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KTV裏。
陳杞講完周舸撇下他們兩個人離開的事,站起身質問傅甘棠:“你像沒事人一樣回來了,是要和他和好,還是要再逗他一番?”
“周舸是有些不解風情,可是認識他這麽多年,我從來沒見過他對誰這麽上心。”
“能成就成,不能成就好聚好散,你倆這樣折騰誰受得了。”陳杞皺着眉頭,招呼傅甘棠搭把手,兩個人把周舸扶進車裏。
車裏開着冷氣,外面的景色像電影鏡頭一樣迅速向後移動,霓虹映在車窗上,照出女生迷茫的面龐。
車開的平穩,周舸睡得舒服,腦袋枕在傅甘棠的腿上發出陣陣輕鼾。
“傅甘棠。”
懷中人小聲嘟囔,女生以為他睡醒了低頭查看。
男生眼睛緊閉,纖長的黑睫像漂浮在空中的羽翼不停地顫抖,臉頰微紅,額前的劉海蹭的淩亂不堪,但絲毫不影響他俊美的容顏。
意識到剛才不過是夢呓,傅甘棠的臉一下鬧了個通紅。
陳杞在前排也聽到這句,不屑地輕嗤一聲:“看看他的樣子,真給我丢臉。”
傅甘棠:“……”
周舸是從自己的床上醒來的,一睜眼就看見自己的好哥們瞪着眼睛盯着自己,男生不免受到驚吓,上半身像身後撤去:“幹嘛這麽看着我?”
“你知道你昨天幹了什麽事嗎?”陳杞揚揚下巴。
周舸抱着雙膝雙手插在頭發裏,怎麽也想不起來:“忘了。”
“忘了?”陳杞順勢坐在床邊,“你之前是不是說以後傅甘棠方圓十米你都繞道走?”
“好像有這麽回事,”周舸抱着膝蓋坐在床上,陽光從窗外照進把他的碎發映的金光閃閃,“你怎麽磨磨唧唧的,有事快說行嗎?”
“你自己去廚房看看。”
周舸不以為然地拖拉着鞋子,一只手揉搓着眼睛,另一只手擰開卧室的門走出去。
沒過兩秒,他慌慌張張地一溜煙跑回來,立刻關上房門倚在門後大口喘氣:“她怎麽在?”
陳杞難得見到周舸驚慌失措的樣子,心裏笑掉大牙嘴上還是假淡定地說道:“昨天你非要跟傅甘棠在一起,我為了你的人身安全,被迫留下跟你倆一起共度一夜。”
“切,”周舸根本不信,“瞎扯什麽有的沒的?到底怎麽回事?”
“你昨天喝多了,吐得哪裏都是,我收拾一晚上累死了,”陳杞實話實說,“早上讓她過來做飯。”
周舸冷哼一聲:“找個家政阿姨不行嗎?非要她來做。”
“昨天她把你一個人抛給我,本來就很過分好不好!”
“再者說,當初你咬牙切齒說要報複她,我這不是在幫你報仇?怎麽,這就心疼了?”陳杞挑眉。
男生白了他一眼,重新躺回床上:“你無聊死了。”
門從外面被人噠噠叩響,陳杞看着周舸,用口型告訴他:有聊的人來了。
氣得周舸拿被子把腦袋蒙住,不想再看他一眼。
陳杞打開房門,傅甘棠端着煮好的白粥探頭看向房內,放低聲音:“還沒睡醒嗎?”
陳杞撒謊絲毫不會臉紅:“沒呢,睡得可香了,還打呼嚕呢。”
“那我就走了,”傅甘棠轉身指了指餐廳的位置,“我煮了白粥還有油條小菜和煎蛋,如果你要是吃的話,現在正合适。”
“麻煩你了。”陳杞送她出去,順手把房門掩上。
傅甘棠把圍裙摘下挂在挂鈎上:“不麻煩的,正好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在附近。”
兩個人說話聲音越來越小,直到聽不見一絲動靜,周舸才把腦袋探出被窩,長長地嘆了口氣。
鄉間破舊的公交車行駛在馬路上發出吱吱扭扭的聲音,激起一陣黃色塵土,車窗從裏向外看蒙上一層厚厚的污垢,連窗外的景色都看不真切。
傅甘棠坐在促狹的位置上,看着前排後座靠背上打着的不孕不育的廣告,終于按捺不住從胃裏翻滾而上的一股惡心的感覺,嘩啦一聲吐向手裏捧着的塑料袋。
中午的公交車上只有零星幾個人的身影,見狀都連忙用手掩住口鼻。
傅甘棠如坐針氈,好在門吱扭一聲開啓,她的目的地也到了。
入目皆是一片荒地,傅甘棠看着手上的字條按着指示來到一個工廠外面。
廠房看起來有些年頭,二樓的玻璃有幾塊已經裂了口子,大風呼呼吹着纏在暖水管上的褪色紅布條獵獵作響。
大門上的藍漆已經斑駁脫落,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穿着寬松的深綠迷彩服外套,拄着半人高的掃帚清掃廠房空地上的垃圾。
傅甘棠把紙條塞回口袋,走近問道:“您好,請問您知道這有一個叫傅如書的人嗎?”
老人聞言身影微怔,手上的動作停下,聲音低沉:“你找他有什麽事嗎?”
“我是他的女兒,”傅甘棠盯着對方略顯佝偻的後背,“您知道這有這個人嗎?”
“不,不知道。”老人頭也沒擡,又開始掃地。
傅甘棠略微有些失望地道謝,轉身就要離開。
走出兩步,她腦子裏電光火石之間捕捉到一些東西,此時自然而然串連在一起,一切都明白了。
她急匆匆走到那人身邊,看着他腦袋上花白的頭發,顫顫巍巍地喊了一聲:“爸!”
傅如書以為傅甘棠已經走遠,加快打掃衛生的步伐,準備拿簸箕來鏟垃圾。
女兒的去而又返讓他猝不及防,手中的掃帚啪叽一下砸在地上。
傅甘棠只當他是認下了,快步挪到他身前,眼淚止不住地流:“你是死是活都得給家裏打個電話啊,你知不知道,我和奶奶,我們兩個快擔心死了。”
不怪傅甘棠把他認作老人,傅如書早已沒有當初的意氣風發,平日裏梳理整齊塗着發蠟的頭發被剃短,鬓角和頭頂已經花白一片,臉上皺紋已成溝壑,裸露在外的皮膚因為風吹日曬變得黢黑不已。
父女兩個相視流淚。
兩年多沒有見面,傅如書的臉上皺紋如溝壑般頓生,溫熱的眼淚順着臉頰粗糙的皮膚滑下,從發紅的鼻頭落下。
傅如書知道自己欠了很多錢,扔下自己的母親和女兒落荒而逃,催債的電話一個接一個,他一開機電話鈴聲就響個不停,所以只能終日關機,也不敢跟家裏聯系。
經過了唐詩的事情,他也沒心情重新找尋工作融入社會,反而一味逃避,最後躲進鄰省一個偏僻的鄉下工廠惶惶終日。
傅如書的宿舍居住了二十幾號人,十一放假幾天,工友們都回家了,只剩他一個。
屋子裏到處都堆放着雜物和各式各樣的舊衣褲,人一走進來就能聞到濃厚的灰塵味和腥臭的潮濕味道。
他用掉了瓷的搪瓷水杯給傅甘棠接了杯熱水放在桌子上晾,熱水散發出袅袅熱氣都散盡在空氣裏。
“所以,所以你就狠心把我們兩個人蒙在鼓裏,一個人逃跑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安心度日?”傅甘棠坐在傅如書還算整潔的下鋪,挺直腰杆質問道。
傅如書宿舍門口的小板凳上坐着,門上挂着竹簾,屋裏光線昏暗,只能看到他的影子,看不清楚表情。
他倚着門框聽着傅甘棠抱怨,聽她放聲大哭,卻始終一言不發。
半晌,他才開口,聲音幹啞,像在沙漠裏行走許久的旅人:“那我媽呢?她怎麽樣了?”
“她身體還好,”傅甘棠抽抽鼻子,“現在我大二,假期有兼職,學校也給我發了獎學金,已經在賺錢養自己了,以後我會給她養老。”
傅如書聽了這話,哀恸不已:“我是個不孝的兒子,也不是一個好父親。”
傅甘棠已經不指望他跟着自己回去開始新生活,從床上坐起:“我今天晚上之前就得趕回去,不能久待。”
見她起身,傅如書讓她等等,去隔壁拿了一個布袋子出來。
裏面鼓鼓囊囊的塞了滿袋子,看得傅甘棠直皺眉:“這是什麽?”
“這是廠裏自己種的梨,可甜了,你帶回去吃。”傅甘棠本來想拒絕,看到他額前深深的皺紋,于心不忍,接過袋子拎在手裏。
傅如書掀開竹簾送她一路走到大路上坐車,一時風起,吹動女生的頭發在臉上揉成一團。
傅甘棠撥開頭發,握緊手裏的袋子,勸他回家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們之前是世間最親近的家人,而今卻連陌生人都不如。
車子歪歪扭扭地駛來了,車屁股後面揚起的沙土和汽車尾氣雜糅在一起,熏得人直眯眼睛。
傅甘棠尋了臨窗的位置坐着,蒙塵的窗外隐約可見的綠色身影還沒離開,她拉開窗子:“爸,假期有時間我會過來看你的,有空給奶奶打個電話,她很想你。”
“好,”傅如書的眼淚又要流下,他努力眨眨眼睛強忍下淚水,沖車窗揮揮手,“走吧。”
“哎。”傅甘棠關好車窗,車子發動,很快就看不到模糊的人影。
傅紅聽到傅甘棠回來的動靜,急忙從沙發裏站起:“你見到你爸爸了嗎?”
傅甘棠肉眼可見的疲憊:“見到了。”
“那說明我牌友的小侄女碰見的就是你爸爸,她沒看錯人,”傅紅舒了口氣,滿眼都是關切,“那他過得還好嗎?”
傅甘棠腦海裏浮現傅如書花白的頭發和淩亂不堪的宿舍,不忍心欺騙傅紅卻又不得不說謊話:“嗯,他過得挺好的。”
拎起手裏的梨子遞給傅紅:“他讓我給您捎的梨子。”
傅紅莞爾,掏出一個梨仔細查看:“他現在肯好好生活就行,那我就放心了。”
傅甘棠走向自己卧室的腿像灌了幾千斤的鉛,每走一步都無比艱難,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下,烙在臉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