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畫像
只是玲兒在燕國人生地不熟的, 即便比旁的婢女要機靈些許,也只能從酒樓茶館處聽得只言片語,一日過後, 并無什麽十分實用的消息。
待回到住處将這些消息告訴錦嫣後, 錦嫣也并無多意外。
關于姜寧靈同她有幾分相像的事情, 錦嫣在晉國時便有所耳聞了。也正因如此,她才命玲兒去尋畫像, 看看這位皇後, 到底有多像她。
雖說姜寧靈身為高門貴女,如今更是貴為皇後, 尋不到畫像也算不得意外,但錦嫣心中仍是有些失望。
不知怎的,越有人說姜寧靈生得像她, 她心中便愈發難安。
究竟有幾分像?
見錦嫣略略皺起眉頭,玲兒勸慰道:“雖說人人都傳那皇後容貌明麗氣韻斐然, 可到底是燕帝比着公主您而挑出來的,她再出挑又有何用?在公主您這位正主兒面前, 不還是螢火之輝?”
錦嫣聽了這話, 眉頭不僅未舒展開,反倒皺得更緊了。
人人都知穆淮傾心于她, 可錦嫣自個兒再清楚不過,當年她在燕國為質子時, 只遠遠同穆淮見過幾次,連話都沒說上過一回,看似毫無交集。
可後來不知從何時起, 當她被四皇子與六皇子欺負了之後,穆淮會偷偷派人給她送藥, 也偶爾會送來些好吃的好玩的把戲,她當時尚不覺得有何不對,可後來想想,那些不都是女兒家愛用的東西嗎?
看來穆淮早便知曉她是女兒身,可這份喜愛,的确來得莫名。越是有人吹捧,她反倒越不安心,也愈發想見見那位皇後是什麽模樣。
她同穆淮本就沒見過幾次,再加上這許多年過去,也許穆淮壓根兒記不清晰她長什麽模樣,只憑着模糊的記憶便挑了個姜寧靈呢?
更或者是,姜寧靈生得同她并不十分像,但得了穆淮喜愛,穆淮便覺得她像呢?
若是如此,穆淮心中到底念着誰,倒是難說。
錦嫣思來想去,覺得在見到那位皇後之前,輕易不能同穆淮相見。
她雖不想承認,但卻明白如今自個兒得的這許多特殊,不過是穆淮念舊情而已,若是穆淮見了她,發覺她已同當年他刻在心裏的那個少女變了許多,不知會如何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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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錦嫣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玲兒又勸了幾句,錦嫣不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便敷衍了兩句,揭過去了。
趙恒彌在外花天酒地了一整日,在傍晚時分,終于回了來。他身後的随從懷中抱了一大堆花裏胡哨的玩意兒,趙恒彌從中挑挑揀揀選了幾樣,去敲錦嫣的房門。
“皇姐,孤給你帶了些燕國的小把戲回來。”
趙恒彌聲音柔和,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樣。
錦嫣原已準備歇下了,聽得趙恒彌的聲音,不由得皺了眉,并不十分想理會。
可她知曉趙恒彌的性子,此時來找她必定是有什麽事情,輕易打發不走,便忍下心中不快,先應了趙恒彌一聲,讓他在門外稍等,而後便讓玲兒重新給她挽了個簡單的發髻,又穿上外袍,這才去開了門。
候在門外的趙恒彌面上無半分不耐,面上甚至噙着一抹笑意,錦嫣見狀,心中松了一口氣,正要問他有何事時,卻被趙恒彌一把推開。
趙恒彌推開錦嫣入了房中,好似這是他自個兒房間似的,徑直來到桌邊坐下,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抿了幾口後朝錦嫣道:“不日便要面見燕帝了,皇姐準備得如何?”
錦嫣抿了抿唇,直覺趙恒彌是有什麽旁的安排:“太子這是何意?”
果然,趙恒彌立刻道:“皇姐莫怕,孤如何會害你呢?只是你既然要去和親,燕帝也算得償所願,何不借此擡一擡皇姐的身價?”
錦嫣皺着眉道:“太子這是何意?”
趙恒彌瞧了錦嫣一眼,不緊不慢道:“燕帝傾心皇姐已久,如今能抱得美人歸,自然會心中歡喜,皇姐何不借機為晉國謀一謀福?”
錦嫣心中微動,等着趙恒彌繼續開口。
趙恒彌頓了一頓,接着道:“尋常人家女子出家,夫家尚要出聘禮,皇姐你身為晉國的公主,若是分文不要便入了燕國皇宮,豈不是顯得有些掉價?”
趙恒彌自認說得十分有理,全然不記得晉國不過是燕國附庸而已,原本就受了燕國蔭庇,從袖中甩了一張紙出來,往桌上一放:“皇姐,孤身為你皇弟,已經為你把聘禮都列了出來,待到時與燕帝見了面,你只需照着這上邊兒說便可。”
錦嫣遠遠瞧了那紙張一眼,只見上邊兒排得滿滿當當,眉頭皺得愈發深了:“太子,你想的太過簡單了,這單子上這麽多東西,到時定有燕國的大臣出來阻攔,若是一口氣全說出去又被攔下,只怕要遭人恥笑了。”
趙恒彌聞言,笑得玩味:“皇姐說什麽呢,這些事情怎麽好當着所有朝臣的面說呢?當然是要你同燕帝私下商讨。”
“皇姐覺得,以你二人的情分,燕帝不會私下召見你?”
錦嫣未搭話,只是眉頭皺得愈發緊了。
趙恒彌就跟沒瞧見似的,拍了拍手起身道:“天色已晚,孤便不打擾皇姐了。”
待行至門口,又從侍從懷中抽出幾樣東西往房中一扔,那些物件從桌上滾到了到了地上也全然不在意,只自顧自道:“喏,這是孤特地給皇姐挑的燕國小玩意兒,皇姐可喜歡?”
說罷,也不等錦嫣回答,轉頭便走了。
趙恒彌這幅目中無人指手畫腳的模樣讓錦嫣心中一陣憋悶,玲兒見她面色沉了下去,忙将地上的物件全都撿起來,整整齊齊放在桌上,勸道:“太子殿下說得不無道理,公主您莫氣,可別氣壞了身子。”
錦嫣擺了擺手,大略掃了一眼趙恒彌帶來的東西,無外乎都是在街邊小攤販處的買來的小玩意,一見便知花不了幾個銀子,不過是為了借機同她說這幾句話而随意買的罷了。
錦嫣在心中嗤笑了一聲,也不知趙恒彌哪裏來的自信,覺得只要他開口,他便會乖乖去做?
若穆淮當真念及舊情還好,若穆淮并不顧忌往日情分,而她也傻乎乎地真将這單子上這些獅子大開口的要求說予穆淮聽,只怕穆淮會立刻翻臉。
趙恒彌如意算盤打得好,到時她做成了這些事,最後回晉國的人是他趙恒彌,功勞自然也全都落在他身上;若到時穆淮翻臉,有她這個現成的擋箭牌在,趙恒彌也能脫身而去。
錦嫣看着那張寫滿了貪心的單子,冷笑一聲,随手一團,就要把它丢入紙簍裏。
可在丢出去的那一瞬間,錦嫣忽地動搖了。
趙恒彌方才所說的話,也并非無半分可取之處。
趙恒彌說得對,若穆淮當真心系于她,自然會單獨召見她。到時,她便可試探着提一兩個要求,看穆淮究竟是何态度,從而便能得知,她在穆淮心中,究竟是何分量。
錦嫣這般想着,複又展開那紙張,細細看了一遍,挑了幾樣要求記在心裏。
晉國來的這些人原以為要再等兩三日才能入宮面聖,甚至燕帝會先單獨召見錦嫣,誰知不過入京第二日,便受到了傳召。
趙恒彌縱情享樂了一夜,正不知白日黑夜,就被古大人從床榻上挖了出來,苦口婆心勸了一陣,朝皇宮去了。
這回是入京使臣例行面聖,倒無旁的事情,趙恒彌不至于出什麽差錯,只是那蒼白的面色與青黑的眼窩,以及神态間因米青氣不足而顯出的頹色,是怎樣掩都掩不住。
古大人生怕這趙恒彌在晉國随心所欲慣了,以至于到燕國來也分不清場合亂說話,很是提心吊膽了一陣,不過趙恒彌正萎靡着,沒什麽精神頭,在殿前不住地走神,倒讓古大人松了一口氣。
趙恒彌沒怎麽開口,古大人又怕多說多錯,穆淮見這為首的二人都支支吾吾,便也沒什麽心思多談,很快便結束了這次會面。
待晉國一行人退下後不久,九山在門外通報,說鴻胪寺卿洛言求見。
穆淮坐在桌案後,把玩着鎮紙:“傳。”
洛言進了殿,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穆淮一揮手示意他免禮,又着人賜了座。待那些侍候的小太監都退至門外後,洛言才道:“陛下,晉國此番來燕的使臣大不同往常,只怕另有所圖。”
穆淮略一點頭:“昨日趙恒彌與錦嫣都派人出去打探了消息。”
洛言得穆淮授意,對晉國之人頗為上心,昨日裏這幾人的動向他自然知曉,此時聽得穆淮說起,沉吟一番道:“晉太子昨日去了煙花柳巷,只顧飲酒縱谷欠,來看果然是個草包,至于錦嫣公主……聽聞她讓身邊的侍女去尋皇後的畫像。”
穆淮把玩着鎮紙的手一頓,而後又恢複如常。自晉國使臣入京起,他便遣了暗衛時時刻刻注意這幾人的動向,昨日裏暗衛便将錦嫣的動作如數禀了上來,尋畫像一事,他昨日便知曉了。
可眼下聽洛言再說一遍,心中仍是有些不快。雖然他知曉錦嫣多半是好奇這位傳言中同她生得相像的皇後,到底是什麽模樣,可再一細想,又覺錦嫣許是要從姜寧靈處入手。
他這個猜測略顯怪異且毫無緣由,按說姜寧靈才是他尋來的替代,錦嫣不必如此挂心,可他仍覺得似有哪裏不妥。
又或者是,他不喜旁人暗中打探姜寧靈的消息。
的确,在知曉錦嫣暗中探聽姜寧靈的消息時,他便隐隐生出些許不快來,覺得晉國之人未免也太過大膽,竟在他眼皮底下打探一國之後的根底。
見穆淮面色沉了沉,洛言不禁有些稀奇,看樣子,陛下這是對錦嫣的擅自做主很是不滿?
不過思慮到之後還有要事相商,洛言即便知曉穆淮早已知道了結果,卻還是幹巴巴地提了一句:“錦嫣公主派出去的人沒什麽本事,并未能尋到皇後的畫像。”
見穆淮果然面色稍霁,洛言繼續道:“不知方才晉太子入宮,可向陛下提起和親一事?”
說到此事,穆淮嗤笑一聲:“那晉太子心不在此,估計是要時候用這個消息讓朕出其不意罷。”
多半會在千秋節獻禮時,将錦嫣直接當做所謂的“壽禮”獻出來。
穆淮與洛言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若是晉國提出和親,應與不應,決定權在燕國手中。如今燕晉兩國關系穩定,從前也并與姻親相好的傳統,若非有些錦嫣這一層關系在,和親實屬多此一舉。
若是晉國以“獻禮”之名,将錦嫣推了出來,到時不論他如何做想,錦嫣都得入宮為妃了。畢竟,若是拒絕了這份“禮”,便是拒絕了晉國的示好之情,晉國這些使臣明事理倒還好,若是有心挑撥,只怕燕國晉國之間必起紛争。
洛言早便想明白了其中環節,也猜測到晉太子這般安排,定是帶着野心,只是他拿不準穆淮的意思。畢竟這中間還夾了位錦嫣公主,如何對待晉國,全在穆淮一念之間。
就看那位錦嫣公主,能否左右他的決定了。
洛言沉吟一番,試探着問道:“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洛言早便做好了打算,若晉國以錦嫣為餌,且錦嫣當真能影響穆淮許多,那他說什麽也要極力勸谏。
只不過他預想中據理力争的場面并未出現,穆淮神色平靜得很:“朕打算在千秋節前,先召見錦嫣。”
趙恒彌的籌碼無外乎是他對錦嫣的舊情,自以為能以此牽着他鼻子走,他召見錦嫣,想必也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可心中所思,最難言明,他不若正好借此機會,看一看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