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第24章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拐了幾個彎,那小護士領着我走進一間不大的醫生值班室,裏面有兩個很大的書櫃,幾張桌子以及一張單人床。這裏應該是值夜的醫生休息的地方。
進屋之後那小護士就開始在書桌上翻找,一邊找還一邊小聲嘀咕:“去哪了……應該是在這兒的啊……”
“你在找什麽?”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已經被她們搞得一頭霧水,“到底是怎麽回事?張醫生為什麽要離職?”
“吳先生,你知道嗎,張醫生是我們醫院最年輕有為的醫生了,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的事,他應該很快就能當上我們神經外科的主任了。”那小護士也不擡頭看我,一邊繼續在桌上翻找一邊自顧自說道。
“也許有的人做醫生是為了賺錢,或者當成養家糊口的工具。但是張醫生是真的為了救死扶傷而來做醫生的。他是我見過最敬業的醫生,這麽多年了,他做人做事從來分毫不差,對病患盡心盡力,大小事務從不推诿。
你知道醫生這個工作真的是很辛苦的,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有過抱怨,只有他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麽,那些別的醫生不願意做的,複雜的、麻煩的手術,他都願意接,還常常幫別的醫生值班,無條件的加班更是數不勝數。
但他是個沉默的人,他的生活就像一部黑白的無聲電影一樣無聊,我從沒見過他有過什麽朋友,總是一個人。雖然我們這些同事對他印象都很好,但是跟他也親近不起來。你知道的,張醫生身上的低氣壓太嚴重了。”小護士沖我笑了一下,又換了一張書桌翻找。
“你在找什麽?”我終于忍不住問道。
“我在找一張紙。”她說。
“找那個幹嘛?”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她拿起一個文件夾一張張翻裏面的紙,“吳先生,沒找到之前,不妨聽我講個故事吧,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的。張醫生那個人那麽悶,我估計這些事兒他應該是不會主動說給你聽的。”
“……好。”我被這小護士的話勾起了興趣,張起靈身上的謎團太多了,說不定從這個小護士的話裏能找到什麽頭緒。
“我說到哪兒了?啊,對,張醫生這個人,太悶了。除了工作之外,我從來沒見他對什麽事上過心,也幾乎從沒在他臉上見過笑容。我們都以為他這輩子就這樣了,以醫院為家,最後成為這個國家最頂尖的醫學專家。
但是大概從半年前開始,我發現他開始變了。別的人可能看不出來,但我是跟他搭檔的專科護士,所以我很清楚他的變化。以前他下班了也常常不回家,會主動留在醫院查房和值班,但是最近這半年,他下班了沒什麽事就會先走,有的時候還會提前點好外賣打包帶走,那顯然不是一個人的飯量。
他的電話也比以前多了。聽電話的時候他的表情總是很柔和,有的時候我會看見他在挂斷電話後發呆,甚至偶爾還會微笑,他的眼睛不再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而是有了亮晶晶的會發光的東西。我想他一定是遇到了一個彩虹一樣絢麗的人,讓他單調枯燥的生活有了色彩。”小護士擡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後轉身又去書櫃裏翻找,一邊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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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兩個多月前,我們神經外科的主任被派去德國學習三個月,很多手術任務和科裏的雜事就落到了張醫生的頭上,我知道這段時間他肯定很累,因為他來上班的時候總是有很重的黑眼圈,眼睛裏全是血絲。
後來有一天晚上12點多的時候我們接了一個急診病人,是從梯子上摔下來的,後腦着地顱內出血,過了一個多小時才被人發現,送過來的時候病人已經深度昏迷了,腦出血量占到全腦面積的60%,這個情況已經相當兇險了,能不能救過來都很難說了。
那天晚上張醫生原本不當值,但是主任不在,這個程度的手術我們科裏只有他一個人能做了,別的醫生誰都沒有把握。而且,你知道的,現在醫鬧的很多,像這種大半個身子都邁進了鬼門關的病人,哪個醫生都害怕,就算能做,他們也不願意接。
只有張醫生,無論什麽樣的病人他都接。所以那天晚上,我還是給他打了電話。如果我當時知道會發生後來的這一切,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打這個電話的。那天晚上張醫生接電話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肯定有事,因為他是挂掉了我的電話,過了一會兒又給我回過來的。而且,以前晚上通知他來加班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多問過一句話,只有那天晚上,他問我,必須現在過來嗎?
我很希望自己能回答說,你如果忙的話就不用過來了。但是沒有辦法,人命關天,醫者父母心,我知道他為難,卻不能松口……”說到這裏,那個叫婷婷的護士突然從書櫃中一個文件夾裏抽出了一張紙,“啊……找到了,在這裏!”
她把紙放到書桌上,然後用詢問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她是想問還要不要繼續說下去。我雖然迫不及待想知道悶油瓶的去向,但是我也受不了停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已經隐隐覺察到,接下來她要說的內容可能會讓我很難受。
“沒事,請繼續說下去。”我道。
小護士于是在書桌邊坐了下來,同時示意我也坐下來。
“後來張醫生很快趕到了醫院,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就進了手術室。
那天的手術真的很艱難。我們誰都沒有把握,從淩晨開始所有人的精神都處于高度緊張中,到第二天快天亮的時候,張醫生的手機響了,我從巡回護士那兒給他把手機拿過來的時候,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吳邪’。
因為手術還沒有完成,所以是我把手機貼在他耳邊讓他聽的電話。我不知道那個電話裏到底說了些什麽,我只知道從頭到尾張醫生只說了一句話,他叫了一個人的名字。”說到這裏的時候,小護士頓了頓,又看了看我。
是我打的……那個電話,我簡直不敢回想那天早晨我都跟他說了些什麽。
“電話很短,很快就挂斷了。但是從那之後張醫生的狀态就有點不對勁了。他的注意力好像有點不能集中了。在手術的過程中,他竟然發了好幾次呆,就拿着手術鑷突然停住動作,好半天都沒動靜。到後來還暈倒了一次,你知道,醫生在做手術的時候身體是會前傾的,如果暈倒的話一般都會砸到病人身上,但是張醫生暈倒的時候他是向後倒的。
我們幾個人七手八腳扶住他,手術室裏的小護士都哭了。一個人就算暈倒都要克制着自己向後倒,這需要多大的意志力。
我以為他是做了一整晚手術累的,所以給他喝了一點葡萄糖,讓他去旁邊休息一下,但他拒絕了,因為病人開顱的時間已經很長了,手術必須盡快完成,畢竟開顱手術不比其他手術,一個十分細微的差別都有可能讓病人永遠醒不過來。
後來他雖然沒再發呆了,但我也能看出來他是在硬撐着強打精神,整個手術從淩晨開始直到下午兩點才完成,進行了整整14個小時。
手術完成後,病人在手術室觀察,我看張醫生實在太累了,就送他先回值班室休息。其實我們以前也不是沒有做過14個小時的手術,甚至更長時間的手術我們也是做過的,但是我從來沒有一次看到張醫生像這一次這樣精疲力盡。他一個人就坐在那張床上,靠着牆垂着頭,看起來那麽那麽的累,好像所有的生命力都從他身上被抽走了。
他的眼睛裏,一點光亮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