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那悸動也消失得飛快。小皇帝松開他去更衣的時候,一切已經恢複如常。
承淵回了師父的破院子,剛進門,就被新來的小師弟掏走了腰上的錢袋。
“身手退化啦,三師兄!”
小師弟笑嘻嘻地舉着錢袋耀武揚威。師父坐在院子裏頭的大搖椅上,随手扇着蒲扇,懶懶地開口叫罵:“不學無術的小子,看清楚點兒,值錢的在你三師兄頭上呢。”
承淵不好意思地笑笑,取下頭上那被他藏在空心木簪子裏的血玉簪子揣進兜裏,又站到師父身邊替他搖蒲扇。
“又去見你那皇宮裏的朋友了?”
“是。”
“小心點兒,最近那裏頭不得安生哩。”師父頗有感慨地嘆了口氣,“長此以往,國将不國了喲。”
承淵不吭氣。
他知道師父的消息來源是金盆洗手後搖身一變巨賈的二師兄,不敢多打聽什麽,卻也不想保證自己再不去找那小皇帝了,只能保持沉默。
師父似也知道他心中所想,搖搖頭,不去管他,只支使着他把蒲扇搖得更穩當些。
師父沒多講,大晚上的,二師兄卻來找他了。
二師兄入師門時間太晚,又混跡商海勞心勞力,到如今,鬓邊星點白痕,年紀看着倒比師父還長些。他一來就如當年般大大咧咧在承淵床上坐下,承淵只能嘆了口氣,坐到他背後替他以空空妙手——拔白頭發。
“二師兄,你別老壓榨我啊,師父也是,怎麽都喜歡找我拔白頭發?”
承淵嘟哝着,手上倒是不停,不一會兒就拔滿了一把。
“能者多勞,師弟,莫謙虛。”二師兄義正辭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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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淵把拔下來的白發用一根捆成一小束,纏成一個小環套在二師兄小指上:“白發漸多,師兄,你最近精神可不太好。”
二師兄嘆口氣,把玩着白發做的小指環:“時局動蕩,做生意難啰。”
每次都是這句,承淵早就聽膩了,掏掏耳朵,又去他頭發裏扒拉漏網之魚。
“聽師父說你交了個皇宮裏頭的小朋友?”二師兄忽然問。
承淵挑挑眉,師父和二師兄都問起他的交友情況了,想來問題還挺嚴重:“是啊。”
“小皇帝?”
“嗯哼。”
二師兄橫眉怒目看承淵,承淵巋然不動。
二師兄愁眉苦臉看承淵,承淵巋然不動。
二師兄忍辱負重看承淵,承淵巋然不動。
二師兄委曲求全看承淵,承淵巋然不動。
“好吧,既然你鐵了心要那個小朋友,二師兄也不能不講義氣。”二師兄一臉沉痛,“那我就從攝政王黨倒戈了吧。”
承淵不吭聲。
“師弟不承我這個情?”
承淵翻個白眼:“每次都用早就下好的決定來騙我承情,很有意思?”
被看破了,他們師兄弟臉皮早被師父磨練得厚比城牆角,倒也不顯得尴尬。二師兄嘿嘿一笑,湊到承淵旁邊:“記得提點你家小朋友,保皇三十六商號有我一份啊。”
承淵若有所思:“你要是把你知道的都講出來,我就去幫你吹吹枕頭風。”
四
六月初三,承淵守到宮裏頭煙花放完便進了宮,還是藏在小皇帝的龍床上,等到微醺的少年從生日宴上回來,支開了旁人,才笑嘻嘻從床帏裏探出頭來,一手攏着散下來的長發,一手撫着小皇帝的黃袍領子,做出個嬌滴滴的樣子來:“皇上可是要來臨幸臣妾了?”
他原是開個玩笑,小皇帝卻陡然渾身一震,死死盯着他,呼吸都沉重了許多,半晌,才拂開他的手,自去更衣。
承淵挺無辜地低頭看看自己,又看看背對自己不肯轉身的小皇帝,沒想出問題在哪兒,索性直接問:“生氣了?”
小皇帝仍是背着他更衣,聲音悶悶的:“沒有。”
這幅樣子,肯定是生氣了。承淵下床從身後攔腰抱住脫到一半的小皇帝,讨饒道:“好不容易見一次,我一時激動才輕薄了兩句嘛,別生氣。”
小皇帝背對着他,身上僵硬得肌肉都能摸出來。承淵還挺懷念他以前綿綿軟軟的小胳膊呢,但說到底小皇帝決心減肥也是因為他調戲太過,自作孽不可活呀。
好在小皇帝也沒有別扭太久,承淵哄了兩句,人就回來了,只是臉上的酡紅較剛才醉酒時更紅了兩分。承淵瞧着有趣,又捏了捏小皇帝的臉蛋,這才笑嘻嘻把人往床上牽。
小皇帝醉了,卻也不怎麽好擺布。承淵記得,去年小皇帝回來的時候已經給灌醉了個徹底,也不說話也不胡鬧,只抱着承淵不撒手,肉嘟嘟的臉上皺得緊緊的,還惹得承淵心疼了一回。
這次也是一樣,只是小皇帝似乎沒醉得那麽厲害了。他握着承淵的手掌,卻沒把身體的重量交過去,反而把人向自己懷裏拉了拉。承淵最擅長的便是輕身功夫,哪兒能被他拉動?這麽一來,他自個兒倒是跌在了承淵懷裏,沒來得及重新站起來,便被承淵打橫抱起安置在了床上。
小皇帝平時不喜歡承淵這麽抱着他,醉了的時候倒也不介意,乖順地偎在他身上,眉毛蹙着,一雙黢黑的眸子似是看着承淵,又似是沒有焦點地散開了。
承淵伸手替小皇帝整好壓在被子下的長發,自己也側身躺了下去。小皇帝身量長得快,原先窩在他胸前剛剛好的,現在已經抽條到不比他矮多少了。承淵有點懷疑小皇帝最後會不會高過自己。
小皇帝卻沒容他多想,忽然翻了個身,半覆在承淵身上,喚他名字:“承淵。”
承淵應道:“哎。”
小皇帝便不說話了,只死死盯着承淵瞧,眼神明明滅滅的,滿滿裝着的都是他。
承淵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伸手推了推,小皇帝便順勢又躺回了他身邊,側頭看着他,道:“承淵,我今兒就十五了。”
承淵眨眨眼,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小皇帝似乎也不指望他說什麽,靜靜地嘆口氣,不着痕跡地更朝着承淵靠過來一點點,像是被負面情緒包裹着,而只有承淵是那麽一方淨土似的。
承淵看得心裏難受起來,有種懵懵懂懂的心疼。他想了想,也沒說出安慰的話,只伸出手将小皇帝的手握住了。
自二師兄那裏,他約略明白了小皇帝在煩惱些什麽,奈何他什麽都不懂,也沒法子為面前的人排憂解難,實在無能為力。
他為此而對選擇自在一生浪跡江湖的自己生出了些莫名的憤慨,又在小皇帝擡頭看着他的一瞬忘掉了這個荒謬的念頭。
小皇帝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又一一咽下去了,最後只是反握住承淵的手掌,來來回回地捏着。承淵被他碰得有點癢,不願意在這時候甩開他的手,便玩笑問道:“沒出息的小子,翻什麽呢?只惦記着要找生日禮物啦?”
小皇帝聞言一愣,似是勾起了初見承淵的回憶,也翹起嘴唇,配合答道:“我可是皇帝呢。”
語畢,兩人都笑起來,一時間氣氛仿佛又回到一年前的無憂無慮。
承淵邊笑邊說:“你可比那時候讨喜多了。”
小皇帝眉一挑,似有異議,卻沒反駁。
承淵接着道:“只是這斤斤計較的性子還是一樣的。”說着,将手掌攤在他面前,“瞧吧,沒有禮物。”
小皇帝難得稚氣地瞪他一眼,露出個惱怒的神色來:“不是單圖你的禮物——”
承淵擺擺手:“我知道,你又不稀罕這些——”
“我稀罕的。”
小皇帝忽然插話。
承淵于是又笑起來,撐着腰半坐起身,自衣襟裏掏出了一個小葫蘆。
去年此時,他送了皇帝一柄自制的小刀。他的木工手藝是為着造假而學的,很是能唬唬人,但鍛造手藝就着實一般了些,偏生小皇帝喜歡得緊,時時揣在懷裏,搞得承淵也不好意思起來了,今年籌備得十分鄭重,還拉來了師父的舊友助力。
承淵将小葫蘆遞給小皇帝:“打開看看。”
小皇帝依言接了過去,卻并不先打開,反而拿在手上把玩起來,半晌,朝承淵一笑:“你做的。”
他語氣肯定,承淵也不謙虛:“那自然。”
小皇帝便擰開了葫蘆嘴兒,只嗅了一嗅,便驚訝道:“是酒?”
承淵嘿嘿一笑:“對了。”
小皇帝卻并沒有高興的姿态,“嗯”了一聲,将塞子原樣塞上,又接着把玩小葫蘆。
承淵見他這般,倒是有點無奈了:“喂喂,我知道你想喝什麽好酒都是有的,但至少這是我親手釀的,不至于這麽不給面子吧。”
“你親手釀的?”小皇帝無意識重複了一句。
承淵點點頭,心中忽然覺得自己跟着那釀酒師傅忙前忙後學的這小半年有點不值了,故意板起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