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傅甘棠趕到公園的時候，周舸正跨在腳踏車上，一腳踩着地面，一腳放在腳踏上。校服外套被他暴躁地揉成一團堆在身前。
他皺着眉頭看着手表表盤，額前的黑色碎發略微淩亂，露出一小截光潔的額頭。
聞聲擡頭，看見來人，周舸眉頭些許舒展。
他眼中的不耐煩散去幾分，但仍然沒好氣地壓低聲音：“我們約好的是幾點？現在又是幾點了？”
“這……”傅甘棠低着腦袋不說話，心裏像吊了個水桶，七上八下的。
“走吧，”他彎下腰，一只手抄起腳踏車旁的書包背在肩上，“今天不去自習了。”
“那去幹嘛？”傅甘棠的頭原本低低的，聽到這話驟然擡起腦袋，睜大雙眼望着周舸。
她不笑時眉峰明顯，給她增加了少許獨具女子的英氣；心虛做錯事時，就像此刻，眉毛略擰在一起，黑如墨染的瞳孔不安地微動。
傅甘棠心裏七上八下的，心想周舸該不是一氣之下放棄她，再也不給她輔導功課了吧。但确實是她有違兩個人的約定在前，所以傅甘棠只能一咬牙一閉眼任憑周舸處置。
周舸盯着女生後脖頸的絨細碎發，套好校服外套，語氣有稍許緩和：“反正就是不去了，你問那麽多幹嘛？”
說完他晃晃悠悠騎着腳踏車走在前面，騎行五六米遠發現傅甘棠還站在原地。周舸回頭，眉毛一挑：“怎麽不走？等我騎車帶你嗎？”
“才不是。”傅甘棠不敢講話，默默跟在後面。
因為昨夜下雨的原因，今早的地面潮濕一片，夾雜些涼風，吹得人寒意頓生。
傅甘棠走在後面，擡眼看了看前面敞開衣服的周舸，默默把自己的外套裹得更加嚴實。
周舸自行車騎得極其緩慢，車輪滑過地面淺淺的水坑，在水泥地上留下兩條歪歪扭扭的車輪印子。
手機鈴聲響起，周舸停下自行車，正準備低頭接起，還沒有接通，就聽到前方傳來一陣男女拉扯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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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杞擡起左胳膊舉着屏幕發亮的手機，另一只胳膊被陳雲錦拽住，俊臉上寫滿着不耐。
“我真不知道他今天為什麽不來自習。”陳杞被陳雲錦纏得煩，本來平整的衣服袖子也因為陳雲錦的拉扯變得褶皺一片，他的餘光掃到此情此景，心情更是跌入谷底。
陳雲錦急得臉都紅了：“我已經連續好幾周在圖書館碰見他，他怎麽今天不來了，我沒有他的電話，你幫我問問。”
陳杞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胳膊解救出來：“偶爾一兩次不來也挺正常，何況昨天下雨，你別等了，也別問了。”
陳雲錦不死心：“之前暴雨他也來了。”顯然對陳杞的說法不相信。
兩個人拉拉扯扯引來了許多過路人的目光，陳杞一擡頭正撞進周舸的略微懊惱的眼中。
周舸摁熄手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陳杞。
陳杞答應好幫他擋住陳雲錦，昨夜胸脯拍得啪啪作響，保證不讓周舸被纏，還發誓保證完整任務，可是此時此刻周舸卻被陳雲錦堵在圖書館外幾百米處。
周舸需要一個解釋。
陳杞摸了下自己的鼻尖，默默咽了一下口水，腦子飛快運轉，尋找補救的辦法。
他緩慢地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試圖擋住陳雲錦的視線，沒想到還是被她先一步看到迎面而來的周舸二人。
陳雲錦繞過滿臉黑線的陳杞，歡歡喜喜地跑到周舸的面前，因為跑得急忙，她小口喘着粗氣，臉頰染上紅彤彤一片：“還好你來了。”
傅甘棠擡頭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陳雲錦含羞帶臊地注視着周舸。周舸慵懶地跨在腳踏車上，兩個人之間相處的氣氛莫名的和諧。
若是男有情女有意，這幅構圖精巧角度極佳的畫面可以拿來做言情小說的封面。
傅甘棠心裏油然而生對陳雲錦的羨慕，羨慕她能大大方方表達自己的喜歡。
而她，如果喜歡了誰，大概在确定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已經在那人面前低進塵埃了吧。
她用餘光看了一眼直起身子的周舸，顯然男生并不領情，語氣涼涼：“你來幹什麽？”
“我就是今天看你沒有來自習，昨天下雨，怕你今天早晨不舒服。”陳雲錦念叨着。
“你跟蹤我？”周舸把話說的明白，鴉眉微擰，眼尾間沾染些許嘲弄。
陳雲錦愣怔在原地，片刻才回過神：“我只是想看看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我過得很好，”周舸低頭整理了一下衛衣帽子，絲毫不領受陳雲錦的好意，“你應該多關心自己，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傅甘棠的呼吸凝滞幾秒，她心裏周舸雖然偶爾毒舌，吐槽起來殺人不見血，但是對人還算和善有禮，這樣咄咄逼人的場面實在少見。
何況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對待一個女生。
只聽周舸接着說道：“還有，我上次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
他語氣一頓，語氣疏離冷漠：“我不喜歡你，你的喜歡對我來說是困擾，是麻煩，所以請你不要給我造成時間浪費，這是我的損失。”
陳雲錦的臉唰一下紅到了極致，眼角悠悠轉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吧嗒吧嗒地流下來。
同是女生，傅甘棠能理解陳雲錦的感情和行為，周舸的話就是她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大力扯扯周舸的衛衣帽子，用不大不小、兩人都剛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周舸，你幹嘛呢？态度怎麽這麽差勁。”
發現自己整理好的衛衣帽子又被弄亂，周舸臉上表情古怪難以捉摸。傅甘棠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之後，趕忙伸手給他整理好，又做安撫狀的在帽子上輕拍兩下。
陳杞偷笑出聲，被兩人甩過去兩記眼刀。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盯着周舸：“你說話也太難聽了，我覺得你應該注意一下說話的語氣。”
“陳雲錦是喜歡你不假，但是你怎麽可以把人家的喜歡随意踐踏。大不了人家不喜歡就是了，你何必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喜歡你就要被你當街說這麽難聽的話嗎？”
“你未免也太冷酷無情了吧。”
傅甘棠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噼裏啪啦把周舸說了一通。
她只顧自己說的開心，等看到陳杞拼命給她擺手使眼色，才意識到身側的周舸臉色黑的像鍋底一樣。
周舸不言不語地盯着陳杞看得他頭皮發麻，陳杞默默把頭低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子。
周舸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傅甘棠，片刻嘴角又輕微地上揚，似乎是被她這一段話給逗笑了，鴉睫微顫，目光灼灼：“你懂什麽啊？”
她懂什麽？
傅甘棠插手周舸的私事，本來有些底氣不足，但面對周舸輕蔑的态度此刻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她架着手臂往後退一步，看周舸的眼睛：“周舸，你再怎麽樣也不應該這樣子，這樣子很傷人。”
陳雲錦在一旁拉住傅甘棠的袖口：“謝謝你幫我說話……”
“但是真的不用了……不用了……”
傅甘棠還想說些什麽，袖口上傳來的力量越來越大。
是啊，她自己覺得周舸很過分是她自己的事情，牽扯上陳雲錦，那她對于周舸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終是忍了忍，傅甘棠什麽也沒說。
有人主動跳出來吸引火力，陳杞在一邊看戲嗑瓜子。現在局勢又陷入僵持狀态，他見狀出來打圓場：“大家都是同學，有什麽大不了的，哎呀，翻篇了翻篇了。”
“你是不是還沒吃早飯呢？”他輕拍周舸自行車的車把，“前面有家便利店，咱倆買點面包頂頂。中午去我家吃飯。”
周舸斜了陳杞一眼，輕嗤一聲，看着傅甘棠語氣涼涼：“你什麽都不知道。”
這一句把傅甘棠問愣了，她需要知道什麽？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傅甘棠，你爆棚的聖母心真的是無處安放。”
周舸坐在自行車上挺直身子，傅甘棠勉強和他平視。周舸停好車子站在她身前，身高上的絕對壓制讓傅甘棠感到空氣的凝滞。
他一向平靜的眼睛裏如汪洋大海暴風雨前的暗潮湧動，寫滿了失望。
周舸白皙的皮膚微紅，耳尖上因為心情煩躁上一抹紅，嘴上仍然不饒人，一字一頓地吐出幾個字：“傅甘棠，你懂什麽。”
“我懂什麽？我什麽都不懂。”傅甘棠被周舸莫名其妙的話搞得一頭霧水。
“你只懂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周舸馬上接上話。
周舸深深地看了傅甘棠一眼，又斜了一下陳雲錦，抄起自己的包，只單單留下一個背影：“陳杞，推車！”
陳杞沖他身後揚聲道：“好嘞！”
說罷，他狗腿地推着車，路過傅甘棠和陳雲錦還不忘打趣道：“請讓讓，擋着我的道了。”
等到兩人走遠，陳雲錦噙着淚可憐兮兮地看着傅甘棠：“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沒事，沒事。”傅甘棠嘴上這麽說着，心裏卻在發燙，腦子裏回想起的都是周舸教她做題時清冽的嗓音。
雖然不懂周舸為什麽這樣無緣無故發脾氣，但是顯而易見，以前兩個人坐在一起探讨問題的友好畫面恐怕不會再發生。
晚上，月華如練，暖黃色的燈光懶懶地傾瀉在書桌前清瘦的女孩身上。
傅甘棠剛剛洗完澡，腦袋上頂着一塊半幹的毛巾，長發微濕，發尖滴下的水珠落在習題冊上，洇出幾片水花。
女生胡亂地把手覆在毛巾上擦拭頭發，再次看向手機時，終究沒忍住撥打電話給周舸。
電話響了好久，對面才接起。傅甘棠松了一口氣，聲音低低的：“周舸，我是傅……”
傅甘棠三個字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挂斷，話筒裏傳來嘟嘟的占線聲。
傅甘棠無奈地看了看熄滅的手機屏幕，趴在自己的書桌上，把腦袋埋在作業題裏，長長地嘆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