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真相
另一塊碎布所記錄的藥方雖可以治中風, 但卻是主治風痰上擾,雖然這兩症脈像及症狀都有些相似,可仔細辨認卻也很容易分辨。
這藥方夾在林家送來的衣裳裏, 那麽開這藥方的會是林家的人嗎?林敏夕是否知道有這樣的東西?林家為什麽會篤定這個東西一定會被發現?是在賭嗎?
沉思許久, 陳滿芝揉了揉額穴,随即将宣紙折起放入妝匣中藏好, 夜深凝重,涼意淺淺, 她撥滅了燈心上了床。
進了五月, 花事漸歇, 初晨的日光,溫暖潋滟,春風徐徐, 肆無忌憚卷進屋內,撩起簾栊。
院落不大,四角已經移植了一些茶花,陳滿芝站在門檻上, 看着茶花吐露嫩芽,自前日晚上的事後,日子平靜得好似山雨欲來, 落空卷席了心底。
“娘子,你起身了。”念平的聲音響起。
“周媽媽呢?”陳滿芝轉頭,就見她身後跟着楊姨娘,她微愣, 想起前晚的事。
“耳房的竈臺有些問題,她去了大廚房了。”念平回道,指着一邊的人,“姨娘來了。”
楊姨娘二十四左右的年紀,鴨蛋臉面,膚色淨白,紅潤有光澤,一雙杏眸滿是精光,她穿淺紫的綢緞妝花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比起沈氏算是贏了一面。
這是陳滿芝第一次正視楊姨娘,她将她請進了屋內,兩人對視而坐,而後她吩咐念平将茶斟上。
“四娘子醒來這麽久,奴婢才來探視,多有怠慢,還望您不要放在心上。”她喝了一口茶淡道,聲音淡淡聽不出情緒。
陳滿芝笑了笑,給念平使了眼神,念平颔首将窗柩關上退了出去。
“姨娘這是哪兒的話,你我本就不多走動,何來怠慢之說。”陳滿芝笑着給她将茶續上。
楊姨娘看着她無奈的笑了,嘆道:“看着您現在的樣子,便讓我想起初進府時看見您的樣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誰的性子,那麽活潑有脾氣,想來娘子已經徹底好了。”
“也得多虧了三娘,若不是她這麽一推,只怕我現在就是黃土一堆,早入了伯府的祖墳了。”陳滿芝似笑非笑的接上她的話,端起茶蠱往唇邊一送。
楊姨娘蹙眉疑惑看着她,似乎想在臉上分辨她這話的真意,“娘子您是當真的不怨三娘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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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滿芝壓在唇邊的茶蠱微頓,“明人不說暗話,姨娘你今日來找我并非是敘舊的,那麽您來找我,所謂何事?”
楊姨娘微愕,尴尬一笑,“是,您性子真直,那麽你我做個交易如何?”
“嗯?”陳滿芝擱下茶蠱,“姨娘什麽意思?四娘這兒還會有什麽東西值得你惦記?”
楊姨娘面色微變,輕咬着唇,“奴婢知道您對夫人的死因有異,而奴婢這兒可能有您想要知道的消息。”
陳滿芝盯着她,心底一震,查林氏的事,只有周媽媽跟念平還有賈姨娘知曉,想不到賈姨娘這麽快就将消息散出去了,她心裏有些後悔了。
楊姨娘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忙道:“您不用有疑慮,賈姨娘沒有跟我說,是那晚她回來後,我曾聽到她吩咐恒哥兒時不小心聽到的。”
陳滿芝慢悠悠的撥動了茶蓋,故作鎮定道:“那四娘這兒,姨娘你想要什麽,據四娘所知,比起芳庭院姨娘你這些年過得要好太多了,不知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聽聞此言,楊姨娘的神色變得痛苦,她攥着手,心底的憤怒似乎下一刻就會爆發,而後她緩緩的解開衣領,挽起衣袖露出各式大大小小的傷痕不計其數,觸目驚心,“您看這是好嗎?奴婢身上還有,四娘子您還要看嗎?”
“不了。”陳滿芝立刻回道,她望着楊姨娘那新舊交叉的鞭痕,對陳仲海的惡心感又多了一層。
“姨娘,這是你跟父親的事,我這個做女兒的又能怎麽辦?”難道她還要插足去管陳仲海房裏的事?
楊姨娘瞬時淚流滿腮,她低着頭喃喃道,“奴婢就知道四娘子不會那麽快就同意的,難道您連夫人的的死因也不在意了嗎?”
陳滿芝忍着那惡心的感覺,神色不變淡道:“姨娘難道要四娘伸手去管父親房裏的事嗎?你未免太看得起了我了,現在府裏的中饋是母親在管,你應該去求母親又或者求父親手留情才是。”
楊姨娘忙起起身朝她跪了下來,“娘子誤會了,奴婢不是要您管老爺這事,原本老爺對奴婢并不是這樣的,兩年前是沈氏她惡意栽贓嫁禍,讓老爺誤認為奴婢跟府裏的小厮不清不楚,奴婢想要解釋,可老爺早就認定了沈氏的說法,根本不聽奴婢的解釋,故而只要他心裏不适便要折磨奴婢幾番。”
“沈氏她害我落胎終生不孕在前,而後又害我日日不能安生,娘子若是聽了奴婢的話,便知道沈氏跟夫人的死多少有些關系,她這樣的人怎麽能安逸過了這一生,奴婢心裏有怨,便是死了也要拖她下水。”
陳滿芝本不是冷血之人,她望着跪在地上淚眼婆娑的那人,心升了一絲憐憫,她扶她起身,“那你想如何?”
楊姨娘輕拭了淚痕,咬牙堅毅道:“我要她從雲端跌落泥潭,讓她跟我一樣承受一樣的痛楚。”昨晚之事她看得真真切切,自己眼前的四娘子既然能說出那些話,以後又有伯府做靠山,那麽只要她想弄沈氏,并不是什麽難事。
陳滿芝并不訝異楊姨娘對沈氏的恨意,算來算去,這府裏竟然一個也沒逃過她的控制,“那要看看你所說的,值不值得我為你冒險,你也知道我才好沒多久,自己也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楊姨娘看着她,頓了會:“夫人生病那段時間,老爺經常來奴婢房裏,升遷之喜,難免貪杯,他醉灑那時候時常說些夢話,奴婢一開始聽着沒放在心上,後來夫人去了以後,有一回老爺醉酒後又說了夢話,他說……”
楊姨娘顧着窗欲言又止,而後她走上前,在陳滿芝耳邊低聲道:“老爺原話是這樣說……”
“阿媛長……長得多好啊,就這樣白白讓……讓他睡了。”
“就這麽讓他睡了啊,就只換了個五……品的官,真是憋屈……”
“早知知道聽心蘭的……再……再多拿……錢也好……”
幽靜的夜,男人的言語似蝕骨的涼意卷襲,恐懼從腳底湧上她的心口,她像一個活了的屍體,僵硬冰冷。
楊姨娘到現在記得那半夜他醉酒入夢後,嘴裏罵罵叨叨的說出了這句話,為此她一整夜沒有睡,在昏暗的燭火裏反反複複的盯着床上的男人,她恍惚記起男人慶賀升官之前的某日白天,他們二人從外面回來時林氏那絕望的眼神。
男人把自己送上別人的床,就為了趨炎附勢,然後升個官,這是何等的□□,她終于明白了那以後林氏為何為如此反常,而最後絕望得自殺。
楊姨娘的話就似飓風肆虐的襲擊,陳滿芝瞠目結舌,耳朵如同被尖針紮刺,痛得她有些恍惚,她哆着唇看着楊姨娘顫抖道:“你,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确,奴婢不敢欺瞞您。”楊姨娘擡頭時,瞧見了陳滿芝眸中的震驚。
“你是說,陳仲海把我母親送給……”陳滿芝顫抖,苦澀充盈了的整個味蕾,苦到她開口說不下去。
怎麽會這樣?陳仲海竟然把林氏送上了別人的床,他怎麽會如此喪心病狂,陳滿芝心疼得像刀絞一般,她緊緊捂着胸口,淚似決堤的壩滾下面頰。
她扶着桌沿,耳邊仿佛還能聽見林氏被□□後凄厲哀傷的聲音,那聲音似落入絕地殘鷹的長鳴,她一定絕望至極,而她的女兒親眼目睹了自己母親自缢那驚悚的一幕,以至于神志不清驚魂了這些年。
“奴婢也不知道他那話當不當真。”楊姨娘慌亂上前,“娘子,您別這樣……”
“你不要過來……別過來,讓我消緩一會。”陳滿芝覺得胸口的痛就要将自己窒息,這感覺比朱幕青掐死自己還要難受。
怎麽是這樣?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她卷着身子坐在圓杌子上,像一只受傷的刺猬,讓人憐惜卻不敢靠近。
楊姨娘呆呆的看着她,連一句話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屋內一時安靜,過了半響,窒息的感覺慢慢消退,陳滿芝深深吸氣緩過勁,既然真相如此,那麽沈氏定然也參與其中。
陳仲海扶妾為妻,內惟不修,私德有虧,為什麽不被禦史彈劾?又或者是有彈劾了然後被壓下來了?林氏還在世時,他不過正六品大理寺正,他真的有這麽大能耐躲得過言官的嘴和禦史的彈劾?
難道有人幫襯他壓着這件事?幫他的人是否就是侮辱林氏的那人?如果是,那麽這人肯定位高權重。
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