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魑魅魍魉平安京
繪理并不知道平安京因為她的事情風起雲湧, 事實上,她正在和奴良鯉伴面面相觑。
繪理沉默,對方也沉默。
雙方誰也不說話。
好半晌,對方就靜靜的看着她, 那雙金色的眸子裏毫不掩飾地透着笑意, 像是破碎的天光落在裏頭, 化成了金子一般的寶石。
繪理想, 他可真奇怪。
見到她一改先前的模樣,把妖怪揍趴,不僅沒有驚愕不說,還露出了那麽一副“嚯呀, 我家姬君可真是厲害, 竟然能夠自己一個人打妖怪了呢”的迷之驕傲???
或者說,這些日子裏繪理遇到的大妖都很奇怪。
她不由得想起某位茨木子。
他似乎也是這樣, 每次見到她虛弱的捂住胸口嘤嘤嘤, 都會露出一副“我就靜靜地看着你裝”的表情,挑着眉勾唇的樣子就像是早已看破了她的本質。
但是大妖也不說,甚至饒有興致地陪着她演戲。
嚯呀,就很氣。
想把他揍一頓的那種氣。
酒吞童子倒是真真切切地把她當做脆弱易碎的花瓶, 繪理在他面前可愉快的造作了,然而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他面前造作得太過愉快, 對方對她的好感上升得太快了。
……難道妖怪就是這麽吃柔弱姬君的設定嗎?
繪理陷入沉思, 她是不是把這個角色演得太好了, 以至于對姬君情有獨鐘、有着奇怪嗜好的妖怪不由自主地就……嗯。
如果讓茨木聽到了她的心聲, 一定會很大聲地呸她,然後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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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叫演技?
浮誇造作的,如果演戲的不是你,早就讓妖拖下去宰了算了。
繪理絲毫不知道,甚至因為自己的太過優秀而深深地嘆息。
奴良鯉伴看她糾結,皺着一張小臉老氣橫生地嘆氣,真是又好笑又可愛。
真可愛啊。
他想着,于是露在面上的笑意也就越明顯了。
繪理從自己的世界中猛然驚醒,她故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才慢條斯理地擡眸看向奴良鯉伴,矜持地開口:“說好的果子呢?”
奴良鯉伴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
繪理看他,然後沉默:“果子呢?”
她又問了一遍。
奴良鯉伴:“……好像,掉在地上了。”
繪理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不遠處掉在地上的果子,她的心不由一痛,等繪理看清了落到地上的果子都是寫什麽歪瓜裂棗的時候,她的心就更痛了。
小姬君面無表情地捂住胸口:“你就是這麽對我的嗎。”
口氣平淡,聲音平靜,聽不出絲毫情緒。
但神奇的是,這般的模樣配上這般的語氣,竟然十分生動形象地表現出了聲音主人的震驚和失望之情。
然而生生把奴良鯉伴問得呼吸一窒。
他不由想起自己先前是怎麽和小姬君承諾的。什麽“跟我回奴良組,我會對你好”,什麽“奴良組是個很好的地方,你想要什麽都可以”,結果現在,他竟然兩個果子都給不起對方……
不要說小姬君震驚失落不可置信,奴良鯉伴看着看着她那雙寫滿了“你這個大騙子”的眼睛,心底油然産生一股濃濃的罪惡感。
他就像是每個話本裏欺騙白富美的窮酸小子,雖然什麽都沒有,卻依舊臉不紅心不跳的說着哄騙單純姬君的鬼話:“別擔心,那些果子并不好吃,等下我為你找來更好吃的。”
繪理:呵。
就知道騙人。
她抿着唇鼓起腮幫,仍然帶着嬰兒肥的臉蛋白嫩嫩的,看着就可愛。
繪理:你看我的眼神讓我感到了不自在。
小姬君的表情就愈發警惕了起來,奴良鯉伴怕自己會笑出聲,真的惹惱了容易害羞的小姬君(繪理:?),所以他假裝咳了咳,率先挪開視線。
但他很快又挪了回來。
奴良鯉伴的目光在繪理的身上停了停,半晌,低過頭,金色的眼睛一片澄明,他說:“繪理,你願意和我走嗎?”
妖怪又輕聲問了一遍。
他的神色仍然帶着些溫柔,卻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繪理心想,弄得好像我說拒絕的話,你就會答應我一樣。她嘀咕着揉了揉手,嗯,打那群妖怪讓她感覺到有些累,所以好一會,她才将手遞過去。
特別自然特別高傲的。
“喏。”
小姬君擡起小下巴,特別大佬的,擺出了個六親不認的架勢,“給你。”
她強調:“先說好,如果你那兒不好的話,我可就走人了!”
奴良鯉伴就笑了。
他說:“不會讓你失望的。”
在繪理看不到的地方中,妖怪金色的眸子漸漸暗沉,帶上了主人自己都沒發現的陰暗。
走人嗎?
不。
不會讓你離開的。
妖怪溫柔地看着他眼前的小姬君,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哪裏不對,他笑着,眉目依舊透着是清朗疏闊,所有的不該被人知曉的東西,全部被仔細地藏了起來。
* * *
……繪理莫名就打了個寒戰。
“不舒服嗎?”
奴良鯉伴擔憂地問她。
也許是繪理在他面前弱不禁風的形象太過深入妖心,哪怕見到她幾個小拳拳把妖怪揍得灰飛煙滅了,在對方眼中,他懷裏的這個小姬君依舊是個走兩步都會喘的小可憐。
是的,奴良鯉伴這個妖,和他的兄弟簡直有得一拼。
或者說,他和酒吞不愧是好朋友。
明明一開始只是讓她伸手,結果伸出手了,卻得寸進尺地抱住她,還說什麽這樣趕起路來更方便。
呸!
狗男妖。
繪理面無表情,心說好歹她也是看了那麽多話本的人,你是什麽個想法我不懂嗎!
奴良鯉伴不知道繪理正在心中吐槽他,他抱到了嬌小柔軟的小姬君,不用猜都知道小姬君心中肯定是在罵他了。但是有什麽關系呢,要臉又追不到媳婦。
所以他故意裝作看不懂繪理表情中的譴責和鄙視,甚至笑着摟緊了她。
繪理:……狗男妖!
因為帶着繪理,奴良鯉伴并沒有走得多快,便在途中找了個地方讓嬌弱的小姬君休息。
奴良鯉伴就在她前面,這次落點的地方倒是不錯,周圍的樹上結着果子,繪理懶洋洋地靠在樹上,她眯着眼睛,意識有些昏昏沉沉。
繪理看着奴良鯉伴跳上樹,為她摘自果子。時不時回頭看她,笑容明亮。
日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讓人覺得舒服,不知不覺地就放下戒備,然後墜入了更香甜的黑暗之中。
繪理也不知道她怎麽回事。
此刻,小姬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在夢境。
她的視線中,似乎出現了一片幻覺。
森林逐漸變化,樹幹壯大,樹冠延展,略顯低矮的樹木瞬間拔高,變成了參天巨木。日光也變弱便暗,密密麻麻的樹葉交織成網,網住了光,光明落在地上時明顯虛弱了下來。
空氣是好聞的草木清香,入目盡是悅目的綠色,這般生機的景色原本應是令人感到心曠神怡的,但也許是前方破敗的神社,森林一片寂靜,微風吹拂而過時,還帶着些許潮濕之感,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便冒了上來。
繪理腳輕飄飄地踩在地上,她的眼睛還帶着迷茫之色。
紅木黑瓦,日光寥落。
宛若經歷了漫長的時間長河,所有的輝煌都褪去,只剩下了一片慘敗像是被葬在時空盡頭的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在無線的時間之中,等待着有緣之人的到來。
繪理猶豫了一下,小姬君的腦子到現在還都沒清醒過來。
可她沒感覺到危險。
而她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
所以,在猶豫了那麽幾秒後,暈暈乎乎的小姬君,還是踩着像是飄在雲端一樣的步子,慢吞吞地朝着前方的神社走了過去。
臺階一路蔓延。
兩側的樹木不知何時染上了金紅,一地落葉。
腳步踩在落葉上,不緊不慢的發出吱呀的聲響,取代了耳側若有似無的清越空靈的鐘鳴聲。
她的心神恍然着,似乎有誰的聲音低低在她耳邊響起,溫聲地喚着她。
繪理聽不清那聲音說了什麽,只聽見他那偏向華麗的聲線中,緩緩暈開了低沉寵溺的笑意。
——繪理。
是錯覺嗎?
繪理走過一個個臺階,她看着前方,目光迷茫,她也就沒有發現自己的頭發散在身後被紅繩束起,身上的衣服也變成了白衣紅褲的巫女服。
日光寂寥,臺階漫長。
身後身側是大片金紅色的楓樹。
容色瑰麗的巫女輕步走向帶上了濃厚歷史氣息的神社。
這一刻,世間萬物都成了她的映襯。
就在她即将踏上最後一個臺階、來到神社門前時,一道清越好聽的聲音突然喊住了她。
“繪理。”
聲線幹淨,溫柔如清風略過山間。
這道聲音的出現,像是驟然打破了虛妄,周遭之物瞬間如同鏡子一般破碎開來,空間碎裂,露出了另一個世界。
繪理茫然地擡起眸子,撞入了一片清澈柔和的紅色海洋。
白發紅眸的神明正垂首溫柔地注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