身來一聲不吭要走。
他扯扯她袖子,“欸,又走。我們把冰塊擦一擦好吧?一塊擦。”
作為傾盆覆轍的罪魁禍首她不能袖手旁觀,自是親力親為,小心翼翼把冰塊收拾好,他拉着她手說去看書,她抵死說不去,明知道她看不懂還故意捉弄她,他又是聳肩,“你看繪本嘛,兒童繪本總能看懂吧。”
如此猖狂的賣弄簡直與赤裸裸的鄙視了無差異,栗粒撇嘴,“你自己看吧。”說着走到窗臺前摟着小花盆靜靜端詳,開始默默在心裏數小綠芽的個數,他見了扶額,無奈地笑,轉身去了書房,風波不斷中總算相安無事。
晚上她終于困倦地躺在床上睡下,他知曉她的抵觸,不似平常,抱着枕頭去了沙發,寂寂而落寞地在暗夜中睜着眸子,界限被有形的牆壁隔絕開,心裏的執念愈來愈深,終于趁她睡着還是靜悄悄去看她,蹑手蹑腳,見她安穩地枕在白如新雪的被褥間,鵝絨枕似嬰兒的面頰,呼吸溫和而有序。
他愣生生伸出手,數次猶豫而停下,終于緩緩落下,指尖觸碰到她的側臉,栗粒淺睡中驟然遇到噩夢,乍驚之下看到身邊有個暗色的影子,急忙翻身起來,手忙腳亂差點滾下床去,他靜靜沉默着看她,眼神像一雙手,冷冷而灼熱地拉扯着她,她心裏一陣恐慌迷亂,心髒劇烈地跳動,似一只折翅的小鳥。
他膚色被陰沉的夜晚映襯得雪白,白的無為,壓倒性的無為,攻擊而保守的殺伐之氣在饑渴中混戰着,身下滑滑的綢緞被褥糾纏鋪開,恍惚香氣四溢,他靜靜看着她,別無他求地望着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天地初開的崩裂瞬間,清涼柔和,沉淪在天長地久的氛圍中不可自拔。
栗粒怕他一時間又失了理智,嗫諾着提醒他清醒一點,他聽了心裏更有一種無名的焦躁,渴望可以宣洩,鎮定變得難能可貴,難以平靜,他對她喃喃自語,嘴唇清微地張合,摟住她肩膀,可栗粒看他的眼神唯有恐懼,不帶一絲多餘的感情。
這般便惹惱了他。恨她的無情,恨她的涼薄。但深知明明自己才是最無情最涼薄的那個人,彷徨孤獨,扈擁他的唯有孤獨,他是黑暗,她便是光,他如此嫉妒她痛恨她,而後便緊緊摟住她,頭深深埋在她肩後松軟的枕頭上,一聲不吭。
栗粒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和她生着悶氣,咬着她的耳垂,很有分寸地用着力,既不會咬出血,又讓她感覺耳朵像是快要被咬斷了一樣,栗粒惱了,往旁邊滾去,肩膀被他用胳膊環住,動彈不得,他側過臉來,二人鼻尖觸碰,随後臉頰貼着臉頰,溫熱而光滑。
“困了,快睡。”他對她低低道,毛發肌膚暧昧溫馨,抓着她軟軟長長的頭發不松手,一手将她腦袋輕輕往枕頭間按,哄孩子一樣,自己卻是孩子本身。
栗粒不得已扭過頭不去搭理他,生怕将他惹怒得不償失,畏畏縮縮扯過被子重新蓋好,他雙手環着她的腰肢緊緊依偎着,心裏有一股午夜的流泉,叮叮咚咚蜿蜒淌過,低低嗅着她發絲後頸的香氣,清新曼越有奶味。
“用的哪個沐浴露?”他咕嚕一句,閉着眼甘之如饴地低低嗅着,魂不守舍。
“牛奶的。”栗粒不明所以,咬咬唇,“你離我遠點行嗎?”
他啃了她肩一口,溫溫地呢喃道,“不行。”接着摟着她不放,頭枕在她枕頭上沒有了聲響,仿佛頃刻間已經睡去。
栗粒皺着眉,終究是無奈地往床邊移了移,結果卻是身受桎梏再也動不了,天人交戰終是忍不住困乏睡了過去,他睜開一只眼,數着她沉睡的心跳聲,一只眼又阖上,溫柔缱绻中安逸無度地入眠。
夜涼如水,柔情蜜意,他已了然明晰,她是他的劫,卻相見恨晚甘之如饴,兩個生命彼此倚靠着,他頭埋在她漫散的發絲間,相思入骨,噬之如命。
過往雲煙皆消散,是腐朽,亦有新生。
栗粒第二天一早頂着兩個黑眼圈昏昏醒來,惺忪揉着眼,一晃神,他一手撐着腦袋乖覺地瞧着她,眼角翹起,神情杳渺而不可測。
她下意識把身子往旁邊移了移,見他還是眼睛亮亮的一直盯着自己,心裏泛着嘀咕,揉着腦袋要下床去洗漱,他一下子伸長胳膊把她摟過去,栗粒警覺地瞪着他,眉間升起怒色,“你幹嘛?”
“抱抱你。”他淡淡道,與她的暴躁形成鮮明對比,栗粒皺起眉頭,這麽一對比自己簡直像個野蠻人,仿佛他才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喜形于色的貴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