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一百十六)
安思意回過神,還是經理趕到,在他身旁提示地輕咳了一聲。
“思意。”經理對江惟為首的一行人禮貌地笑笑,轉而對安思意壓低聲音,“想什麽呢。”
安思意臉還不可抑制地發熱,趕緊移開眼神,點了點頭,回歸狀态。
“不好意思,”他強撐,再次着看向江惟,“您剛才說什麽。”
江惟定睛看了他一會兒,才說:“我們遲到了十分鐘,還可以保留預定座位嗎。”
安思意點頭,越說越小聲:“十五分鐘內都可以。”
經理看不下去了,心說他大概是最後一天上班了,魂不守舍的。向顧客賠了個笑臉,就讓安思意帶人進包間。正要走,被江惟叫住了。
“剛才是我着急了,态度不好,見諒。”說罷,他向身後,安思意的方向點了點下巴,沉聲說:“他處理得很好,不用怪他。”
經理一愣,笑了笑,不明所以地答應下來了。
(一百十七)
同樣的路線明明已經走過上百遍了,安思意把江惟和其他三四個顧客帶進預留包間的路上,還是覺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等顧客們坐定,點單的服務生進來了,安思意便離開了。
他走到門邊頓了頓,關上門的那一刻,擡眼往江惟的方向看了一眼。
毫不掩飾地,江惟也正看着他。兩人的視線在空氣裏短暫觸碰,下一秒,就被合起來的門阻斷了。
安思意魂不守舍地走回吧臺,心跳也沒能平息。
他回憶着第一眼見到江惟的樣子。
他瘦了,五官和骨骼更明顯了,頭發也剃短了,看着很職業,只是整個人,有一種缺少煙火氣的冷。
想着想着,安思意眼眸垂了下來,落在了寬松工作服下,并不明顯的孕肚上。
等會還是要找江惟談談,安思意心想,得把他的財産還給他。
然而,兩分鐘不到,江惟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思意。”
像是擔心影響他的工作,害他被經理說,江惟走到吧臺側面,低頭看他,輕聲問:“你幾點下班。”
安思意很久沒和江惟說過話,也很久沒靠他那麽近了,心裏還是緊張了起來。他如是說:“九點半。”
江惟了然地點點頭,踟蹰片刻,問:“你下班以後有時間嗎?”
像是怕被安思意拒絕,他不大自然地笑了笑,立刻解釋說:“好久不見,想和你聊幾句。”
安思意看了看他,慢慢點點頭,說:“有時間的。”今天小莫不在,他也是一個人去坐公車。
他看到江惟立刻喜笑顏開,心裏那種說不清的感覺又回來了,只覺得心跳變快。“我就在這邊。”
安思意面上,好像很冷靜地說:“你過會兒就來吧臺找我吧。”
(一百十八)
九點二十的時候,大堂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經理來問安思意,一下午滴水未進了,要不要去後面吃點東西,給他留了熱的,前臺他來看就好。
安思意往紋絲不動的包廂看了一眼,對經理搖了搖頭,說謝謝,不用的。
江惟還沒出來,他怕自己一進去,一會兒江惟就找不到自己了。
其實他自己一個人挨餓倒也還好,習慣了,但現在畢竟是兩個人。九點三刻的時候,安思意已經覺得有些頭重腳輕了,他側過身,面對大理石牆面摸了摸肚子,在心裏說對不起啊,陪我一起再忍一忍好不好。
包間那裏很快傳出了騷動,像是開了門,一群人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
安思意剛轉頭往那邊眺望去,快步走在一群人前面的江惟已經小跑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抱歉。”他眼裏又是擔心,又是慶幸,他怕安思意已經走了,眼神反反複複确認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耽誤了一點時間。”
安思意搖搖頭,說:“那我去裏面換個衣服,你等一下我。”
江惟點頭說好,安思意看了看他,迅速脫下圍裙進去了。
(一百十九)
五分鐘不到,安思意就收拾好,穿着自己的衣服出來了。
店裏已經打烊了,燈光昏暗,兩人一起走進了朦胧的月色下。
“我送你回去吧。”是江惟先開口的。
安思意不置可否,只說:“你們剛才不是點了酒。”
“叫車。”說着,江惟就要拿出手機打車,言簡意赅道:“我沒開車。”
聞言,安思意轉頭看了看他,附近的燈光影影綽綽,安思意看不清他側臉的表情。
“江惟,”他叫他的名字,“你把車賣了是嗎。”
江惟不說話,低頭擺弄着手機,好像在裝沒聽見。
安思意就把他的手機按下去,說:“你別打車了,陪我坐公交吧。”
他假裝沒看到江惟臉上快速閃過的一絲喜色,聽見他嗯了一聲,把手機收了回去。
“我這小半年都在申城,去了我朋友的公司幫忙。”像是知道安思意想問什麽,他主動彙報道:“這幾天在H市見客戶,後天就回去。”
好像知道自己不受安思意待見,把話說清楚了,不會特地來騷擾他,讓他可以放心。
安思意小聲哦了一聲,沒說什麽。兩人一起沉默地走到公車站,江惟才像鼓足了勇氣問:“你呢,一切還好嗎。”
安思意轉頭看着他,江惟以為他要說什麽,可安思意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只說:“車來了。”
江惟就點點頭,等車停穩,和他一起上了車。
夜裏的公交車廂空空蕩蕩,江惟陪着安思意坐在了最後一排。發動的時候安思意想着,他也算是有進步,這次坐公交沒忘記刷卡。
“江惟。”安思意叫他。
“嗯。”江惟轉過身,一本正經看着他,像是很珍惜安思意還願意和他說話。
安思意看了看他,又把視線移開了,平靜地看着前方,學着他剛才的樣子,報告說:
“我一直都在H市,找了一份工作,就在剛才那家餐廳。同時也在念書,想争取明年能參加考試。”
安思意很輕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也在找你。”
“你換了手機,郵箱,還有工作。你的律師一直不松口,我怎麽也聯系不到你。”
“你給留給我的那些我想還給你。那些都是你工作的成果和積蓄,你母親的遺物,不應該給我。”
“我什麽也不缺,我過得還不錯。我一直很習慣一個人的生活,現在的狀态,只是回到這種模式。”
“你讓我得到的,遠比我失去的多。一個家,一個寶寶,一個愛人,即使很短暫,我也算擁有過,體會過了。真的,你給過我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人生。”
“我自己一直也知道那件事請不能全賴你,你也和我解釋過了,只是我無法放過自己。因為按理說,我才是害死寶寶的兇手。”
“思意。”江惟忍不住低啞地打斷他。
“你和我道過那麽多次歉,其實我也想和你說一次對不起。”
“江惟,對不起。”安思意轉頭看着他。這些話已經在那些他見不到江惟的日子裏,在他心裏演練過無數遍了,可是真的當面對他說出來,安思意還是哽咽地:“那也是你的寶寶,你一定也很難過。”
情緒不可抑制地開始洶湧,安思意摸着自己的肚子,告訴自己要克制,不要過分激動。他做着深呼吸,努力把胸口的欺負平息下來,才說:“江惟,我很想告訴你。我們只是離婚了,我沒把你當做仇人去恨你,你不用對我那麽避之唯恐不及,對我們的關系那麽諱莫如深。”
任後座的氣氛多麽翻湧,公車搖搖晃晃地往前開着。
一下午沒吃東西,又一下子說了那麽多話,安思意覺得胃裏有點難受,頭皮似乎也在冒汗了。他不願讓江惟看出來,輕輕喘着氣,小聲說:“我說完了。”
江惟同樣告誡過自己克制情緒,眼眶卻也同樣紅得不成樣子。他咬着後槽牙,點了點頭,把一股子酸楚忍了回去,說好。
“那些東西你拿着,我沒準備收回去。”目光堅定地,他看向安思意,說:“思意,我不是賠償給你。”
“我是真的單純地想要給你。”
江惟很像讓他知道自己那種感受。
喜歡一個人,喜歡得不知道怎麽辦好,想把全世界的好都給他。
所以在被律師反複提醒的時候,他不假思索地就簽字了。
他只是覺得安思意值得,或者說那些東西,如果沒有安思意陪着他一起享受,也是虛度的一場空。
安思意很想回拒,可是他太久沒有那麽不規律地飲食,還一直生生站到了晚上,肚子太難受了,一個字也說不出。只好低着頭,眉頭皺在一起,像是很為難的樣子。
“思意,你之後還在店裏嗎,我這兩天還能來找你嗎。”
安思意覺得感官都開始模糊了,聽了個大概,搖搖頭,簡單說:“我不在了,不方便。”
他其實還想問江惟要電話,說你有空的話,我來找你,把財産的事情弄清楚,之後陪你呆兩天也行。但實在難受得講不出。
江惟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幹笑了兩聲,半真半假地試探問:“你家裏有人在等你是嗎。”
安思意都快神志不清了,只想趕緊喝點熱水,回去煮東西給他和肚子裏那個吃。他聽得很恍惚,也忘了江惟不知道他有寶寶的事,含糊地點點頭,嘟囔說:“它也還沒吃。”
他沒注意到身旁江惟臉色瞬間凝固了。
安思意一直捂着肚子,沒工夫想別的,只聽廣播裏報到了熟悉的站臺,才在微弱的車頂燈光裏擡起蒼白的臉,用手肘無力地撞了撞江惟,氣若游絲地提醒他:“到了。”
兩人以不同頻率的淩亂下了車。
站到地上,安思意腿都是軟的。他和江惟擺了擺手,沒頭沒尾地說了句“那明天見”,轉身要過馬路,卻被江惟叫住。
“思意——”
安思意站住了,艱難地轉過身,努力睜開眼,定定地看着江惟。
他不知道江惟為什麽眼眶通紅,像是哭過,安思意伸了伸手,習慣性地想摸一摸他的眼皮,問他怎麽了,卻被江惟一把拉進了懷裏。
“思意。”少有地,江惟吸了吸鼻子,腦袋埋在安思意肩上,聲音悶悶的:“我很快就回申城了。”
怎麽這麽快啊,安思意在心裏小聲回複他。
“你可以最後抱我一下嗎。”
雖然安思意不明白江惟這是什麽奇怪的要求,但還是在心裏說了好。
說完不久才發現江惟聽不到的,于是蹭着他的脖子,用力點了點頭,伸手也想回抱他。
可是江惟的懷抱過于溫厚,過于熟悉,像一條全世界最能給予安思意安全感的被子。安思意才剛虛環住江惟的脖子,就忍不住閉上了眼,整個人脫力地往下掉。
江惟渾身一僵,很快地托抱住了他。
随後看着無論怎麽叫也沒有回應的安思意,昏迷在了他的懷裏。
(一百二十)
安思意意識清醒的第一個感受,是鼻尖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這種熟悉的味道在潛意識裏提醒着他這裏是醫院。
似乎想到了什麽,安思意幾乎立刻睜開了眼,随後摸住自己的肚子。
沒有異樣的感覺,和上次流産手術後一樣。
這讓安思意感到恐慌,他着急地想從床上爬起來,随後看到了插在自己手上的營養液針頭,和立刻過來扶起他的江惟。
江惟的臉色很差,精神也不好,眉頭緊蹙,眼裏都是紅血絲,看起來一天一夜沒睡,整個人充滿一種不好惹的戾氣。
安思意看着他,悄悄把手從肚子上移開了,藏到背後。
在江惟的幫助下,他靠着枕頭坐好了。可他還是怎麽也放心不下,剛想問,只聽江惟低沉的聲音:“你沒事。”
安思意看着他,心裏泛起一些緊張。
果然,江惟喉結滑了滑,一動不動地盯着安思意,說:“它也沒事。”
安思意瞳孔不自覺地縮放,心虛地偏過頭,移開了眼睛。
“你昨晚說也沒吃的,”餘光裏,江惟逼視一般,仍是不偏不倚地看着他,問:“是不是你肚子裏的那個。”
安思意不說話,執拗地扭着頭,只是心跳變得很快,呼吸急促起來。
“二十二周了。”江惟慢悠悠地點着頭,像是在心裏盤算,這是多麽長的一段時間,“你自己知道這件事嗎。”
“你打算瞞我騙我到什麽時候。”他是又氣又心疼,幾乎是咬着牙:“安思意,你怎麽就這麽不會照顧自己。”
安思意覺得眼裏很燙,很想伸手擦一擦,可他不想讓江惟看出他的情緒。
他覺得很委屈,心裏很酸。
他們這麽久沒見了,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江惟怎麽還是一見面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兇他。而且他只是想回家吃飯,碎片一樣的記憶裏是江惟下了車一直抱着他才沒吃上的。
“你別說了。”
莫名一股情緒湧上心頭,安思意轉過頭,兩只眼睛也紅着,索性抱着肚子,氣惱地對江惟說:“又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