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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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轎子被穩穩擡起,駛向儲香苑的大門。
外面,長樂宮的樂師們早已等候多時。轎子方一出苑,喧天的聲勢便揚了起來。
街上更是早已人聲鼎沸,兩邊看熱鬧的人幾乎擠滿了所有能站的地方,站在後面看不清的人便讓孩子騎到肩頭,孩子則高舉着小小的手去抓花轎兩旁舞女們潑灑出去的的漫天花瓣。
陸秧秧悄悄地掀開了轎簾的一角,幾瓣小小的海棠花瓣順着風飄了進來,落到了晏鷺詞的身上。
晏鷺詞卻看都沒看它們,繼續垂着頭靠在那裏,一動不動。
見晏鷺詞完全置身事外、對一切都沒有興趣,陸秧秧再次看向了外面。
沒多久,她看到了薛盈。薛盈的手裏挽着陸秧秧的包袱,正随着花轎在走。
段峥明很快也進入到了她的視野裏。
因為他的臉很可能會被人認出,所以他戴了張笑翁面具,遮着臉,肩上扛着個插滿面具的稻草棒子在吆喝着叫賣。這樣的日子,他還真賣出了幾張,手裏正托着收到的銅錢。
照着他們早前定好的,他會出現在花轎附近,說明他已經去結界的邊緣打探過,然後回來了。
陸秧秧動了動心神,幾只白日裏極不顯眼的螢蟲便從段峥明的身邊飛出,鑽進了轎子。
陸秧秧放下轎簾,并不避諱晏鷺詞,指尖輕揮,讓螢蟲灑下了金色的粉末。
金色粉末很快流淌成一幅沙畫,畫中浮現出了一個吹笛人。他戴着高帽,站在濃霧彌漫的結界前,見婚宴的賓客被領路的仆從帶來,便吹響了一段古怪的笛音。
随着笛音揚起,固若金湯的結界如同冰面融化般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吹笛人率先走進了這個缺口,賓客也跟随着吹笛人,從這處缺口走進了結界。
有個小門派的掌門在進去前倒是奇怪地問過“不是說婚宴當天這霧便會散開嗎?”,領路的仆從們的回答則如出一轍:“三拜過後,禮成之時,這濃霧自然就會散開。”
“三拜過後。”
陸秧秧在心裏重複了一編。
方為止的人在留下的線索中寫的是“婚宴二拜時”。如果變故真的發生在二拜時,那等三拜過後,一切都發生完了,濃霧散與不散自然也就無所謂了。
她揮散金粉,将螢蟲放出,讓它們回到段峥明的身邊,然後看向身旁的晏鷺詞。
晏鷺詞還沒有将蓋頭拉下,但鳳冠珠簾晃動下,他的神情還是被掩住了七八。
陸秧秧随意地問他:“你一會兒進了婚宴,想要做什麽?”
這話他們從來沒有聊過,不過反正也快要進結界了,問一問也改變不了什麽。
“我一會兒什麽都不會做。”
晏鷺詞垂着眼睛,聲音恹恹的,像是被周圍吵得很不開心:“我只要進入婚宴。”
看他沒什麽精神,也問不出什麽,陸秧秧不再同他說話。
在經過了漫長的前行後,花轎終于行至了結界邊緣。
和花轎一同到達的還有方為止所在的香車隊伍。
聽說方為止那邊的嫁儀跟二十年前程嬌娘時的完全一致,陸秧秧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他穿着喜服坐在一架寶石香車中,戴着密不透風的鬥笠,裹得極為嚴實,渾身上下一丁點都沒有露出來。
果真跟外面傳聞的一樣,當年的程嬌娘,如今的程凰,兩個人的習性完全一致,都不肯把屬于自己的東西讓別人多看一眼,尤其是不準其他的女人看。
聽說程嬌娘曾經因為她的侍女在她義子鬥笠不慎掉落時偷偷看了他的臉一眼,就活生生挖掉了侍女的眼睛,那名義子也被她丢棄,後來不知所蹤。
很快,兩支隊伍在兩條街道的盡頭并到了一起,齊齊地停在了結界前。
接下來,如同陸秧秧之前在沙畫中看到的,早已等候着的高帽吹笛人在百姓的歡呼和驚嘆聲中,用笛音破開了一小片結界。
舞女和樂師們停在結界邊緣,繼續做着熱鬧歡暢的舞曲,轎夫則擡着花轎和香車,跟随吹笛人邁進了結界內。
時刻留意着外面的陸秧秧見此更加警醒了,她悄悄地再次探出視線,發現四面八方都被濃霧籠罩,只能看清吹笛人開出的一條路。
但随着向中心的靠近,那座由四只瑞獸托起的空中樓閣開始露出了身影,眼前的景色紛紛清晰了起來。
最吸引人的,自然是那四只純金瑞獸。
它們每只都高及數丈,人站在地面,不過瑞獸的爪掌之高。
瑞獸的頭頂共同托起了一座小小的“空中樓閣”。而高空之中,樓閣之外,還有數只大雁正在盤旋,似乎想要從結界的棚頂飛出卻又不得其法。
待花轎走到瑞獸白鹿的腳下,吹笛人停了下來,又是一聲古怪的笛音,幾只大雁從空中俯身沖下,落于地面,向着吹笛人伏低了長頸。
吹笛人率先站上其中的一只大雁,由大雁駝着慢慢升空。
陸秧秧這幾天被管事耳提面命,早就把這一路上她作為伴嫁侍女要做的事記得爛熟。
因此這時她馬上起身,将晏鷺詞扶出花轎,也要帶着他站上大雁。
可陸秧秧剛一靠近,大雁頓時受驚般地怕打着翅膀不斷後退!
陸秧秧收立馬緊了手中的紅繩,但大雁還是抖個不停。
小麻雀這一類的小鳥還好,只要陸秧秧把紅繩勒緊,再撒出點吃的,它們傻乎乎地也會靠近她。但大雁這種生物,對危險的感覺就很敏銳了,就算她再怎麽努力收斂氣息,它們還是能察覺出她力量的可怕。
吹笛人發覺異常,将笛音吹得更加鳴亮,大雁在笛音的逼迫下不再後退,但當陸秧秧靠近,它又再次本能地抖着翅膀抵抗掙紮,怎麽都不願意低下頭讓她站上去。
眼看吹笛人就要飛回來查看情況,陸秧秧從随身系着的螢蟲袋子裏掏出兩顆晶瑩的紅色晶塊,抱住大雁的脖頸,将晶塊輕輕地放在了他的額前。
一道隐秘紅色的光閃過,被她用身體遮擋住,等吹笛人落回來時,這只大雁已經安靜地靠在她的身邊了。
陸秧秧的手指輕觸着大雁的頭頂,邊對大雁下令讓它聽從笛音,邊大言不慚地對吹笛人道:“它可能是吓到了,我從小就跟動物很親,它們都很聽我的話,稍微摸一摸就沒事了。”
吹笛人略有疑惑,但時間已經不能再耽擱,他颔首後再次吹響笛子,陸秧秧也加緊扶着晏鷺詞踏上了大雁的背。
方為止和張百裏早已上了雁背,随着笛音中突然一聲嘹亮的脆鳴,三只大雁同時揚翅,飛了起來!
習慣了騰空後的漂浮感,看着腳下的大雁,陸秧秧有些走神。
琴樂的術法放在柳家的手裏只能一代一代不斷沒落,可在程恩手裏,短短二十幾年,竟然就馴出了這樣厲害的禽鳥。
不過在對大雁下了禦獸咒後,她也感受到了,這群大雁的壽命極短,它們能将比自身重上數倍的人帶向空中,靠的便是提前燃燒生命所有的力量,也許等到日落,它們的使命完成,它們就會耗盡生命,力竭而亡。
正想着,忽然,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湧上心頭。
她找尋着讓她不适的源頭,沒多久就對上了瑞獸的眼睛,那一個瞬間,那片純金鑄造的瞳仁中仿佛閃過了暗色的光。
可不等她細看,大雁已經飛到了空中樓閣的門前。
領路的吹笛人在吹着曲子将他們送到這裏後,便乘雁離開,落回了地面的霧氣中,由屋內的吹笛人繼續吹着曲子馴馭大雁,轉眼間外面就只剩下了兩只大雁和它們載着的四個人。
這段時間足夠陸秧秧看清了屋內。
屋子裏,最中央、最高的寶座中,正坐着戴着鬥笠、遮住全臉的程恩,稍偏于他的,是同樣坐在上首寶座當中的程嬌娘,穿着喜服的程鳳和程凰都在她的身邊。
四處都鋪灑着寶石,屋內熏香冉冉,絲竹之音更是不絕于耳,就連空氣中都浮着長樂宮一貫的奢靡之意。下面兩旁的賓客也已經齊至,正在各自的白玉桌前跪坐着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陸秧秧粗略地掃了一遍賓客的臉,發現他們全是攀附着長樂宮的小門派人,她以為會棘手的大人物一個都沒有出現。
這其實非常古怪,以長樂宮如今的地位,就算是玄天門的盟主親臨道賀,也不算張揚。可幾大玄門門派的人卻一個都沒有,更是驗證了今天的婚宴有事要發生。
不過這倒也方便了陸秧秧。
要是一會兒鬧起事來,她也能無所顧忌。
陸秧秧繼續向裏看,目光很快就落到了屋子四角懸挂着的金色鳥籠上。
鳥籠裏,鳥雀齊齊鳴叫,伴着滿屋婉轉的音律,絲毫都沒有違和。要是放在以前,陸秧秧便是看到了這些鳥,她也不會意識到這有什麽不對。
可現在,她對它們卻太熟悉了。
她悄悄從随身的小布袋裏摸出顆金珠,思索着在進去後就找個機會把雀鳥打暈!
接着,她向下看去,鳥籠下的地面上擺着一排如同排簫般的由高到低的漏鬥,最高的那個漏鬥正緩緩地向下漏着金沙。
陸秧秧被管事反複叮囑過,說這婚宴的時辰極為重要,一點差錯都不可以出,管事還專門在院子裏盯着她練習過數次。因此她記得非常牢,在最高的那個漏鬥空掉、第二高的漏鬥開始落沙的瞬間,她必須和晏鷺詞同時踏上屋子的地磚,而後面幾個漏鬥變空的瞬間,便是一拜、二拜和三拜的時辰。
而此時,最高漏鬥頂上的金沙還剩下小半,所以即使他們已經乘着大雁站在了空中樓閣的門口,也不能踏進去。
好在腳下的大雁聽着屋內吹笛人的笛音,仿佛不知疲倦,依舊緩緩扇着翅,将他們穩穩地托在門前。
在陸秧秧他們乘雁出現時,屋子裏靜了一瞬,在聽到程嬌娘“還不到時辰,大家不必拘束”的柔和話後,幾個客人率先配合着笑了起來,很快,屋中再次恢複了攀談和碰盞的熱鬧場面。
坐在靠近上首的一位膀大腰圓的掌門似乎是為了讨好上座的程嬌娘,晃着手中的酒盞,絞盡腦汁憋出了不少溢美之詞來誇贊這次的婚宴。
見程嬌娘嘴角噙笑,他覺得受到了鼓勵,說得更加起勁:“……這曲子聽得我如臨仙境,整個人飄飄然然,以後其他地方的曲子是再也聽不進去了。我上次聽到這樣沁人的樂曲,還是在二十年前的長樂宮……”
說完這句,他突然意識到他剛才說了什麽,額頭頓時冒出冷汗。
好在他這人也算機敏,看程嬌娘嘴角已經微沉,他話音一轉:“那日我剛得了宮主的一匣子寶玉賞賜,正想帶回去供好,就被連喬那個瘋子踹倒,摔碎了我所有的寶玉!連喬賤婦,死了都算便宜她,應該把她丢進男人堆裏虐待至死,再把她的頭割下來剁碎了喂狗……”
程嬌娘下沉的嘴角這才慢慢彎了起來。
他心中一松,罵得更加用力。
然而,就在他唾沫橫飛時,一柄細小如蟬翼的飛刀從空中瞬然劃過,斬過他的手臂後回旋而歸。
可他毫無發覺,還說得興高采烈。
直到周圍的聲音全部消失,所有人都在恐懼地望着他的手臂,他這才疑惑地偏了偏頭,正好看到他的整條手臂正在傷口平齊地慢慢滑落。
疼痛忽然席卷,他驚恐地睜凸了眼球,嘴巴也張得巨大,卻因恐懼無法叫喊出聲,剎那間,鮮血狂亂噴濺,染紅了白玉的镯子,還有地上大片的珠寶翡翠!
陸秧秧向着剛才放出飛刀的方為止看了一眼。
他的整張臉都掩在鬥笠的面紗後,腰背挺直,冷傲如雪,絲毫沒有被屋內的突變驚動。
陸秧秧于是便把手裏的珠子收了回去。
她本來是打算直接射穿那個人喉嚨的。
不過方為止做的也不錯,讓人生不如死,比直接把人殺了更好。
雖說他們的本心是想等二拜的時辰到了、看一看到時候會發生什麽再決定出手,但要是有人在他們面前那樣子侮辱了她的阿娘,他們卻無動于衷,那他們西南山谷幾百年來累下來的惡名豈不是被堕了幹淨?
反正只要能進婚宴就行。
早點晚點,無所謂了。
她擡起頭,看着屋內愕然而起的程嬌娘,露出了燦爛的笑臉。
既然已經都見血了,不如就徹底大鬧一場!
被西南山谷的人攪亂婚宴這件事,長樂宮也該習慣了。
就在這時,最高漏鬥中的金沙漏盡,第二個漏鬥的金沙開始落下。
陸秧秧像是沒看到屋子裏噴濺的鮮血和驚慌的人群,神情自若地扶着晏鷺詞便踏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上章的沙發小天使是是你酸菜魚!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說謊.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iki 40瓶;瞎比、派大星10瓶;xmkkk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