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魑魅魍魉平安京
賓客們看不到繪理身上獨屬于神明寵愛的溫潤白光, 但不妨礙他們欣賞愛慕眼前的姬君。
美麗如胧月的容貌,纖細秀美的身姿, 柔軟華順的長發,高貴的身份, 樂聲宛若神明之音,輕靈得不似在人間,這般耀眼的姬君, 有誰會不愛慕她呢?
所以宴會結束後,寫滿了肉麻和歌的信堆滿了桌,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對吧。
至于正主本人——
繪理:好煩。不但不想看,還有點點想丢了。
然而只有她這樣覺得, 身邊的侍女無不為自家姬君如此受歡迎而感到驕傲。
“姬君真不要看一看嗎?”侍女溫聲細語, 神情帶着無法掩飾的驕傲, “這是橘家的公子,那是高野家的公子,都是些才貌具備的貴公子。他們被都姬君的魅力傾倒了呢。”
繪理:“哦。”
侍女疑惑, “姬君對此一點都不感興趣嗎?”
繪理:冷漠臉.JPG
侍女看着她不為所動, 一臉“莫挨我”的厭倦臉, 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藤原道長還在上朝,家中幾位姬君恰好又和夫人一起外出了,聽說是因為什麽大事。身體羸弱的繪理只能呆在家裏, 剩下的人要麽身份不夠, 怕是會不經意惹惱到姬君, 身份夠的幾位要麽年長, 要麽是兄長,也不好陪小月亮來玩耍。
大家倒是送了很多女孩子喜歡的小物件來哄自家小月亮高興,可空有冰冷的禮物,這對姬君而言又有何區別呢?然而姬君的身體的确……
想着夫人出門前依舊憂心不已的樣子和藤原道長的交代,侍女也很苦惱。
窗外又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一般這種時候,姬君的心情總是好,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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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這些貴公子們殷勤地送信挑錯了時間,默默給他們點了一排蠟燭,侍女為姬君收好仍然帶着熏香的信封,又為繪理披上一層薄厚适中的外單。
三月雖然已經回暖,但每逢細雨連綿之時,仍然帶着些許料峭的春寒。
“姬君,要一一寫信回絕嗎?”
侍女為她研好墨,礙于貴族間的禮儀,繪理剛想說是,但她看着桌上堆成小山似的信封——她沉默了一下下。
也許是繪理沉默了太久,侍女擡起頭:“?”
繪理:“……”
繪理艱難開口:“嗯。”她伏在桌子上,“你去準備信封和別物,我先寫回信。”
聲音聽上去有些不情不願的,侍女忍不住抿嘴偷笑,心想姬君還是那麽懶洋洋地不愛動彈。但她也知道,姬君雖不愛和她們生氣,但姬君向來面子薄,為了避免姬君惱羞成怒,她還是笑着應了聲是,帶着剩下的侍女出去了。
繪理從手臂中悄悄瞄了一眼,見侍女們是真的從房間內退了出去,她瞬間一個鹹魚翻身彈了起來,想了想,又熟練地癱倒,在鋪了一層柔軟毯子的地上滾了一圈,然後從懷中掏出禦守,連忙開始呼喚。
[津津津!禦馔津大人,救救你可愛的小信徒的惹QAQ!]
神明幾乎是秒回了她。
[怎麽了?]
聲音溫柔,耐心又寵溺。
向來享受這般秒回待遇的繪理絲毫不知道她得到的是怎樣的榮寵,感受到神明語氣裏特別明顯的“無論說什麽都會答應繪理哦”,瞬間就安了一半心,于是繪理矜持地咳了咳,才慢慢悠悠地說:“就是,可以不可以幫我一起回個信?”
她楚楚可憐:“寫信給我的人太多了,不會又失禮,一個個回的話,手會好疼的QAQ”
禦馔津:……
禦馔津:…………
同樣處于平安京時期,知道寫信給一個貴女是什麽意思的神明頓了好幾秒。
讓一個很有可能對你也有着不明好感的神明,替你代筆,給你的愛慕者回信什麽的。
“……啊。”他有些古怪地回應。
繪理繼續楚楚可憐:“不可以嗎QAQ”
“津QWQ”
禦馔津:“………………”
“津津QWQ~”
禦馔津:“……可以。”
神明最後還是妥協了。
似乎每次都是這樣。無論是不喜歡吃的東西,還是喜歡的花朵未曾綻放,只要她開口,神明就會為她做任何能讓她高興起來的事情。
他嘆了口氣,嘆着嘆着氣,禦馔津又笑了起來。雖然內心覺得哪裏怪怪的,但是還是抵不住小姬君的撒嬌,白發紅眸的神明揉了揉額角,任勞任怨地為小姬君寫起了拒絕的回信。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雖然不知道怎麽寫回信,但荷稻神還是在神仆欲言又止的神情下,面不改色地寫完了厚厚的一沓回信。
[寫得稍稍言辭冷淡點吧,]神明想,[不然以那些凡人不懂眼色的性子,肯定還會再來煩繪理。]
回信任務get√
繪理心情就好了起來,木窗半開,她的目光不經意落到停在窗棂處被淋濕的紙雀上。“诶?”繪理輕咦一聲,她坐起身,湊了過去。
雖然外貌栩栩如生,但确實是白紙折做的身體。
它呆呆地待在窗戶那兒,似乎是在等待着人去将它觸碰拆開。
繪理只看了一它一眼,便無趣地垂下了眸。自幼被千嬌萬寵溺愛着長大的姬君什麽有趣新奇的東西沒有見過,這個小物意能讓她看一眼都算不錯了。
甚至因為那只是死物,既沒有鮮活的生氣,也沒有足夠好看的外表,哪怕繪理時刻想找點事情做,看着這個紙雀,她根本連作一下的想法都沒有。
紙雀不甘心的跳動了幾下,見實在引不起姬君的目光,它像是要跳躍着靠近繪理,然而剛跳躍不到幾步,就宛若冰雪遇到了陽光,小姬君身上那層溫潤明淨的白光忽明忽亮,紙雀才接近,紙折的身體便漸漸燃燒了起來般,一點點消散在空氣之中。
有什麽東西不甘心地掙紮了好幾下,猙獰扭動着,最後還是陷入了湮滅。
緩緩散開一縷紫黑色的煙霧。
* * *
這場春雨下了很久。
雨絲從天幕墜落,大地萬物生長。
似乎在這細密綿長的雨絲籠罩中,連向來宛若貴族般冷淡矜持的平安京都多了幾分唐詩中描繪的煙雨朦胧那般,風月又謙雅。
離繪理出席完的那場宴席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了。
在這一個多月裏,繪理拒絕邀請xN,拒絕告白xN,高傲冷淡,擺足了藤原小公主的架子。
不是沒有人不滿,藤原家雖然已經隐隐有權傾朝野的勢頭,但和其相等地位的還是有那麽一兩家的。朝野上的對立,家族彼此看不順也是很正常。
但是繪理會是那種受氣的人嗎?
呵。
一有貴女嘲諷開口,繪理就啊呀捂住額頭,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似乎你敢多說她一句,她下一刻就敢在你面前咳血暈過去。
貴女:……媽的。
就好氣!
即便是那般盛大的宴會,也是有貴女沒有去的。所以見聚會的時候,繪理總是一副“你們慢慢來,我看這就好,不參與不配合,謝謝”的模樣,源氏的一位姬君開口了。她也沒有直接指名道姓,而是暗暗作俳句譏笑過繪理。
繪理一律嗯嗯嗯,裝作聽不懂,甚至笑意吟吟,溫柔謙和,楚楚可憐地看着對方:“對,您說的都對。姬君好有才華呢,不像我,就做不出姬君這般尖酸刻薄之作。”
源氏少女:“——你!”
繪理當即泫然欲泣,西子捧心:“難不成是我哪兒說錯話了嗎?我可能不太會說話,你那麽大度包容善良,一定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剛剛貴女就是拿她空有外貌沒有內在來diss她,繪理自然要好好誇贊對方內在才行啊。
對方:……?
對方的表情似乎都要黑了。
說話的這位源氏少女雖然言辭刻薄,但确實有着一副好外貌。紫色的長發柔軟如雲,同色的紫眸宛若漂亮的寶石,五官豔麗,容色逼人,宛若吐着蛇絲的帶刺黑玫瑰。當她壓着眉,眼睛帶着幾分仿佛被蝼蟻激怒般的怒色時,連容貌都要美得更迫人了幾分。
繪理對這種程度大美人向來耐心極好,哪怕此刻她也依舊沒有生氣。
她知道對方看不慣她無辜的樣子,所以,繪理很天真地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
“好姐姐,”她柔聲道,“我知道你臉皮薄,你肯定原諒了我,對不對。”
對方簡直要被被她氣笑了。
她眯着那雙狹長的紫眸,笑容帶着些奇異的冷酷。
“若我說我不原諒呢?”
繪理拿袖掩唇,輕笑:“可是,”她軟軟地說,“原諒這個詞,只是說得好聽罷了。我又沒做錯事情,原不原諒有什麽關系呢?”
“何況——”
面容還帶着幾分稚色的姬君傲慢地一展衣袖,她勾着唇,一雙桃金色的圓眸還是那般澄淨美麗。
“我是藤原家的姬君,藤原道長的女兒,代表的是藤原家。”
“——你就算生氣,又能拿我怎麽辦呢?”
聲音不緊不慢,清軟糯甜,甚至依舊帶着幾分笑,容色如月的小姬君依舊一副清麗柔弱的樣子,卻理所當然般地說出了如此傲慢至極的話。
少女沒有說話。她的笑漸漸消失在豔麗的臉上,唯有一雙紫眸情緒不定,那股輕蔑之感稍褪,以至于她眯起眼睛時,反而對繪理刮目相看了似的。
在場的氣氛莫名陷入了寂靜。
沒有姬君敢出來勸這兩位幾乎是最頂端家族的公主的和,連主持這場櫻花賞的姬君也不例外。
藤原氏,源氏。
平安京裏最頂尖的兩大家族,可以說是各自半壁江山的世家。他們兩家的小公主互相別頭起來,不是別人能輕易參與和調解的。甚至在繪理說完話後,一些姬君的腳步都挪了挪,不自覺地站在繪理和那位源氏少女身後。
源氏少女眸色愈發暗稠,像是紫色的玉石滴入了濃墨,又像是濃墨中摻進了紫色。
粘膩得像是某種軟體動物。
繪理突然笑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睛:“做什麽要這麽緊張。”
“這樣看着我,我會以為你喜歡上我了哦?”
少女:“……”
少女:“………………哈?”
她滿臉都寫滿了你腦子有問題怕不是瘋了。
正巧路過的安倍晴明:“噗。”
貴女們忍不住也繃不住臉色,小聲偷笑起來,唯有被調笑的源氏少女眼中怒火騰燒。
方才還裝作耳瞎眼聾的繪理此刻卻突然耳聰目明起來,小姬君一回眸就看見了路過的某位少年陰陽師,眸子頓時就亮閃閃起來。
她深譜“撩拔完就跑”的原則,沒等源氏少女繼續說些什麽,小姬君就先很做作很做作的捂住額頭,開始細細地抽氣呼疼:“啊呀,我的頭有點暈了,也許是風吹太多了。”
繪理的侍女熟練地扶住她,熟練地擺出憂急的神情。
“姬君!您沒事吧?”
繪理順從地倒在侍女懷裏。
“抱歉各位,這次的宴會我不得不提前告辭了。”
繪理很虛弱地說,她蒼白的臉色甚至讓主持這場宴會的貴女吓了一跳,哪怕對方上一刻還在精力充沛的調笑別人,但思及對方身體不好的傳聞和藤原家對這位小姬君的寶貴程度,貴女還是溫聲表示自己不介意,并且格外關心的囑咐她要好好保重身體。
于是撤退成功√
撤退大成功的繪理面上還帶着些蒼白,唇邊卻露出了極為甜美的笑意。
小姬君彎着漂亮的眼睛,唇角處的梨渦若隐若現,雖然纖細柔弱,卻仿佛這般時節的八重櫻,清新動人,暈開無邊的麗色。
“安~倍~君~”
她笑眯眯地對他揮手,“又見面啦。”
本來不小心吃到瓜但只想做個安靜路人的安倍晴明:……
少年陰陽師頂着對方身後侍女虎視眈眈仿佛看賊一樣的眼神,忍不住地,就想要嘆氣。
這什麽神氣的緣分……
但是。
黑發黑眸的少年陰陽師眉目舒展,笑容宛若霁夜清風,淺淺地浮在嘴角。
“又見面了,姬君。”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