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混亂結束之後,是一通悶頭大睡。
等房石陽明再度睜開眼睛,已經是日上三竿。
“說起來今天好像是周一……”他念叨着,慢吞吞翻了個身,一頭茶發變得亂糟糟,“不過跟我沒什麽關系。”
昨晚當他絕命逃亡回來已經是淩晨時分,為了不打擾到鄰居休息,特地在住宅區外面下了車,推着摩托車慢慢回了家。
等睡覺的時候天都快亮了,所以一覺睡到中午。
房石陽明躺在床上又眯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中午有某家甜點店的打折外送券,于是伸手摸到手機,想看個時間。
不出意外,已經過了。
而且,手機裏多了一條信息。
【上次從您這裏借走的小說我已經看完了。今天早上去找房石先生還書,您好像沒在,我就先放在您的郵筒裏了。——吉野順平。】
我居然睡得死到門鈴聲都沒聽見嗎?他沉默了。
總之為了名譽着想,就當做是昨晚出門一直沒回來吧。
【謝謝你,我到家了就去拿。——房石陽明。】
撒起謊來毫無心理負擔的青年放下手機,開始盤算今天要做的事。
找千枝實确認一下休水衆人的現狀,然後趕下周日的短篇稿,還有順平的情況……仔細想想事情還蠻多的,不過在具體實施之前,還是先起床要緊。
洗漱完畢後,房石陽明給自己整了簡單的早飯,坐在桌前一邊看新聞一邊吃。
“說起來,在岩勝先生的時代有‘霸淩’這種事嗎?”他向着空無一人的客廳問道,“就是‘欺負人’之類,大家一起排擠某個不合群的人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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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的身影緩緩出現,昨晚和狼神打得耗空能量的武士思忖片刻,開口道:“有。”
只要是在人多的組織裏就有可能出現這種事,他也見過類似的現象,只是當時一心沉迷武學,沒怎麽在意。
“這種事倒是像傳統一樣保留下來了……”房石陽明感嘆,“那在岩勝先生看來,那些遭到霸淩的人應該怎麽辦比較好?”
聯想起某日常被其他上弦排擠的上弦之二,繼國岩勝皺了皺眉:“當然是專注于……提升自己的實力。”
“……”總覺得他們在思考的不是一回事。
不過,不管怎麽說,自己作為身處‘學校’這個小社會之外的人,能做的事情也實在有限。
我已經盡量把能開導你的話都說了。房石陽明心想。那麽接下來,你會選擇怎麽做呢?順平君。
……
神奈川縣立裏櫻高等學校,今天的午間鈴聲也照常響起。
吉野順平在學校沒有什麽好到能一起吃飯的朋友,他一般會買了面包在座位上解決午飯,哪兒也不去。但今天鈴聲剛剛響起,他就和那些等不及要離開教室的學生們一樣,在第一時間出了門。
他要擺脫現狀,可是在人群中行走的每一步都是如此艱難。
周圍人的視線,或者說周圍人的存在本身,都令他渾身不自在,甚至有種想要消失,想要變成透明人的沖動。
在這些人眼裏,我是什麽呢?
被輕視,被霸淩,被視為空氣……
簡直,就像是蝼蟻。
……不是。
根本沒有什麽他們眼中的蝼蟻,其他人的眼睛只是反映出了我的樣子罷了。
要是繼續這樣思考……才是蝼蟻的做法。
我應該責怪他們嗎?
不,他們根本不知情。
而且保護好自身,對某些人來說已經需要拼盡全力……
我要為自己戰鬥。
順平低着頭走路,等走到人跡稀少的地方,才終于松了口氣,重新擡起頭。
眼前的門上标注着【化學準備室】的牌子,不僅是化學課教室的一部分,也是化學部平時進行社團活動的地方。
而他今天,就是約了這個社團的某人見面。
“打擾了。”他一只手放在口袋裏,另一只手緩緩推開門。
“吉、吉野……”準備室裏空空蕩蕩,只站着一名戴眼鏡的棕發男生,在看到他的瞬間就急匆匆轉過視線,“你找我來有什麽事?……西村他們把我的手機搶走了,無論他們做了什麽我都沒辦法……”
什麽叫沒有辦法。
哪怕你通過別的同學聯系我一聲。
哪怕你把這件事告訴老師。
……說到底,就是怕我逃過一劫之後,西村他們會将欺負的對象轉到你身上而已。
“我不是來找你說這個的,佐藤同學。”他平靜地叫了對方的姓氏,“那件事我沒有怪你。”
這是實話。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你的行為我可以理解,但也僅僅是‘理解’。順平心想。所以早在影像研究部被伊藤學長他們搶占,早在我第一次被打翻在地,而你和另一個人只會匆匆跑掉,為了保全自己還把這件事瞞下來的時候,我就已經不會對你升起任何情感了。
“那你叫我過來,有什麽事?”佐藤看上去放心不少,但還是不敢正視他。
“如果我沒記錯,你現在已經加入化學部了吧?”吉野順平問道,“能借我一下儲物櫃的鑰匙嗎?看在曾經呆過一個社團的份上。”
……
房石陽明正在用短信聊天,對象是昨天剛剛交換了手機號碼的芹澤千枝實。
【為什麽不用社交軟件?這樣一來一回也太累了。——芹澤千枝實。】
【我沒有注冊那種賬號,而且對我來說,短信和郵件的效率會更高一些。總之現在,先麻煩你把你所知道的休水的情報發給我,大感謝!——房石陽明。】
千枝實那邊沒了動靜,可能是在編輯短信,也有可能是在工作,雖然對咒術師不怎麽了解,但從他剛搬進這棟住宅的那天所見,連學生都要和怪物打架的情況來看,實力不俗的千枝實肯定有更重的擔子。
房石陽明等了大約一個小時才收到回信。
【具體內容已經發送到你的郵箱裏了,那麽勤奮的小千枝實能得到怎樣的好處呢?——芹澤千枝實。】
【非常感謝,下次我會請千枝實老師聽我傾情演唱的佛舍利搖滾。——房石陽明。】
【誰要那種東西啦(笑)。——芹澤千枝實。】
我可是認真的,是你自己不懂欣賞。房石陽明心裏想着,打開了自己的郵箱,果然看見了一條新內容。
除了留在休水重建村子力求與外界接軌的部分人,以及繼續上學的幾個年輕人之外,其他人都離開了。
織部義次在工作,織部泰長在讀大學,能裏清之介在将上藤良長者們的陰謀以及申奈信仰相關的資料整理發表後,去市裏做醫生……還搞了樂隊。
“真是不得了。”他一條條看過去,最後将視線放在其中一個人的名字上,“回末李花子經由安排回歸社會,目前在東京郊區的y大樓的店裏打工……咦?”
東京郊區的y大樓,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剛來這邊的時候,在東京郊區遇到怪物的那棟廢棄大樓好像就是這個名字……唉,這都是什麽事啊。”
雖然在當時看到那個蜘蛛一樣的怪物後,心裏就已經有了預感。
房石陽明思考一會兒,放下手機,嘴角是壓抑不住的笑。
……
裏櫻高校,化學部。
“不行!要是被老師或者前輩知道了,我肯定就在這裏待不下去了……”
“我不會讓人知道是你給我的,”面對死活不肯松口的佐藤,吉野順平微微皺起眉,“你只要把鑰匙借給我,然後當作是被我偷的都行——你不是也想擺脫西村他們嗎?”
“不行,不行不行,”他好不容易在這裏組建了新的社會關系,一點風險都不想接受,于是連聲拒絕,“我不幹,我,我又不欠你……”
他說到這裏,有些心虛,聲音低了下去。
吉野順平覺得很失望。
他要拿的不是什麽濃酸之類的危險試劑,只是一種氣味很大的東西罷了,傷害性本身很低,或者說幾乎沒有,過上兩三天味道也能自行消散。
不過被塗上之後,起碼兩三天之內,是沒人會想接近的。
說到底自己只是想讓西村他們長點教訓。
“我知道你過得也不怎麽樣,”吉野問他,“被呼來喝去當成小弟,滋味肯定不好受。”
“既然你知道,就別托我下水啊。”佐藤責備地看向他。
“明明你連手機、簽字都可以送給西村他們,幫他們找我麻煩,為什麽對于我卻連‘視而不見’都做不到?”黑發少年漆黑的眼睛看着他,“說起來,用社團申請書的簽字來引我過來的主意,不像是西村他們自己能想出來的。”
那幾個家夥,只會直來直去地把他亂揍一通,從來沒搞過這麽曲折的點子。
……原來是這麽回事。
“——那個主意,是你出的?”
佐藤像是受不了一般搖着頭:“所以說不要把我扯進來啊!”
「唰」地一聲,門開了。
“在讨論什麽呢?”
一道輕盈好聽的女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名戴着蝴蝶發飾,有着深紫色眼瞳的少女。
她在看到門裏面對峙的佐藤和吉野順平後,彎了彎好看的眉眼:“吉野君今天是來化學部做客嗎?下次可以提前跟我說一聲的。”
“古、古咲(koshou)前輩……?”佐藤愣在原地。
化學部部長,三年級的古咲忍,比兩人大一屆,年紀輕輕就已經獲得過很多次與生物相關大賽的獎項,甚至上過當地的報紙。
“過幾天市裏會來人參觀,老師拜托我檢查一下儀器。”忍解答着佐藤的疑惑,翩翩然走進化學準備室,“佐藤君想要幫忙嗎?沒時間的話,現在離開也可以。”
“我,我會幫……”
“那就先謝謝你啦。然後吉野君,”少女點了在場另一個人的名字,“剛才在外面稍微聽到了幾句話,具體的我就不多問了,總之,有什麽我能幫到你的?”
吉野順平眨了眨眼。
比起別的,他現在心裏更多的是疑惑。
——為什麽只是遠遠見過幾面,連招呼都沒打過的古咲忍前輩,會知道我的名字?
“甘露寺跟我提起過你,說你是個好人,還介紹了新顧客去她們家的點心店。”似乎看出吉野順平的心思,忍說道,“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所以我對吉野君的印象也很好喔。”
雖然心裏清楚這只是客套話,但還是讓吉野順平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朋友?我嗎?
而一旁的佐藤已經震驚到下巴快掉地上了。
“我想借用一下這裏的東西……”
在鼓起勇氣後,順平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理由,他将自己的打算和目的都說了出來,雖然要做的事情不那麽光彩,但他還是想盡量堂堂正正,起碼不要被‘可能會被自己連累’的對象說謊。
“原來如此,”甘露寺說得沒錯,忍心想,吉野順平真的是個好孩子,“也就是說,吉野君想要救自己是嗎?”
救自己……
“是的。”
“那麽,我直接把東西給你是不行的。”
“……我明白了。”
順平并沒有抱怨什麽,從始至終也沒有訴過苦。
眼前的前輩和自己沒有半點關系,不能因為自己的不幸就去道德綁架她。
“我話還沒說完哦,”眼見吉野順平有告辭的意思,忍叫住他,“雖然不能直接給你,但我可以教你怎麽使用這些儀器,怎麽弄出你想要的東西——既然是自救,還是用自己的力量比較好吧。”
吉野順平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向着忍鞠了一躬。
“是我欠考慮了,非常感謝!”
……
那天一直到放學,吉野順平都沒有繼續上課,而是泡在化學部,在忍的指導下一點點做出自己要用來對付西村他們的東西。
最後的半成品需要靜置一段時間,于是順平和忍約好過兩天再來。
他離開之後,忍一邊戴着手套檢查儀器,一邊對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佐藤道:“雖然以我的立場說這句話有點多餘,但是佐藤君還是盡快去道歉比較好。”
“……”
“一開始不過是膽子小了一點,之後逐漸放低自己的底線,總有一天,人就會變成伥鬼。”她面上依舊是溫暖的笑,“我可不希望自己的部員變成那樣。”
佐藤低下頭去,鏡片後的眼裏第一次流露出‘後悔’的情緒。
“總覺得古咲前輩……有時候比老師還要可靠。”他低聲說着。
“是想說我顯老嗎?”
“啊?……不不!絕對不是那個意思!”
“哈哈,開個玩笑,我當然知道自己很年輕。”做完善後工作,忍摘下手套,喃喃自語一般地道,“就算是上輩子也沒有越過19歲的坎。”
“您說了什麽嗎?”佐藤沒有聽清。
“只是自言自語罷了。”
她打開窗戶通風,看着外面操場上參加各種社團活動的學生,雙眸滿是柔和的色彩。
眼前并不是嶄新的世界,或者幸福美好的天堂。
——只是普通的風景。
“那麽接下來關窗鎖門的事情就拜托佐藤君,鑰匙交給指導老師就好,我有點事就先走了。”
今天姐姐放假,會從大學回來,她可不想錯過一家人一起吃飯的機會。
畢竟,這是曾經在夢中都難以祈求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