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必成陌路的母女 (3)
(3)
唐攸寧折回書案後方落座,給藺清蕪歇息的時間。她在自己這兒真出個好歹的話,怪麻煩的。
然而,一盞茶的工夫之後,藺清蕪緩過來,說的卻是:“你根本就枉顧生恩,想活活氣死我。早知如此,就不該生你。”
唐攸寧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這話可就更不要臉了,唐元濤好色,你以色侍人,生不生孩子是別人說了算的?我一向覺得,說這種話的都該下拔舌地獄。”
藺清蕪瞠目,都顧不上氣恨了,“你、你說話怎的這般粗鄙?”
“總比為人粗鄙不幹人事兒強。”唐攸寧側轉身,換了個閑散的坐姿,端了茶盞在手,“能生孩子的多了,像你這種要麽生了不養,要麽玩兒命生,橫豎不把自己當人的,我沒見過。”
也不知是服下的藥丸效用佳,還是藺清蕪極怒之下反倒冷靜下來,沉了一會兒,她緩和了語氣:“你把我數落得體無完膚又有什麽好處?
“我趕來相認,便已然是低頭求和,随你怎樣。
“怎麽樣的女子,背後沒有娘家撐腰,到了夫家必定過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的當務之急,是該與我好生合計一番,如何讨得齊家長輩歡欣,如此,他們日後才會全心全意幫襯你。
“那些傷情分的話,先不要說了,成不成?”
唐攸寧笑出來,“你們是不是以為,我被唐家除名之後,急于找個能依附的門第?是這樣的話,齊家連一個明白人都沒有。只為這一點,我就要避得遠遠的。”
“怎麽還是說氣話呢?”藺清蕪長嘆一聲,“這真不是賭氣的事情。你名聲如何,自己心裏有數,蕭府的老夫人和三個兒媳,卻是各個賢名在外,她們怎麽可能容得下你?”
唐攸寧沒說話,有些煩躁了。藺清蕪根本沒明白她的意思,已經是驢唇不對馬嘴的趨勢。
藺清蕪卻會錯了意,繼續道:“可你并不是孤零零一人,有生身母親,有手足。羽娴聰慧懂事得很,你們姐妹相互幫襯着,怎樣的日子都不需愁。”這樣說着,她的神色柔和了幾分,“再者,你就要出嫁了,沒有至親的長輩主持婚事可怎麽成?我便是僅剩一口氣在,也要送你風風光光出嫁。況且,齊家是詩書傳家的門第,枝繁葉茂……”
她說話時,唐攸寧用蓋碗拂着茶湯,發出碰瓷聲,一下比一下重,直到她覺出不對,尴尬地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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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攸寧看着茶湯,語聲清冷:“你這個人,一直讓我難堪至極,互不相幹是我僅存的一點尊重——對我自己的。你我不必再見。日後執意擾我清淨,可以,但別怪我翻臉。”她把茶盞放回案上,“二位好走。”
“到底要我怎樣你才能原諒?直說就是,我都答應。”藺清蕪急得站起身來,欲舉步上前,卻生生被唐攸寧的視線阻止。
唐攸寧斜倚着座椅靠背,眉宇間有着幾分疲憊,目光卻如利刃,暴躁而冷酷。
莫大的壓迫感襲來,藺清蕪自進門到此刻,第一次生出了恐懼。
齊羽娴也害怕了,只想早點離開這裏。她挽住母親的手臂,“娘,叨擾了長……唐姐姐這麽久,想來她也乏了,我們不如先回住處,別的事改日再說。”
藺清蕪也只能順勢下臺,由齊羽娴扶着出門。
唐攸寧輕輕地透了一口氣。藺清蕪這種人,根本沒法子說正事,留給唐元濤對付就很好。
她取出一封信,随手交給晚玉,叮囑道:“唐元濤着三不到兩的。你們選個合适的人,讓他照着我的章程給唐元濤出謀劃策。”
做過夫妻的兩人掐架的戲,必須得很精彩。
藺清蕪幾乎是一路哭回位于柳葉巷的宅子的。
事情辦砸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日又要被婆婆妯娌奚落,真要愁死了。
齊羽娴陪在一旁,頻頻用帕子拭眼角,掉的眼淚卻有限。她正懵着,還在消化唐攸寧道出的諸多舊事,對于她,有些難以想象。
馬車剛進宅子外院,被管事攔下,“順安伯來了好一陣子了,正在花廳等夫人相見。”
唐元濤?藺清蕪立時蹙眉,語氣惡劣:“不見!攆出去!誰準你把他放進來的?!”這會兒,恢複了慣有的做派。她因生養敗了身子骨,常年不舒坦,肝火旺盛。
管事不卑不亢地道:“順安伯說是您的故人,知曉您一些不足外人道的舊事,小的不敢不以禮相待。”
做過夫妻的人,人家言明知道你秘辛,你不見是活膩了麽?——他滿含輕蔑地腹诽着。
藺清蕪面色青紅不定,匆匆洗漱更衣之後,強撐着疲憊至極的身子去見唐元濤。
唐元濤看到二十多年前結為連理的女子,費了些時間才能确定。
唐攸寧的五官,雙眼、嘴巴随他,其餘随了藺清蕪。
此刻看到的藺清蕪,一臉的怨怼刻薄——與唐攸寧的幾分相似,他完全找不出了。
這就是所謂的相由心生吧?原來容貌真的會因心境氣度發生改變。
他心裏很舒坦。
對,他從不希望這女人得一點兒好。
藺清蕪在三圍羅漢床上坐下,冷聲問道:“你來有什麽事?”
唐元濤心情很好,笑呵呵道:“來勸你回滄州,別打攸寧那丫頭的主意。”
藺清蕪哼笑一聲,“你把她逐出家門了,怎麽好意思管她的事情的?”
“那是攸寧的意思。有些事我做的欠考慮,她不想留在唐家,我只能讓她如願。”唐元濤不敢提蕭拓,但這種說法也算實情。
藺清蕪目露詫異,繼而搖頭,“不可能。”女子怎麽會希望自己孤苦無依惹人看低?
豬腦子,唐元濤在心裏輕斥一聲,卻懶得糾纏這個話題,“你不是去見了她麽?她可曾認下你?”
“關你什麽事!”都怪他教女無方,不然長女怎麽會那樣羞辱她?
唐元濤也只是在唐攸寧、蕭拓那樣的人面前沉不住氣,尋常人倒真不能輕易讓他失态。他瞥過花廳裏服侍着的一衆丫鬟,“我有些至關重要的話要與你說,關乎你我和離前後。”
藺清蕪聞音知雅,壓着火氣遣了下人,只留了鄭媽媽,對他道:“有話直說,說完趕緊走。”
唐元濤笑着喝了一口茶,說起一些心裏話:“攸寧當年拜姚慕林為師,并被帶到江南那麽多年,我什麽都沒說,甚至默許了你們母女可以來往,是自覺理虧。
“你走之後,因我疏忽之過,下人不成體統,害得攸寧大病了一場,活下來實屬僥幸,從那之後,身子骨弱得很。你要是為此跟我理論,跟我鬧,甚至把攸寧留在江南,我也沒臉反對。
“可是有意思的是,離得那麽近,你也不知道這些事,權當沒她這個人。”
藺清蕪怔怔地望着他。錯了,早在多年前便錯了。可即便那時知曉長女的情形,她又能如何?齊家怎麽會允許她見攸寧?
唐元濤态度一如與故人敘舊:“攸寧不在跟前兒還好,我供她吃喝看病的一應開銷,給先生的束脩只多不少。可她只要在家中,我就打心底嫌棄,因為你。
“你與姓齊的那厮年少相識,生下攸寧之後與他重逢,要死要活地跟我鬧和離——你匆匆忙忙嫁入齊家之後,家母聽了些閑話,才查出了蹊跷。
“攸寧要不是有幾分随了我,我們連她的出身都要懷疑。”
藺清蕪徹底淩亂了,身子直哆嗦:“你血口噴人!我跟你和離是因為你包戲子養外室,整日裏只曉得花天酒地!……”
唐元濤聽她絮叨了一陣陳年舊賬,接着自己的話茬道:“那種事情太丢人,為你淪落成笑柄也不值當,這些年我只跟攸寧提過一次,當時她把我氣急了,就也說了戳她心窩子的話。
“我承認,唐家對她是不怎麽好。可是比起你,我好歹讓她全乎着長大了,你為她做過什麽?
“你拖着半條命來京城,為的是什麽,明眼人都清楚。
“你進京的事,是攸寧提醒我的。
“她手裏的産業、日後的榮華,我已沒膽子觊觎,別人随意,只有你和齊家不行。
“你老老實實回滄州,餘生不得再踏進京城半步,別讓我膈應得寝食難安。要不然——”
她來京城,是攸寧提醒他的……藺清蕪沁出了一頭的虛汗和冷汗,聲音輕飄飄的:“你想怎樣?”
唐元濤呲牙一笑,理直氣壯地現出無賴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