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魑魅魍魉平安京
禦馔津朝繪理伸出手。
白發紅眸的神明眉目溫和得如同春日裏原野上拂過的清風, 一雙紅寶石般清澈的眼睛緩緩流淌出月光般的溫柔,靜靜地看着她。
繪理唇一抿,眉一皺,“哇”地就委屈得撲了上去。
她抱住神明, 什麽都不說, 就開始嗚嗚嗚。
神明被小姬君的反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動作僵了僵, 好半晌,才伸出手,抱住了小姬君。
“怎麽了?”他問。
又心疼又耐心的, 還帶着對讓她露出如此委屈的不悅。像是如果繪理說出欺負她的人, 神明立刻就會帶着她去找場子一樣。
繪理向來不能被寵着,一個人的時候還好,如果她身邊有被她依賴着、信任的人出現的話, 她就會莫名其妙地委屈起來, 想生氣,想發脾氣,想讓人溫聲地哄着自己。
但繪理只是抽了抽鼻子, 她将臉埋在少年神明的胸膛, 小聲說:“你怎麽現在才來。”
聲音超委屈的。
小姬君的聲線本來就帶着些水果般的甜意,此時說話的時候聲音小小,尾調輕輕, 像是羽毛般柔軟地在人的心髒上撓了一下。
禦馔津不由自責。
被寵愛着的姬君何時露出這樣委屈的表情。
他柔下眉目, 揉了揉姬君柔軟的發頂, 長睫垂下,半阖着掩住寶石般的眼眸,“對不起。”神明朝自己寵愛的小姬君道着歉,“是我不好,現在才找到繪理。”
繪理眨了眨眼睛,神明帶着溫暖體溫的手還揉着她的頭。
“沒事,”她小聲說,抱緊了對方幾分,“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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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馔津忍不住笑了笑,目光溫柔。
然而,不知道想到什麽,神明的神色在繪理看不到的地方裏,多了幾分陰郁。
這些時日,一直在幫小姬君一封封回着拒絕信的神明努力研究着措辭,務必在禮貌中深刻地透露出姬君不可能與他們戀愛的信息。他寫着回複的時候,速度很慢。神侍為他磨墨,展開熏着清香的紙,神明總要一筆一劃的斟酌着詞句,才會慢慢地下筆寫信。
他寫得認真,就像是神明對外表現出的性格。
直到他不知不覺把小山般的信件回完,神明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勁。
時不時就呼喚他,“津津”“津津”喊個不停、各種撒嬌耍賴的小姬君最近安靜得過分。
作為神明,禦馔津對時間的觀念已經很淡薄了,他先前雖然隐隐約約有着“繪理好像近來沒怎麽和我說話,對我撒嬌”的意識,但他只是把繪理當成小孩子心性了。小姬君還小,喜歡新奇,容易被其他東西迷惑了眼,所以偶爾忘了和他聯系也是正常的。
禦馔津試着去聯系對方的時候,才發現他給對方那留有他神息的禦守與他的聯系莫名斷了。等他追查時,似乎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阻攔他。
禦馔津皺眉,他從阻攔他的力量中感到了一股透着陰冷的強大。
不像是高天原的任何神明。
是誰呢?
神明的眉眼似乎結着霜雪,難得的露出了幾分與氣質不符的冰冷。
“是誰欺負你了嗎?”他抱着小小軟軟的姬君,神明又低聲輕語耐心地問了一遍。
繪理擡頭瞧他,看見了少年神明眸底深處的擔憂和冷色。
小姬君難得反思了一下自己。
其實吧,她這段日子好吃好喝的,無論是酒吞還是茨木,甚至是現在準備要把她拐回家的奴良鯉伴都沒虧待她,随便小姬君作,陪着她玩,縱容放任的,過得其實還挺不錯的。
她就是下意識地見到親近的人,因為太久沒見,無論有沒有委屈,聽到親近信賴之人溫柔問“最近怎麽樣”時,下意識地想要投入對方懷中。漫無目的地說着抱怨的話,聽上去就像是遭遇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樣,但其實有時候并沒有受到什麽委屈,只是想要撒嬌而已。
“沒事啦。”繪理小小地對神明笑了一下,“只是有些想你。”
她說話的時候,總是軟軟的,說到“想你”的時候,還擡起臉,對着他笑了一下。
禦馔津突然一愣。
神明聽着懷中的小姬君說着思念他的話,那瑰麗的雙眸望着他,唇角浮現出梨渦,笑容又輕又甜,親昵的,還帶着一些不好意思。
神明沉默了一會,白皙的耳尖慢慢染上了紅暈。
他感到了臉上的莫名的熱意,莫名其妙地,還有些茫然。
禦馔津突然想到了神仆說過的話。
還有神仆們閑聊時無意中被他聽到的對話。
白發紅眸的少年神明看着自己懷中小姬君的笑容,他抿了抿唇,忽然說:“繪理,你想來高天原嗎?”
禦馔津想,繪理一直都呆在凡世,小時候因為身體緣故,一直困在神社,明明聽說她的家人如何寵愛她,她也是被他對外宣布要庇護的人類,明明不應該有什麽憂愁,可是現在,又像是受到了委屈。
他還不知道繪理被妖怪帶走的消息,畢竟埋頭幫寵愛的小姬君一封封認真寫着拒絕回信的神明某種程度上是個天然呆的宅神。
但禦守上的聯系被隔絕這件事還是讓神明憂心起來,他總是擔心柔弱的小姬君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會被人欺負。
神明低頭,臉色認真:“要不要來高天原做客?”
繪理:“……诶?”
她總覺得,這個句式似乎也很耳熟的樣子。
禦馔津溫聲道:“高天原有很多好看的地方,繪理應該會喜歡上那裏的。”
他想,如果小姬君喜歡的話,那就讓她一直住下好了。
月亮就應該來到神明身邊,而不是落在凡世之中。
繪理聽着他溫柔的聲音,感覺這個句式莫名就更耳熟了。
但小姬君的精神有些不太好,靠在對方仿佛熏染着秋日午後暖洋洋的日光般的懷中,繪理被壓抑着的困意慢慢又浮現上來了。
她小小地打了個呵欠:“高天原啊……”小姬君合上眼睛,“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那就去看看吧。”
神明就笑了起來。
他溫柔地看着窩在自己懷中的少女,伸出手,蓋住了她的眼睛。
“睡吧。”神明溫和道。
“我的小繪理。”
* * *
“繪理?”
繪理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見到奴良鯉伴略帶擔憂的臉。
她感覺意識還有些迷蒙,看向奴良鯉伴時一雙眸子也就暈開了迷茫。
“怎麽了?”
連說話的聲音都是有氣無力的。
說完,她才發現自己睡在對方的懷中。
面容還帶着幾分少年稚氣的妖怪胸膛并不寬厚,透着一股像是原野的風般清爽好聞的氣息。
繪理有些懊惱。
小姬君對外人的氣息向來敏感,不知為何面對這幾個妖怪時,明明認識不久,卻像是已經相處了很久一樣,就算這般靠近,也沒能升起半分警惕,甚至身體仿佛感覺了可以讓主人放松地依着進入香甜夢境的氣息一般,在這樣的氣息中,精神更放松了幾分。
想是這麽想的,但身體果然還是懶洋洋地不想動彈。
小姬君象征性地動了幾下,就趴在了對方的肩膀上,氣息頹得要死。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呀?”
“還好。”
奴良鯉伴答道,他心想,小姬君是不是累着了,面上也就更溫和耐心了幾分:“是身體不舒服嗎?”
繪理眼都沒擡:“只是有點困。”
她問:“現在離你家還有多遠?”
奴良鯉伴說:“不遠了。”他笑着道,“我父親母親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繪理:“……?”
怎麽搞得像是兒子帶兒媳婦回家見親家一樣。
她咽下吐槽,看了看周圍,他們現在是在一片空地上,奴良鯉伴倚着一塊大石頭,身後巨大的樹木帶着歲月的氣息,枝桠上還有着禦守的殘骸,也許以前這兒有過神社,但是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拆了,只剩下最後的痕跡。
繪理打量了一下四周,愈發覺得自己先前是做了個夢。還夢見了好久沒聯系的禦馔津。
想到禦馔津,繪理就慢慢回憶起先前夢境中破敗的神社。
小姬君提起了些精神:“诶,鯉伴,你知道這附近有哪位神明和神社嗎?”
“這附近?”奴良鯉伴一愣,他剛想說什麽都沒有,就見到繪理看他時那雙帶上些好奇的眼睛,他努力回想了好一會,才從記憶深處扒拉出聽到的閑談。
“說起神社的話,我倒是聽到過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
“狐貍和巫女的故事。”
“嗚哇,聽上去就很有感覺。”繪理愈發好奇,“他們發生了什麽嗎?”
奴良鯉伴想了想,說:“大概是一個悲劇收尾的愛情故事。”
繪理:“……有沒有人和你說過,過程很重要。細節很重要。”
奴良鯉伴大笑起來,他揉了揉小姬君的頭,笑道:“逗你的。”在繪理生氣前,他開始講起他聽到的故事。
一個大妖怪和巫女不容于世的愛情。
繪理聽着,總感覺哪兒怪怪的。
什麽叫做凄凄切切,什麽叫□□而不得,原以為只是妖怪和巫女兩人的愛恨情仇,沒想到還帶上了巫女信奉的神明搞起了修羅場???
神奇。
她感嘆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哪位巫女那麽厲害,同時得到了那麽多大佬的心。
奴良鯉伴和繪理說完自己聽到的傳聞,繪理就推開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在坐在地上的妖怪。
奴良鯉伴:“……?”
怎麽有種自己被用完就抛的感覺?
“我餓了。”繪理說。
小姬君問:“果子呢?”
奴良鯉伴:“…………呃,這個嘛。”
因為看着睡着的小姬君太過可愛,抱起對方找到地方讓她靠在自己懷中睡覺,小姬君睡了多久,奴良鯉伴就低頭看着她心中感嘆着“可愛”了多久,至于先前被他摘下的果子……那是什麽東西。有小姬君好磕嗎?
當時想是那麽想,現在面臨小姬君逐漸變得不可置信起來的眼神,奴良鯉伴再一次感到了心虛。
沒等繪理痛苦地捂胸口,奴良鯉伴就搶先道:“我現在就去給你摘!很快的,我馬上回來。”
繪理:……
呵,男人。
她蹲下來省力氣,周圍是空地,沒有草給她扯,小姬君的視線逛着逛着,就落在了頭頂的樹上。
樹木很大,樹皮粗糙,仿佛沉澱着時光。
上面的禦守已經被風雨侵蝕得只剩下點點殘跡,只依稀能看出是禦守而已。樹枝上還系着紅繩,紅繩經久褪色,被風吹動搖擺的時候,繪理的眼前模模糊糊浮現出一個畫面,看不清面容的巫女低眸淺笑,白皙的手指映着紅繩,系好紅繩後,似乎還能從中窺見幾分羞澀。
繪理鬼使神差般站起了身,走向神木。
她伸出了手。
風搖動着殘破的禦守與褪色的紅繩,連同少女的長發和裙擺一同被吹拂。
時空像是突然被扭曲,小姬君的身影漸漸開始模糊虛幻。
摘好果子,剛回過頭想向小姬君獻殷勤的奴良鯉伴一回過眸,就見到這麽一副情景。
“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