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魑魅魍魉平安京
在某個妖怪找過來前, 繪理和茨木正在讨論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那就是哪個類型的女性才是平安京裏最受歡迎的。
繪理提名姬君, 她一本正經的表示自己并不是出于私心, 而是很認真的,“你想想, 姬君們一般身份高貴,容貌美麗,性格溫柔, 誰會不喜歡呢?”
她明明就是翹着小尾巴,臭美地往自己身上摁優點, 還睜眼說瞎話說自己不是私心。
茨木對她呵呵一笑,嘲諷的笑臉看破一切。
“你怎麽拒絕了酒吞?”
沒等小姬君來發脾氣,他便換了個話題,眯起的金眸饒有興味。
“不想留在大江山嗎?”
這個是個相當死亡的死亡問題。
起碼繪理光是聽到的時候就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窒息。
繪理:“……”
哪壺不提開哪壺。
小姬君有些蔫。
酒吞童子已經對她表白了無數次了。天知道, 雖然一向被周圍的人喜愛, 但是她還是第一次被人……呃。被一位妖怪那麽認真大膽地告過白。
她有些出神地想起了那時候。
春雪已經融化, 天色清朗,櫻色如雲,櫻木櫻冠連成一片,鋪成出一片夢幻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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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理捧着因為她任性的要求得來的糕點, 腦海莫名浮現出那位而被酒吞這樣的大妖怪,被強逼着去學習人類、尤其是如同小姬君這麽年紀的少女愛吃的食物學習到頭禿的小妖怪,忍不住在臉上露出點笑意。
“要去樹上看看嗎?”酒吞童子低下頭對繪理說, 他的面上帶着些不太明顯的笑, 連同眸中暈染開的笑意, 都像是浸在星海裏,細碎的流光漂亮得不可思議。
“我無聊的時候時常會坐在樹上,遠目眺望的時候,常常會看見許多景色。”
“哇,真的嗎?”
繪理聽着他的話,想起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眉眼彎彎,唇邊梨渦若隐若現,問,“有什麽特別好看的嗎?”
酒吞童子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笑,然後說:“沒有什麽特別的。就那樣吧。”
繪理“诶”了一下,沒等表情徹底變懵,就見酒吞童子俯身湊近。
紅發妖怪笑容爽朗,紫眸中帶着些溫柔。
他向她伸出手:“想上去看看嗎?我帶你。”
繪理想了想,把手遞了上去。
——她突然一聲驚呼。
“等下!你在做什麽呀!”
酒吞童子哈哈大笑起來,他并沒有接過小姬君的手,而是猝不及防地攬過少女的腰,将她抱住,幾個起跳帶着她上了樹木的頂端。
繪理被他放下後,面無表情揣了他一腳,哼了一聲。
酒吞童子一面笑着說“別這樣小氣”,一面拉着她坐下,“這棵樹算是這片森林最高的樹了,這兒很靜,又在山坡,之前沒遇見你的時候,平時躲一些煩人的家夥時,我就在這裏睡懶覺。”他說,看着仍然在生氣、卻不自覺豎起耳朵聽他講話的小姬君,又笑,目光變得寧靜溫和起來。
“白日的時候,日光穿過樹梢,落在臉上暖洋洋的。那時候應該倒在下面的草叢上,枕着草木清香睡去。這一大片是月光草,夜晚的時候,葉子就散出漂亮的熒光,草叢中會浮現出許多螢火,星海般騰升,很好看。”
繪理小幅度探出身去看底下的草叢,那月光草長得和普通的野草差不多,不知道夜晚的時候竟然也會變得像酒吞所說那般夢幻。
酒吞和繪理說了很多東西。
漫不經心地閑聊,什麽都說,說他的經歷,他的喜好,他有時候的想法,繪理很認真地在聽着,偶爾會在他抛過來“你呢”時,吐露出些自己的情況。
繪理忍不住想,就像是兩個人即将要成為夫妻,然後來彼此認識一樣。
她還沒來得及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耳朵裏酒吞童子一直輕緩、不斷響起的聲音不知何時停歇了下來。
繪理愣了一下,然後擡起眸子去瞧他。
“繪理。”妖怪說。
“你知道的吧?”
妖怪坐在樹梢上,紅色的短發被風輕輕吹動,露出一雙美麗的紫眸。
他回過頭,對着身旁聽完他這句話後就微微移開目光、低下頭不說話的姬君緩緩露出了一個笑。一改先前僞裝,笑得肆意又張揚。
“你應該是知道的。——不知道也沒關系。”
繪理擡起頭,她咬着唇:“我……”
“我喜歡你。”
“想把你永遠留在身邊的喜歡。”
酒吞童子笑着,笑容爽朗,目光就像是情窦初開的少年對着心愛的少女,坦誠又直率。
可是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太過自然,帶着些許甜蜜的天真,這就讓繪理有一點點被吓到了。
小姬君的直覺向來敏銳,雖然有時候喜歡作了些,但她可不希望真的作死了。
于是繪理默默地把“我們只是朋友,只做朋友好不好”這句話收了回去。
她覺得,她如果真的這麽說了,她可能……不,她絕對會完蛋。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她就是莫名的有這種奇奇怪怪的預感。
“你要留在大江山,一直陪着我嗎?”
他問。
那雙清透的紫眸眼睛裏的淺色沉了沉,笑容也帶了些奇異的味道。
繪理繼續裝死。
小姬君從妖怪身上嗅見了些許幾乎微不可察的血腥味。
不知道是妖怪的,還是人類的。
她一直知道的,坐在她身邊、不久前還用着一雙手溫柔為她梳理長發的妖怪,從來就不是什麽天真善良的角色。他把屬于妖怪的那面殘暴兇戾在她面前隐藏,不代表着不存在。
先前他們很默契地避開了這個可能會引起争吵的話題,而酒吞童子卻突然提起——
——是平安京的陰陽師們,終于找到了找到了大江山來了嗎?
繪理腦海的想法電光火石地閃過,事實上,對上妖怪看過來的一雙宛若漸漸凝聚起黑色風暴的眼睛,小姬君就……忍不住小小地嘆了一口氣。
很無奈的,帶着些苦惱。
她說:“你要聽實話,還是謊話呢?”
酒吞童子定定地看着她。
少女淺棕色的頭發被紅繩系起,那紅繩還是他親手為她系上。從樹梢拂過的清風同樣撩起了她的長發,露出白皙的額頭,和秀眉下一雙清透明澈的眼睛。
那雙眼睛像是美麗的湖泊,湖水的中央,靜靜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微微颦起眉頭、抿着唇的樣子,像是受到了壞人的逼迫一樣委屈,像是任何一次一樣,在糾結着要不要說謊來哄他開心,但她又太狡猾了,她一面是不情願的,一面又不願做惡人,便睜着一雙眼睛,無辜地看着他,希望他自己能夠退縮、或者自我欺騙。
不過,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從又一次一見鐘情開始,他就知道了一件事情。
酒吞童子垂下眸子,忽然笑了一聲。
“啊。”
“我明白了。”
他說。
繪理:???
等下……
你明白了什麽啊!
繪理覺得酒吞童子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起,他的眼神也就越來越奇怪,繪理在他面前,甚至有種被看透的感覺。
可是那種看透,更像是站在一個過于熟悉自己的人面前。理智知道應該警惕,可是相處的時候,對方因為對自己太過了解,太過會順着她的思維、性格、愛好做事,以至于身體和情感先理智一步,有些信賴起了對方。
所以此刻,面對茨木童子的死亡問題,繪理忍不住鼓起了腮幫。
……什麽表白。
明明就是個恐怖故事嘛!
她對感情這種事情,真的特別特別苦手的啊……
茨木童子挑眉看繪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對方颦着眉、抿着唇,深陷苦惱的樣子,明顯是在想着某個讓她這般苦惱的人,他莫名有些小小的不爽,便伸出手,揪了一把她的發尾。
繪理回頭瞪他,打開他的手,嘶地吸氣:“你有病啊!很疼的!”
因為怒火,那雙桃金色的眸子點得晶亮,漂亮得像是日光下的琥珀,琥珀裏邊藏着他。
茨木童子收回手,他哼笑了一聲,說;“你最近是不是太過放肆了。”
心情超級不爽的小姬君回了個更放肆的“呵呵”。
她報複地也伸手扯了一把茨木童子的長發,對方有些驚訝,又笑着哼了句罵她幼稚,繪理沒理會,她繼續苦大仇深地盯着前方發呆。
茨木童子金色的眸子瞥她一眼,他眯了眯眼睛,不自覺地摩擦起拇指和食指。
那被燒灼的感覺早已褪去,此刻的動作,更像是獵人對着一腳踏入陷阱裏的獵物虎視眈眈,卻又礙于一些原因,只能依舊蟄伏忍耐。
這個時候,繪理也沒有意識到,茨木童子和她的相處方式有哪兒不對。
明明都是剛認識不久,酒吞對她的态度還能推說給是“一見鐘情”,那茨木呢?這一位的性格的惡劣不輸于酒吞童子,但遠比前者要外放明顯得多,時時刻刻從不掩飾自己的惡意。
可他對她的态度,更像是有着多年的感情,雖然相處方式是彼此嘲笑嫌棄,可是又不會真正的生氣,是縱容着的。
繪理被寵愛慣了,分辨他人對自己的好感是否過界的能力早已遲鈍,若非酒吞童子故意點出,她也依舊會像是一朵被人嬌養在溫室裏的花朵,天真地從玻璃窗裏看着外面心懷莫測的貪婪者,被壓抑着占有的目光籠罩着,也絲毫不知,沒有半點防備。
所以她也沒有意識到,一開始,茨木童子似乎就對她寬容得過分。這種“寬容”,更像是寵愛着的縱容,只用“好友喜歡的人”這種理由來解釋完全是行不通的。
相處越久,茨木童子的态度也就耐人尋味。
繪理不知道。
但是酒吞童子知道,茨木童子自己應該也知道。
只有小姬君,依舊一無所知,天真地苦惱着“那個妖怪似乎真的喜歡我、要娶我啊”的問題。
她不知道的是,平安京,這個詞在後人眼中,到底代表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