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花世界
在短暫的震驚之後,玉虬不顧青琉的疑惑絮絮叨叨地講着與凡間相關的一切:
“你運氣真好!哪裏像我,生生世世都要被圈在這裏,長長久久地過這種沉悶無聊的日子。”
“凡間最是精彩了,不過也最是險惡,你雖說好歹是個神仙,可什麽也沒經歷過,此番下界可得小心。”
“誰的話都不要相信,特別是那些長得好看的男人的話,那是萬萬不能信!”
“山川湖海嘛,倒是極美的,可以恣意游覽。”
“我最擔心的還是你會被人欺,你未經人事,哪裏知道這人世間的門門道道。所以呀,你只要牢牢記住自己此行的目的就行,找到蛩蛩,帶它回來。其餘看到的、聽到的,一概不管。記住了?”
……
青琉插不上話,聽得腦仁疼,終于打斷她:“最最關鍵的你還沒說哪!”
“啊?什麽?”
“我現在應該怎麽辦?直接出了天庭的大門下去嗎?可世間那麽大,就這麽去,不就是大海撈針麽!”
“啊!”玉虬恍然,拍了拍光潔秀氣的腦門,同時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嘆道:“你說你這一千年除了吃吃喝喝還幹了啥?現在自然是去找司命,他那一個個的格洞裏裝着全天下哪!當然也包括蛩蛩。”
“可我們平日裏同他并無交情,他會告訴我們?”青琉遲疑着說。
“他呀——”玉虬笑了,嘴角露出淺淺的梨渦,煞是動人,“一壇白瓊釀足矣。”
青琉汗顏,天庭裏的千年她真是白待了。
她并未求着玉虬同她一道去找司命。她知道玉虬的心結,當日裏若不是司命說她将來會作亂人間,也不會成為一條離了水的龍。雖然玉虬自己知道這并不能賴他,萬般皆有定數,又豈是司命說了算的。于他,只不過是職責所在。可懂得歸懂得,做起來,可難。
司命同月老一樣,是個銀發白須的小老頭,可性格卻相去甚遠。月老是個樂天讨喜的性子,做的又是成人姻緣的事,倒是兩兩相合。這司命嘛,青琉見過幾次,次次都板着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看來,知道得太多、看得太透,縱然這些悲歡離合與己無關,也終究不是件簡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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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琉站在門口,手臂裏摟着一小壇白瓊釀,看着四處散落的折子簿,無處下腳。司命正弓着腰,撿撿拾拾,又不時用手中的朱筆圈圈畫畫,再一簿一簿地歸到格洞裏去。
青琉默不作聲,看着他一時神色凝重,一時微微喟嘆,一時嘴角帶笑,不禁心生敬畏。命,不在他的手裏,卻又在他的手裏。
他驟然直立,看見了呆立在門口的青琉,也瞥見了她懷裏的佳釀。“進來吧。”他淡淡地道。
“小仙拜見上仙,此次前來有一事,還請上仙賜教。”
“可是為了蛩蛩?”司命眯着眼正在一本小折子上寫着什麽。
“正是。”
司命擡眼,輕嘆道:“世間諸多難題,唯‘情’字最難解。活結死結,心結難消。”
青琉了然,輕輕放下酒壇,向他拜謝道:“多謝上仙指點,不知它現在何處?”
“成州。”
果然!青琉很是知足,知道他不宜透露太多,再次道了謝便準備離去。
“此劫過後,同它相互羁絆的那人将會青燈殘影,了此一生。仙子還請留意。”司命向着她的背影道。
青琉再次轉身,他卻已蹲下身子,翻揀着折子簿,專注肅穆。白袍垂地,銀須微顫,卻不再看她。她再次向着他拜了拜,方才離去。
青琉回去,君冢已不見了蹤影。真是自由,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算了,等他再來便知道她下界去了。
玉虬迎上來,“怎樣?”
青琉點頭,“不過也是奇怪啊,天帝同寧虛一定知道蛩蛩的下落,為什麽什麽都不跟我說呢?”她道出心中疑慮。
玉虬“撲哧”一聲笑了,“我說你呀,一點兒心眼沒有,此番下界,還真替你擔心。頭頭嘛!還不都這樣,交代任務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其餘的都要你自己想辦法,這樣才顯得他們高深莫測、領導有方呀!”
“說得你好像歷盡滄桑一樣。”青琉白了她一眼。
“我只是擁有一顆蒼老的心。”玉虬故意重重嘆氣,複又憂慮地看向青琉,“記住我說的話,你只管找到蛩蛩,帶它回來,其他一概與你無關。”
青琉連連點頭,安撫着輕輕握了握她的手,随即招來團雲,駕着它從這偏門下界去了。
剛開始,青琉還自我感覺良好,她氣定神閑地将一手折于腰後,一手微微下垂。耳邊清風拂過,眼前煙雲浩渺。真是仙袂飄飄、袅娜多姿,難怪那些上仙們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這樣居高臨下的架勢,想不高傲都難。
可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先是感覺那朵雲越來越虛,身子越來越重,很快那團雲便消散得無影無蹤。自然地,她直直地摔了下去,慌亂中嘴裏念的仙訣竟毫無作用!
玉虬還說要在高處一覽衆山小,都是騙、人、的!
“哎呦!”一陣天暈地旋、東西無向的極速下墜後,身子似散了架的青琉終于落了地。
“幹什麽你!”那個不幸被她砸中的人跳起來,指着她的鼻子大叫。
可惜,青琉耳中正嗡嗡作響,根本沒聽到。她在眩暈、疼痛中掙紮着爬起來,只感覺四周都是模糊的大片黑影。
她緩了許久,那些黑影才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原來,她正被一大群人團團圍住,那些人手中拿着好些兵器一樣的東西,而她旁邊站着的小男娃,一臉憤恨,大概就是剛剛被她砸中的那個。
人群眼睜睜看着她從天而降,一個個都愣住,就這樣雙方都靜靜對峙了一會兒,“又一個妖怪!一定是他的同夥!”不知誰大叫了一聲。
“對!對!抓住他們!”人群又沸騰起來,步步向他們逼近。
“慢着!”青琉大喝,見對方頓住,扭頭低聲向那男娃道:“你是妖?”
那小男娃瞪着一雙黑白分明又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地搖了搖頭。
“他只是一個小娃娃,怎麽會是妖怪?大概是誤會、誤會。”青琉道。
“誤會?我親眼瞧見他在我地裏偷地瓜,還長着長長的尾巴。”一個粗壯的漢子走出人群高聲說道,“難怪我們大家夥最近不是丢了雞就是失了狗,原來就是這小妖孽作祟。鄉親們,我們要抓住他!”
“抓住他!抓住他!”人群激憤,紛紛握緊了手中的器具。
那小男娃向青琉身邊靠了靠,“姐姐,你從天上來,定是個能救命的神仙,求姐姐救救我。”他哀求着。
青琉看着那一團粉妝玉琢的臉,心裏一軟,她拉過他,摸了摸他的頭,“放心。”
她閉上眼,心裏默念着仙訣,睜開眼,不禁愣了,他們竟還在原地!她又試了幾次,都不管用,手心不禁沁出了汗。剛剛她是摔下來的,現在仙訣又失了效,難道她修為盡失?
那小男娃看出了她的異樣,輕嘆了口氣,竟擋在她身前,扯着稚嫩的嗓子向衆人喊道:“我知道你們的東西是誰偷的!這人就在你們中間!”
人群一下子松散了許多。人哪,一旦對身邊的人起了疑心,就會忘記既定的目标,只剩下猜忌。
“姐姐,待會你一定要跟緊我。”他悄悄說完,指向剛剛那個粗壯漢子,“你們到他家茅房後面去挖一挖就知道了。”
那漢子臉色大變,人群中議論聲四起。就在這時,四周忽地揚起一陣塵土,混亂中,那小男娃拉着青琉遁了……
“哎——”青琉甩開男娃的手,“你怎麽能嫁禍他?”
“我沒有!”男娃揚眉,憤憤中夾着一絲委屈,“他賊喊捉賊,我太餓了,就想去摘個地瓜,剛好看見他拎着好幾只雞往他家茅房後面去準備殺掉。我跟着去看,一個不小心,就被他看見了。”
青琉恍然,“那他可真是太壞了!還污蔑你是妖怪。”看來這人世間與玉虬說得差不離。
不料那男娃卻笑了,他撅起肉肉的小屁股,上面登時幻化出一條毛茸茸的長尾巴。
“你真是一只小狐貍!”青琉驚呼。
“什麽‘小狐貍’!”他很是不滿,“別看我是凡間六、七歲小孩子的模樣,我都一百多歲了!況且我也不是狐貍,我是靈貍!”
“靈貍?靈貍……”青琉歪着頭,“靈貍難道不是狐貍?”
“嗯……除了尾巴像狐貍,我的真身更像是貓,待會我變給你看看……不過……”他疑惑地看向她,“你真的是神仙?怎麽會連狐貍和靈貍都分不清楚?”
青琉幹笑了兩聲,突然覺得周遭有凜冽的寒氣四處侵入她的骨髓,剛剛太緊張,都沒有感覺到。她雙臂環抱,卻絲毫不起作用,“怎麽這麽冷?”
“現在是冬天啊!你穿得單衣薄衫的,不冷才怪。”
冬天?玉虬說過凡間不似天庭那般永遠溫暖如春,可也沒告訴她冬天這麽冷啊!
“走!我帶你去找衣服。”小靈貍招呼她。
“去哪?”
“自然是成衣店。”
“看來你對這裏了如指掌嘛!”
“那是!我偷偷出來許多次了。”
小靈貍領着青琉來到沸騰喧嚣的集市上,琳琅滿目的東西叫人應接不暇,吆喝聲、讨價還價聲不絕于耳。小靈貍雀躍得很,東瞧瞧西看看,青琉卻打着寒顫,什麽都顧不得。
路人對這個衣衫單薄得可憐、獨自領着一個小男娃的女子紛紛側目。
這也太惹眼了!
“快點!不然我拿你做個皮大氅。”青琉禁不住凍,恐吓他道。
豈料他卻作老成态,只輕輕瞥了她一眼,“就我這點皮毛,還不夠你做個領子。”
青琉咬牙,不停地跺着腳,雙手來回地搓。小靈貍也不言語,只是不再左顧右盼,專心領着她往前走。
終于他們停在一家店面前,青琉瞧見店門口懸着大大的“當”字,“這裏就是成衣店?”
“這裏是當鋪,你要買衣服,自然要錢,要錢就得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當喽。”
她如今是身無長物,哪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她摸來摸去,摸到了系在腰間的那枚祥雲印。如今它看起來依舊晶潤剔透,卻不似先前那般靈氣逼人、宛若活物。
要是她把祥雲印當了,不曉得天帝會不會讓雷神劈了她。
想到那日落在青鳥身上那道布滿火刺的長鞭,青琉不禁又打了個寒顫,頓覺更冷了。
“不行!”她握緊了祥雲印,定定地說道。
小靈貍粉白的臉皺成一團,“啊!有了。你這身紗衣看起來挺值錢的,不如用這身衣服去換普通的棉布衣,想來成衣店的老板也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