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喜怒難測
這天晚上是佟珊珊值班，11月下旬，天開始黑得很早了，西北風勁吹，華澄鈞結束了工作和拜訪回到家的時候，特地看了一眼挂在網上的居委會值班表，知道今天是佟珊珊，于是回家停了車，走去了居委會。
居委的燈還亮着，上了二樓，就看到佟珊珊趴在桌上在看法條，倒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認真，又刷新了他對她的認知。
華澄鈞走路的聲音讓佟珊珊回身，一看到是華澄鈞，她有些臉紅，卻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臉紅。
慌忙站了起來，她問，“華主任有事？”
華澄鈞點了點頭，拉了椅子坐下後問，“今天感覺怎麽樣？”
原來是來說上午的事情，佟珊珊想了想道，“內心還挺爽的。”
被她這般直接的話語逗笑了，華澄鈞道，“所以有時候用腦比動手更有快感，是嗎？”
佟珊珊愣住了，她以為快感這種詞是不會從華澄鈞嘴裏說出來的，她撓了撓頭道，“嗯，是的吧。”
華澄鈞擡手指了指道，“坐下說吧，今天值班到幾點？男朋友來接？”
佟珊珊看了看時鐘道，“還有一個小時，他不來接，我自己回去。”
華澄鈞點了點頭又問，“他是做什麽的？”
佟珊珊答說是物業公司的，華澄鈞沒再追問，而是又換了話題問，“今天錢書記讓你寫檢讨了？”
佟珊珊道，“反正我不寫，我又沒遲到。”
華澄鈞聽完倒是沒有說她，而是問，“後悔當初打了朱衛國一耳光嗎？”
佟珊珊想了半天問，“你怎麽知道我打了他耳光？”
華澄鈞道，“總有好事者願意傳播別人的八卦。”
佟珊珊點了點頭後道，“後悔打少了。”
華澄鈞嘆氣站起身，微微側着身對她道，“好好學法律，争取重新做人吧。”
見他要走，佟珊珊連忙攔住問，“領導，今天的事情，你不說點什麽嗎？”
華澄鈞回身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笑道，“今天做得很不錯，這段時間辛苦了。”
這個笑讓人上頭，這個角度看過去，側臉俊挺得讓人沉迷。
佟珊珊覺得自己心跳快了一拍，然後眼睜睜看着華澄鈞從樓梯下去了，她敲了敲腦袋，感覺自己最近實在太奇怪了，尤其是在華澄鈞面前！
周三，佟珊珊去參加了依法行政的考試，考完出來自我感覺還不錯，就等着華澄鈞來問自己，結果等到周五都沒消息，倒是有些沮喪。
周五下午的時候，臨時接到人事幹部辦的通知，說要召開全體機關幹部會議，有事情要宣布。
佟珊珊從居委匆匆趕到辦事處，就看到臺上端端正正坐着華澄鈞和一個不認識的人。
她湊到趙雅菲身邊坐下，偷偷問，“什麽情況？”
趙雅菲已經調到了二樓的社區管理辦，做着以前佟珊珊做的內勤事務，于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等到人都到齊了，華澄鈞直接宣布開會，由組織部幹部科的同志宣布人事調整事項。
大家都坐在下面擡頭張望，不知道發生什麽了，互相竊竊私語着，就聽臺上組織部的幹部宣讀了黨工委書記由華澄鈞暫代，原書記錢愛民不再擔任黨工委書記，工作另有安排。
顯然這個消息很突然，下面所有人都嘩然了，華澄鈞看了一眼臺下，倒是面色冷淡，看不出喜怒的樣子。
等到組織部的幹部宣讀完畢之後，又解釋說明了今後工作都由華澄鈞直接負責，華澄鈞道，“我先送一下趙科，請各位同志稍坐。”說完，他起身做了個手勢，請那位趙科先走，然後由人事幹部辦的魏主任陪着，送人下樓。
華澄鈞一走，下面人就開始議論紛紛，坐在佟珊珊身後的是服務辦的，也是個臨退休的老頭了，他道，“官二代就是厲害，錢愛民在這裏呆了快二十幾年了，華劍平兒子一來就把人給弄走了，厲害厲害，背景牛就是不一樣。”
旁邊人道，“可不是嗎？說不定什麽時候還要收拾我們這些老東西呢，現在年輕人都牛的不行，什麽玩意。”
趙雅菲低聲湊在佟珊珊耳邊道，“都是以前跟着錢愛民的人。”
佟珊珊對錢愛民本來就厭惡，如此聽來，更是讨厭她身後那幾個人，明明錢愛民在這裏什麽事情都不懂，都不會，偏偏居然還有人捧他臭腳。
于是故意哼了一聲道，“走得好，垃圾早點滾早點好。”
趙雅菲連忙拉了拉她，對她搖頭，後面人顯然聽到了，還“切”了一聲道，“什麽玩意兒，居委會主任也能來開這個會了？什麽身份嘛。”
佟珊珊還想說什麽，立刻被趙雅菲拉着捂住了嘴，這會兒華澄鈞回來了，佟珊珊身後那人道，“喲，華書記回來咯，大家鼓掌咯，以後子承父業做了□□，別忘了我們哦。”
下面零零星星地響起了笑聲和哄聲。
佟珊珊看着臺上的華澄鈞，就見他絲毫不為這些言論所影響，端正的身姿穩坐在臺上，有一種睥睨衆生的超脫感。
他逐一掃過臺下，慢條斯理地調了一下話筒道，“我們繼續開會。”
本以為華澄鈞會斥責剛才那個說怪話的人的，結果并沒有，華澄鈞只是翻開了本子，按照科室逐一布置了近期工作，中規中矩地提了三點要求而已。
會議的最後，華澄鈞道，“我想對于最新的人事調整，大家都比較意外，當然也包括我，我來這裏時間不長，但是不少人我都已經認識了，東渡街道此前出過不少幹部。”說到這裏，下面立刻有人道，“包括你爸。”然後引來一陣哄笑。
華澄鈞面不改色道，“當然，也包括我父親，但我要說的是，第一，我會盡量為所有人争取上升空間，其次，我不會将下屬的功勞據為己有，你們做得好，我很願意為你們宣傳和推薦，第三，每個人只要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一定能看到。”
華澄鈞說完這些，又說本月的全體會議今天一并開完了，然後宣布了散會。
佟珊珊突然仿佛有些明白了，華澄鈞話裏似乎意有所指之前盧羽夢搶自己功勞的事情？卻是不敢确定。
而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不用讀檢讨了。
于是，她歡快地給華澄鈞發了條消息道，“感謝領導讓我不讀檢讨之恩~”
華澄鈞沒有回複。
佟珊珊想，自己幹嘛手賤，郁卒之餘又覺得，這位領導太喜怒難測了。
年底事情非常多，袁俊問佟珊珊周末是否要一起去平湖，說他的朋友在平湖開了一個生态農莊，正好可以吃螃蟹，還有白水魚和白米蝦，都是佟珊珊喜歡的。
可是一方面最近上面各部門派下來的事情多，另一方面各種檢查也十分多，而佟珊珊這邊光啓居委轄區內又有高檔商品房，又有待拆遷的棚戶小區，各種考察調研也喜歡往他們這裏跑，真是讓她苦不堪言，所以袁俊的電話一來，她立刻就拒絕了，直言自己要加班。
周六這天，華澄鈞拜訪了朋友回來，就看到佟珊珊挂着工作牌，在每個沿街店面檢查和登記，他把車停回家後走到了街邊，就見佟珊珊滿臉堆笑地對着那些店家。
其實這個小姑娘面對居民的時候，的确還挺好的，然而為什麽對上級總是不假辭色？
華澄鈞站在那裏看了好一會兒，就見她忽而撒嬌賣萌，忽而佯裝生氣，完全就是個戲精，表情無縫切換。
佟珊珊為了這個調查也是累成了狗，終于填完了最後一個表格，表情直接垮掉，癱着靠在一旁吳潔瓊的肩膀上道，“累死老娘了，你說我們這麽辛苦工作圖什麽？”
吳潔瓊一邊完善表格，一邊摟着她的肩膀道，“圖個無愧于心呗。”
雖然佟珊珊呵呵了一聲，但仍然認真看了看她填的內容，确認了一下。
等她再擡頭，就看到了華澄鈞站在馬路對面，佟珊珊本能地立正站好，隔着馬路叫道，“華書記好。”
華澄鈞看着她過馬路，搖頭道，“還是叫我華主任吧，只是暫代而已。”
佟珊珊皺了皺鼻子問，“難道有什麽區別？以後還會來別人嗎？”
華澄鈞道，“那可不一定，機關裏還是謹言慎行的好，免得增加旁人的臆測。”
佟珊珊哦了一聲問，“華主任你今天也加班嗎？”
華澄鈞卻道，“沒有，去見了個朋友。”佟珊珊立刻想到上次見過一面的小姑娘，偷笑了一下道，“是女朋友吧？”
華澄鈞挑眉糾正道，“是朋友。”
佟珊珊笑眯眯地擺手道，“行了行了，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了。”
華澄鈞不知道她又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卻是問，“你今天為什麽加班？”
于是佟珊珊掰着手指頭，把最近居委會的工作逐一跟華澄鈞盤算，一旁的吳潔瓊也附和道，“華主任，我們實在太難了，加班費也沒有，而且都是上面條線派下來的，都說是最要緊的活，都說要一票否決，我們能怎麽辦？平時我們這邊檢查又多，到了年底了還要交好多臺賬，我們最近都加班到□□點鐘，真的太累了。”
佟珊珊在一旁點頭，吳潔瓊又道，“華主任，能不能由你出面，我聽別的居委會的小夥伴說，他們街道主任就明說過，區裏面要下派任務都需要通過街道主任才能做，否則就不行。”
華澄鈞于是問，“那麽你說的那個居委，事情變少了嗎？”
吳潔瓊這倒是不知道，于是試探道，“要麽我問問？”
華澄鈞點了點頭，示意她打電話問一下。
吳潔瓊打完電話回來，卻是哭喪着臉道，“好像他們事情更多了。”
佟珊珊雖然覺得這個消息聽悲催的，卻不知為何戳中了笑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惹來了華澄鈞的冷淡一瞥。
她連忙調整表情，問華澄鈞，“華主任，那個，其實我就想問問，上次那個考試，結果出來了嗎？”
華澄鈞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拿出手機，又看了佟珊珊一眼問她，“你真的想知道排名結果？”
佟珊珊看着他這樣，十分忐忑，小心翼翼地問道，“難道我考得很差嗎？”
華澄鈞就那麽看着她，也不說話，讓佟珊珊更慌了。
結果華澄鈞轉發了一個Excel表格給她道，“你自己看吧。”
佟珊珊打開微信看他轉發給自己的那個表格，原來是總分和排名，在第11名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名字。
“我靠——”佟珊珊太懊惱了，她跟第十名就差了2分。
華澄鈞笑得高深莫測，佟珊珊捶胸頓足，這般樣子倒是讓華澄鈞看着有些愉快，嘴上卻道，“太可惜了。”
吳潔瓊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是此刻華主任的高端腹黑氣質，早已深深地讓她折服了。
明明平日裏怼天怼地的佟珊珊，偏偏在華主任面前什麽技能都施展不出來，華主任真的是太厲害了，吳潔瓊不由得贊嘆，這是高手！
結果華澄鈞卻道，“這樣吧，我再給你一個機會。”
佟珊珊立刻擡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臉媚笑問，“啥？”
華澄鈞忍不住笑了，對她道，“下周五，區委錢書記要來我們街道找幾個點視察，可能涉及到查閱臺賬，你如果能在一周時間內幫我整理清楚所有居委會的工作臺賬，我就繼續兌現我的承諾，實現你一個願望，怎麽樣？”
這可是個浩大的工程啊，吳潔瓊張大了嘴，卻見佟珊珊信心滿滿地握拳道，“行！一言為定！”
佟珊珊于是從周六這天開始，每天自覺加班，順便留了小夥伴幾個人一起加班。
衆人得知了佟珊珊和華澄鈞之間的約定後，私下裏金宇傑偷偷跟吳潔瓊交流了一下道，“你有沒有覺得華主任對珊珊很特別？”
吳潔瓊把手指放在嘴上噓了一聲道，“不是你一個人這樣覺得，別說出來。”說完，就看到在不遠處抿着嘴偷笑的鄭小希，一臉壞笑。
周一這天，居委會聯絡員秦顏來居委參加例會，也聽說了這件事情，她私下裏偷偷問佟珊珊，“你對華主任？”
佟珊珊埋頭弄臺賬呢，此刻聽秦顏欲言又止，茫然地擡頭問，“怎麽了？”
秦顏道，“你沒覺得你跟華主任有點什麽嗎？”
依然沒有反應過來的佟珊珊問，“什麽？”
秦顏暗示道，“就是那種關系呀，那種。”
佟珊珊想了想才明白，皺眉道，“我跟他都是有男女朋友的人，你別胡說了。”
秦顏于是沒有再追問，而是對佟珊珊道，“但是辦事處很多女人都喜歡華主任。”
這下佟珊珊有些好奇了，湊上來問，“還有誰啊？”
“盧羽夢，還有我們主任戴薇馨，對了，還有那個剛剛去了幹部人事辦的姚倩。”秦顏數着手指頭道。
佟珊珊張大嘴道，“不是吧？這麽多？”
秦顏點頭道，“恐怕還不止這些呢，你不覺得華主任長得很帥嗎？能力又強，要是能做他女朋友，估計要幸福死。”
佟珊珊想着那天偶遇的華澄鈞女友，又對比了剛剛秦顏說的那些，便道，“我見過他女朋友，還挺漂亮的，我覺得他要求還是挺高的。”
這下秦顏倒是不好說什麽了，佟珊珊卻補充道，“不過憑良心，華主任的确很帥很帥，我就沒見過比他更帥的男人了。”
周四，就在佟珊珊終于把全部臺賬梳理完，堆了滿滿一桌子，十分滿意地拍了拍手之後，趙雅菲給佟珊珊打了個電話問，“你還沒下班嗎？”
佟珊珊奇怪道，“怎麽了？正準備下班。”
趙雅菲道，“我今天氣死了，你回來嗎？回來我們見面說。”
于是佟珊珊把所有臺賬碼放整齊，挑了角度，拍了照片然後發給了華澄鈞，然後開車回家，上樓直接敲門去找趙雅菲。
趙雅菲開門抱住她道，“走，上樓說。”
難道趙雅菲要說的事兒還不能讓她爸爸媽媽聽到？佟珊珊有些奇怪。
兩個人等電梯上樓去佟珊珊家裏，趙雅菲問她，“怎麽這麽晚？”
佟珊珊道，“華主任讓我整理所有居委臺賬。”
趙雅菲聽完後突然問她，“你跟華主任沒什麽吧？”
佟珊珊奇怪為何連趙雅菲都這麽問，于是反問她，“為什麽你會問我這個？”
趙雅菲咬了咬唇，最後還是決定如實告知。
兩個人進了佟珊珊家，趙雅菲坐在沙發上接了她遞來的飲料道，“我隐約聽小夥伴說的，說是你一直說華主任很帥，對他挺有意思的。”
佟珊珊心裏有些慌，卻難得克制了一下，問她，“你聽誰說的？”
趙雅菲道，“好幾個人都這麽說，還說你為了他挺拼的，并且為此嫉妒跟華主任走得很近的盧羽夢和戴薇馨。”
佟珊珊叫了聲“我靠”，打開汽水喝了兩口道，“我呸，我根本不知道盧羽夢和戴薇馨跟華澄鈞關系很近好不好？嫉妒個鬼，我可是有男朋友的！真是倒了黴了，我都被發配居委了，怎麽還有人造我謠？！”
趙雅菲搖頭道，“你呀，就是太高調，你是不是得罪誰了？”
佟珊珊哼了一聲道，“我得罪的人多了，懶得理，說說你，你怎麽了？”
趙雅菲問，“你知不知道新來了一個副主任叫陳皓？”
佟珊珊現在在居委工作，對于上面辦事處的人事調動當然是不知情的，便道，“不知道，怎麽了？”
趙雅菲十分生氣道，“他是周二來的，就是後來華主任宣布全面負責工作之後一個多星期就來了，反正就中層以上包括我們管理辦的出席了，你不知道也正常。他今天找我談話了，我就實事求是跟他說，我說我父母身體不好，家裏需要照顧，你猜他怎麽說？”
佟珊珊喝着汽水看着她搖頭問，“怎麽說？”
趙雅菲道，“他說誰家沒有父母又不是孤兒，人人都照顧家裏誰來幹工作，你說是不是太沒有人性了？”
佟珊珊皺了皺眉頭，扯了扯嘴角道，“怎麽又是這種人？對了，朱衛國呢？”
趙雅菲哼了一聲道，“不提了，朱衛國聽說去了區裏，要提調研員了，你說是不是瞎了？”
連番聽到這種消息，佟珊珊心情也是不好了，只能道，“這說明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了。”
趙雅菲雙手抱胸，依然氣憤不已，繼而道，“對了，你知道那個陳皓是誰嗎？”
佟珊珊擡眉問，“誰？”
趙雅菲道，“就是那天在大董看到的，跟華主任坐在一起的男人，我現在對華主任也不抱希望了，看來他們都是那種黑心的政客！吃人不吐骨頭那種！”
正在喝飲料的佟珊珊差點一口汽水噴出來，用袖子不拘小節地擦了擦嘴道，“不是吧？怪不得，華主任也很像那種衣冠禽獸，他居然讓我梳理全部居委檔案，我已經加班了六天了。”
趙雅菲重重點頭，卻道，“你也真是會幫他做，他是付你加班費了，還是要幫你升官了？你上次入黨積極分子都沒排上，你不知道嗎？”
佟珊珊看了看她，想說華澄鈞許諾了她一個願望，然而想了想，自己大概的确腦抽了，才會去相信吃人不吐骨頭的華主任會兌現這個願望。
于是佟珊珊別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能撓頭尬笑道，“算了算了，我憑良心幹活，我又不追求那個，再說了，想到隊伍裏都是錢愛民、朱衛國那種人，我就對晉升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趙雅菲憤慨地點頭表示強烈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