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還有其他我可以幫忙的嗎?”
雨在這個時候忽然下起來,越下越大,但不兇猛,可明明五分鐘前還豔陽高照。窗外傳來一些年輕的笑聲和不太氣憤的咒罵,人們奔跑着躲雨,和枝頭逃竄的麻雀一樣。
簡煦肩膀輕輕顫了一下,很快地說:“沒有了。謝謝您,Prof. He。”
他說完準備走,擡腳時又被叫住。賀聞辭胳膊支在辦公桌上,十指随意地交叉,透過被金絲邊框住的薄鏡片看向簡煦,用英語字正腔圓地問:“外面雨很大,你帶了傘嗎?”
簡煦呼吸快停了:“Yes. Thank you. Have a nice day.”
學校到公寓約十五分鐘車程,簡煦拖着濕了一半的身子上回公寓的班車時把司機吓了一跳。半張臉都是白胡子的老爺爺關懷地問“你還好嗎” ,又評論“你看起來糟糕透了”。發尖的水珠在塑膠地板上砸出幾個深色的圓點,簡煦不好意思地說:“我很好。我只是需要洗一個熱水澡。”
熱水代替雨水澆在身上,簡煦左手抵着被水汽蒸熱的白瓷磚,右手在身下快速地套弄。他浸在氤氲水霧裏,腦袋裏混亂地想水手們聽見塞壬歌聲不顧一切執意前往的合情合理,精致的容貌和性感的聲音竟然是那麽豐碩的誘惑,觸礁當然心甘情願。
簡煦頭微微後仰,繃出脖頸的美好線條。群群的水珠挂滿他赤裸的身體又滴落,他像一顆最新鮮的水果在被洗淨。腥膻散得很快,但發生的事釘在了時間裏:他,簡煦,在交換的第一天想着剛見面的男教授進行了很久沒有過的手淫。
雖然是剛見面,但其實認識了有一段時間。簡煦就讀于S大統計系,系裏每年有一個給大三學生的C大為期一年的交流名額,前20%的學生基本都會報名,競争算是激烈。所以簡煦一得知自己獲得了交換資格,就興奮積極地和C大統計系本科生的Director賀聞辭進行郵件交流,詢問包括選課、科研和生活在內的許多建議,為交換生活作準備。
賀聞辭的回複總是十足詳細,盡管語句不太熱情,客套話也從不說,簡煦還是十分感激,想着見面時要再次感謝Prof. He。
可當面見到時,原有的計劃竟全盤丢失。簡煦的注意力荒唐卻不受控地集中在賀聞辭的眼睛、嘴唇、喉結和沒帶婚戒的修長的手指上,感謝的話忘得一幹二淨。
熱水持續淋下,簡煦閉上眼睛,意味不明地嗚咽了一聲,想:真是糟糕透了。
“你還好嗎?”
簡煦坐到客廳的沙發上時精神還有點恍惚,聽到聲音打了個哆嗦。他目光重新聚焦,也用回中文說:“我沒事。”
問話是合租的室友,何衿,S大統計系高簡煦兩屆的親學長,在C大讀博士。何衿把剛煮好的姜茶遞過去說:“下次突然下雨沒帶傘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暗黃色的姜茶在紙杯裏漾出波紋,簡煦手心溫度漸漸升高,感激地說:“沒事,只是淋了點雨,洗了個熱水澡就好了。謝謝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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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衿擺擺手:“別這麽客氣。不說你是我直系學弟,異國他鄉的,大家都會互相照顧,該麻煩別人的時候不用客氣,自己能幫的時候再幫回來。”
何衿是博士一年級,嚴格地說也是新生,但他之前在C大做過暑期科研,異國生活經驗還是更豐富些。簡煦認真地點頭,何衿又問:“事情都辦好了嗎?”
正式開學是明天,簡煦今天去學校是辦手續。他不願想起自己面對賀聞辭的窘迫和怪異,繼續點點頭,想把話題帶過。
偏偏何衿好心地介紹:“Prof. He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其實人很好,并且能力很強,最近發了不少頂刊。你做科研的話可以考慮他,不要看他臉黑不敢找他。”
姜茶喝得發熱,簡煦咬住紙杯邊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心虛地說:“我确實對他的研究感興趣,今天找他簽字,也覺得他人很好。”
何衿笑笑:“那挺好的。”又開玩笑:“我們一開始都不敢多看他。我們還好,女生們糾結得不行,又覺得他帥又不敢多看。”
紙杯邊快被咬爛了,簡煦只能含混地附和:“是挺帥的。”
是自己作為男生也會被迷了心竅的程度。簡煦這麽想着,仿佛能把大部分的過錯推給賀聞辭,稍微心安理得了一些,也覺得一定不會再犯。所以第二天上賀聞辭教的必修課時,他站在講臺前在角落和第二排的座位之間猶豫着,還是在第二排只剩一個座位時快步走了過去。
可賀聞辭一出現在教室門口他就知道自己選錯了:他的心又開始劇烈跳動。他迅速低下頭,上課後努力把注意力只放在黑板上。但賀聞辭邊沉下聲音講解一個概念的定義、邊把空調溫度調低時,他看着賀聞辭襯衣繃出的背部線條再次崩潰地意識到,自己又硬了。
簡煦踩着下課鈴逃出了教室,在圖書館自習區找到空座,脫力地趴在桌上想,這也太邪門了,連續兩天對男教授起反應。留學異國對可靠的長輩産生了依賴心理?情感因為從未被分配過注意力壓抑太久終于爆發?單純地見到過于美好的事物心向往之?總不可能是喜歡上賀聞辭了吧!
簡煦感到困惑,慌張,甚至罪惡。
更令他無力的是,每次上賀聞辭的課,他還是會無法控制地走向第二排,懷的是“這次肯定不會再……”的賭徒心理,每次都把所有籌碼輸光:聽不進課堂內容,只能機械地記筆記再回家複習,但能清晰明白地感受到賀聞辭的臉、聲音、動作、一切和自己過速跳動的心。
簡煦本就性格內向,情感方面更是一片空白,對此遭遇只會一邊在黑暗中沉溺着加快套弄速度,一邊在賢者時間裏自我唾棄。他深覺自己心思龌龊,遲早會受到懲罰,以致賀聞辭在周五下午的課後叫住他時,他吓得松開了手中的筆記本。
賀聞辭上前一步撿起,拍了拍灰遞還給簡煦:“Xu,第三周就要結束了,我想我們需要讨論一下你的科研計劃。”
簡煦緊張地接過筆記本,聲音不自然地升了個調:“謝謝您,Prof. He。關于科研我有一些想法,你想要我現在和您讨論,還是……”
賀聞辭邁開步子:“去我辦公室吧。”
簡煦一陣眩暈,拿在手中的筆記本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卷成了一個筒。賀聞辭已經走出了教室好幾步,簡煦邊快速地深呼吸邊連忙跟了上去。
和辦手續是同一間辦公室,只是此時外面晴空萬裏。陽光從窗戶漲進這一方空間,簡煦站在門邊看到辦公桌上多出了幾顆糖果,糖紙反射出缤紛的光。
賀聞辭坐在辦公桌後,指了指桌前的椅子說:“坐。”
簡煦手腳涼得像要失去知覺,心卻極具活力地撞得胸口作痛。他用不多的意志把椅子拉遠了一點坐下,直着腰板艱難地說開場白:“So,關于這學期的科研我有一些想法……”
賀聞辭“嗯哼”了一聲,英文常用語氣詞勾得簡煦失神,一時忘了要說的話。賀聞辭沒等來下文,拿過主動權接上簡煦斷掉的話:“我們之前——在你來C大之前——在郵件裏讨論過,你感興趣的方向和我現在正在做的研究非常契合,并且你的背景也足夠支撐你的研究。當時你說你想要和我一起做科研,你現在還是這麽想嗎,還是你有其他計劃?”
基于這三周和剛才的糟糕表現,回過神的簡煦認為暫時不能在“擺脫對賀聞辭的惡劣想法”這件事上給予自己太多信任,那麽保守起見,遠離賀聞辭跟着其他教授做科研是最好的選擇。這是他在教室到賀聞辭辦公室的五分鐘路途裏就得出過的結論,且他想明白,如此選擇的缺點是會失去在感興趣的領域嘗試科研的機會。
但是現在,看着賀聞辭襯衫領口的陽光,簡煦又想,除了科研機會,我也會失去很多與賀聞辭相處的機會。這是一個可疑的想法,畢竟與賀聞辭的相處只帶給了他道德與情感的折磨,沒理由為它的失去惋惜。所以,為使其符合邏輯,簡煦腦中持續盤桓着瘋狂的可能性:我是願意被折磨的。
這太荒謬了。簡煦攥着椅面的手越來越用力,指腹抵着粗糙的皮革微微發脹,腦袋裏像填充着被貓撓過的毛線團,全是厘不清的線頭和死結。
賀聞辭像是看出他的為難,主動說:“如果你需要更多的時間考慮,我也可以再給你一周的時間。當然,如果你想更多地了解我的科研,請不要拘束地在我的office hour來找我。你是名很優秀的學生,如果你能加入我的研究組,我會很開心。”
賀聞辭說他會很開心,雖然面無表情。簡煦瞬間就喪失了立場。他看着賀聞辭,像看見一杯裝在精雕細琢着黑百合的酒杯裏的毒藥。理智讓他不要喝,情感卻跳躍着吵鬧地慫恿他,你真的需要更多的時間考慮嗎?更多的時間也無濟于事吧?倒不如一飲而盡——既然想喝下。
心仿佛在胸腔裏橫沖直撞,跳得像要把這具軀體破壞掉。簡煦微微顫栗着說:“其實……我非常願意在您的指導下做科研。”
賀聞辭的表情似乎有些許放松,但轉瞬即逝,簡煦看着精致的撲克臉,懷疑自己緊張到眼花。他聽到賀聞辭毫無波瀾地說了句“太好了”,并接着開始更仔細地介紹起目前的研究,就也強迫自己定下心神,與賀聞辭讨論想嘗試的具體的科研方向。
讨論大約進行了二十分鐘,他們定下了一個高維統計變量選擇的課題。賀聞辭說會在這周內找幾篇論文,讓簡煦先了解一下這方面已有的成果。簡煦連聲道謝,又暗自松一口氣,好歹是沒在賀聞辭面前失态,再堅持一兩分鐘就可以離開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緊繃的神經放松後神情略顯滑稽,賀聞辭盯着自己看了好一會兒。簡煦十足心虛,心提到嗓子眼謹慎地問:“關于這個課題,您還有其他建議嗎?”
賀聞辭說:“沒有。我只是覺得,你面對我的時候好像總是緊張地盯着我,比如剛才讨論,比如我上課的時候。”
賀聞辭的語氣随意平淡,像在敘述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簡煦卻像椅子上安了彈簧,“蹬”地彈了起來。他先脫口而出中文的“我”字,意識到不對連忙換成英文說“我沒有”,又急切地蹩腳地補充“我只是想集中注意力,對不起”。
賀聞辭看簡煦的臉漲紅成爛熟的番茄,安撫地說:“沒事,沒事,沒有什麽好抱歉的。我只是想讓你放松一點,不要那麽緊張。”
時針在這時指向四,牆上鑲金邊的木質挂鐘發出厚重的一聲“當”,簡煦這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同一時刻,門沒敲就被打開了,房間裏響起活潑的鼓點般的腳步。還沒從驚吓中緩過來的簡煦下意識地扭頭,看到一個穿着粉紅色公主裙、紮着牛角辮的小女孩跑向賀聞辭,挂着燦爛無邪的笑容,奶聲奶氣地喊:“Dad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