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如約而至的吉日
晚間,蕭拓一面用飯,一面與管家說定了正房修繕的一些事,“……我真忙不過來了,你得空就替我過去看着,比照着靜園那邊剛建時的規格,我這麽說你總該明白了。”
“就是不用太好,過得去就成?”管家賠着笑,“說實在的,小的總覺着您住得太簡樸。”
蕭拓吃了一塊辣炒豆腐,瞪了管家一眼,“廢什麽話?二十六新人進門,就算想弄出什麽花樣兒來,時間也不夠。”說完連夾了幾塊豆腐到飯碗裏。
管家跟随他多年,知道他越是看起來生氣的時候,心裏反倒沒火氣,笑道:“多雇些工匠不就成了?您又不差這倆錢兒,木料石料什麽的也好說……”
“你再說,信不信我大耳瓜子抽你?”蕭拓扒拉着米飯,“照你這麽幹,又得有人彈劾我鋪張奢靡。”
管家笑得更歡,“這算什麽?咱家爺一年少說三百天被彈劾。”
蕭拓氣笑了,“皇上要是找轍不給我半個月的假,你是能補給我,還是能替我去當差?”
管家總算明白了,“那成,小的心裏有數了,先湊合着,過一兩年再好生修繕也就是了。”
蕭拓皺着眉道:“廚房是怎麽回事?這豆腐跟沒放鹽似的,只有辣味兒,欠賣鹽的錢了?”
“那您就吃別的啊。既然不合口,怎麽還左一塊右一塊地吃?”管家困惑地望着他。
“別的更難吃。”蕭拓悶頭扒飯,沒多會兒吃完了那道辣炒豆腐和一碗白飯。忘了是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飯菜只要幹幹淨淨的,就盡量不浪費或少浪費些。
管家又好笑又心疼。
廚房的飯菜,除了特地準備,平日裏的确是沒個準成,這一餐你抱怨鹹了,下一餐就敢不給你放鹽——廚子都是起碼二十年前進府,是老太爺的親信的親戚,在府裏的腰板兒一向很直,外院沒個正經的人打理,蕭拓又是出了名的衣食方面最好打發,年複一年,那些人愈發地懈怠。今日估摸着廚房裏又像平時一樣,主廚早就回家了,只留了幫廚的人。
“把碎月居的廚子調過來一個,府裏的調過去。”下人只要沒有太大的過錯,沒踩線,蕭拓都不會正經發落,“我不知道規矩細致是個什麽玩意兒,陶師傅對膳食卻很講究。那倆小子跟着他吃的時候也不少,是該講究些。”
管家笑出聲來,“您這都什麽跟什麽?陶師傅聽了得怎麽想?”頓了頓,又道,“明白您的意思,陶師傅在宮裏耳濡目染那麽多年,稍稍點撥一番,廚子的手藝就能進益些,等到學得像樣了,再回府裏也不遲。”
“明白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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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知道他不但沒吃飽,更沒吃好,建議道,“去老夫人房裏讨幾道菜過來?聽說她老人家的小廚房裏做的飯菜很精致。”
“她才不會管我。”蕭拓睨了他一眼,漱口之後,嘀咕一句,“做得這麽難吃,也是本事。”
管家想着的是正經事,“吉日前後,是不是得從外面請幾位名廚過來?不然席面都得讓酒樓送。”
“憑什麽花冤枉錢?各房都有小廚房,飯菜都做得很好,除了老夫人房裏的,明早全拎到內外的大廚房。哪個不肯,不盡心,讓自個兒主子來我跟前兒領三十板子。”
“……”管家也不知道他這是精打細算還是摳門兒,更不知道來日的五夫人受不受得了他這種做派。
“裏外的大廚房都是擺設,理事的從膳食方面撈油水,一來二去的,就我一個吃大廚房那些二把刀做的四不像的傻子。”蕭拓站起來,晃了晃頸子,“今兒不想忍了。我找地兒蹭飯去,晚了就歇在別院,不用等門。”
管家送他上了馬車,才笑呵呵地安排諸事。
蕭拓還算有口福:攸寧傍晚時乏了,睡了一覺,醒來剛洗漱以畢,喚人擺飯,他就來了,聽他說沒吃飽,自是邀他一起用飯。
“沒特地準備,将就着吃幾口。”攸寧與他去了書房院的小花廳,在飯桌前落座。
筱霜晚玉擺上四道菜、兩碗白飯,看到蕭拓打手勢,便悄然退了出去。
攸寧看着兩個人的背影,扶額。
菜是辣炒雪裏蕻,清蒸鲥魚,香椿芽炒雞蛋,辣炒豆腐。
蕭拓蹙眉,忍着沒數落攸寧。她飲食該以清淡為主。
“鲥魚是徐少晖送來的。”攸寧道,“他祖父有一陣總罵你,害得徐少晖沒了官職,你該記得。”
蕭拓莞爾,“記得。徐家都那樣兒了,你倒也沒疏遠他們。”
“徐少晖品行很好。”攸寧親手遞了筷子給他,“家師一直記挂着他。”
“當初只是借題發揮,單說這個人——”蕭拓思忖了一下,“沒銳氣,就像是不知道在為誰出生入死,對我有很多猜忌。過于赤誠,又過于沒有赤誠之心,那就算了,強行用那種刀,害人害己。”
攸寧把清蒸鲥魚往他近前挪了挪,“過于赤誠,又過于沒有赤誠之心,怎麽說?”
“将士征戰,該只為止戰,只為百姓。”蕭拓對她笑了笑,沒掩飾由心而生的幾分失落。
“有時候會不會真心寒?”攸寧起身,從一個櫃子裏取出一小壇酒,兩個白玉杯,送到他手邊,“我就做做樣子,你喝點兒,難得有幸請你吃一餐飯。”
蕭拓微笑,透着點兒滿意,拍開泥封,斟了兩杯酒,把一杯送到她面前,這才答她那個問題,“會,經常。文官厭我恨我也罷了,袍澤如此便真的不好過。我再不濟,再不是東西,用兵方面,從來只為百姓。偏偏如徐少晖一樣的不在少數。”
攸寧凝着他,“沒法子。你從器重再到放棄的那段時間不長,不夠他了解你,不像真跟着你殺敵、願意了解你的那些鐵血兒郎。再說了,你也該明白那樣的人,他們不是不能為家國拼上性命,可這家國,到底是誰的家,誰的國?他們只是擔心,今日之于家國的功,來日成為家國的劫。”
“他這麽跟你說的?”蕭拓問她,之後舉筷,嘗了一塊辣炒豆腐,恰到好處相溶的鹹辣,用的豆腐也只是尋常可見的,卻分外鮮美。他挑了挑眉,味道也太好了些,不由得又吃了一塊。
“沒有。”攸寧瞧着他吃東西的樣子,頗覺得像只大貓,很是有趣,她起身又将鲥魚往他跟前送了送,示意他嘗嘗,“我也是這一二年才品出來的。以前他不着調,頗受了我一些影響,我對你沒偏見,但也不敢指望什麽。”
蕭拓卻把清蒸鲥魚、香椿芽炒雞蛋兩道菜送到她面前,“你吃這些,不準碰辣的。”
“……”攸寧默默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蕭拓哈哈一樂,開始吃辣炒雪裏蕻,又是美味得讓他意外,瞧了她一眼,“我怎麽記得,這道菜是秋冬才有的?”
攸寧給他一記“你是不是缺心眼兒”的眼神,語氣倒是如常的柔和,“這雪裏蕻是腌制的,跟尋常鹹菜沒什麽區別,存放得當,何時取出來用都可以。只是尋常人過了秋冬,就吃合時節的菜,不大想得起讓這道菜上桌。”
蕭拓颔首,他在膳食方面露怯是常事,“懂了。回頭你讓廚娘準備準備,陪嫁過去。家裏的廚子都不成,你一準兒吃不慣,為了一日三餐跟我鬧脾氣我可受不了。”
“……好。”攸寧舉筷,興致缺缺地嘗了嘗他指給自己的兩道菜,放下筷子。
“嗯?”蕭拓瞧着她,臉色就有些不好了。
“沒開胃的菜,吃不慣。等你走了,我再讓廚娘依樣做兩道。”這是她的家,她才不要他管束着自己。
“……”蕭拓看着她運了會兒氣,可終究是算明白了一筆賬:不管怎樣,她吃一些總比餓着強,就把自己面前的兩道菜送到她近前,“吃,吃吧。”
攸寧心知肚明,他忍下了“吃死你算了”那一句,笑得明眸微眯,之後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享用起心頭好。
蕭拓拿她沒轍,用着飯菜生悶氣,吃到七分飽,終究是也微微地笑了。
攸寧說起正事:“我請你來,就是想問你,徐少晖要是有意,能不能重回官場?你要是同意,我也就不用走別的門路幫他斡旋。”
“緩一緩再說。”蕭拓沒多問別的,只告訴她,“起碼等林陌回來,我安置了他再說。”
“嗯,到時你要是忘了,我再提醒你。”
用過飯,兩人轉到書房喝茶。
書案上放着三把折扇,攸寧遞給他兩把,“眼下寫不好字,畫不成畫,這兩把是以前做的,你選一個。”說完,要将餘下的那把收起來。
蕭拓則先一步拿到了手裏,打開來,見一面是墨竹,一面是春山薄暮。
攸寧不起急,只跟他解釋:“這把不成,不能送人。”
“怎麽?”
“修理扇骨的時候,不小心傷了手,一根扇骨上染了血,沒想過送人。”她不忌諱,不代表別人也不忌諱。
“我又不是外人。”蕭拓唰一下合上了扇子,“就要這把。”
“……行。”攸寧找出相宜的扇套、扇墜,“我用過一段日子。”
“看得出來,那更好。”
“……”攸寧幫他把扇子和飾物安置好,放回樣式古樸的狹長匣子裏,遞給他,“我送閣老出去?”
“滾,誰說要走了?”蕭拓接過匣子,在她對面落座,架起腿,雙手舒适惬意地交握,“來杯廬山雲霧。”
攸寧面無表情地盯了他一會兒,“好。”轉頭交代下去,又問,“今兒內院有個管事過生辰,小廚房備了長壽面,我想等到子時前後吃一碗,首輔大人不如也等到那時嘗一嘗?”好意思的話,你就給我賴到子時。她是這麽想的。
“行啊。”他說,“橫豎我除了在你這兒,也吃不到合口的東西。”
“……”他還顯得可憐巴巴的,真好意思啊。攸寧坐到太師椅上,拿過一冊書,做好了他走之前再不搭理他的打算。
蕭拓哈哈地笑,笑了好一陣。
攸寧險些黑臉,要非常克制,才能不讓情緒外露。
随後,蕭拓真就逗留到了子時,和她一起吃長壽面。在那之前,一個看書,一個琢磨她不知何時擺的棋局,深思熟慮後解開來。期間沒有一句交談。
吃完面之後,蕭拓喝了半盞茶,這才道辭。
攸寧送他到馬車前。
他毫不避嫌地揉她的臉,“別作妖,好麽?”
攸寧忍無可忍,皺了眉,扭開他的手。不是要顧忌什麽,是他那德行太欠抽了。
“近日不能再來看你,吉日再相見。”他笑着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