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池小樓。城池的池,小樓昨夜的小樓。
很多人在第一次聽到這名字的時候,大抵都會以為這名字是取自秦觀的“漠漠輕寒上小樓”,小樓,小樓,城池繞小樓。初時不覺,細想而來卻是朗朗上口,玉色生扉。聞名不禁能透過那名字感受到幾抹似有若無的纖細柔腸、溫潤的書白和月池的液漾生輝。這大概想來也只有是頂頂喜愛他們的孩子的父母才會給取這麽一個纖巧玲珑的名字了。然而,只要是當初略知情的人,若要聽到這樣的說法,不免地要冷哼一聲,在心底嘲笑一番:這哪裏是極極的寵愛,分明是極大地厭惡了--沒看那池小樓剛出生沒多久就已經被送走了麽。
據說,當時的池父在房門口得知池小樓的誕生之後,感知了一會只怔愣了一下,就大跨步走進房門裏,握着産床上的虛弱的池母說了一句,“我們可以再生一個......”。
就是這句話,令也有些心疼那孩子才剛從自己身上呱呱墜下的池母本來動搖的心,也堅定了起來。窩在男人懷裏汗水涔涔的她,明豔的眼狠心一閉,池父的手趁機一揮,才剛剪了臍帶、渾身青紫的嬰孩就被送了出了那富庶滿堂的房門。
在外人看來,要說貧賤夫妻百事哀,要是池家不富裕那就算了,那也是池小樓他沒那種命享受,可他家明明富麗堂皇的很,也不見得就差這一口飯,竟然就要作出這種抛棄親子的事來。再說了虎毒都不食子,加上池父作為池家家主,一言一行理應符合社會表率,太平盛世之下,卻幹出這種事來可真是......
不過這也就一些和池家利益往來、也大概知曉一點的人的心裏搗鼓搗鼓幾句罷了,誰叫這事情委實可疑的很。畢竟當初誰可都見天地看見池父人前人後的和妻子伉俪情深,也有多期待那腹中孩兒的降臨。是以孩子臨産當天,那些和池家來往較深的人才全都來了,想盡早恭賀才算得上真的誠意。
而那天所有人在門廳外也遙遙聽見那孩子的哭聲了,可見是沒什麽意外的,不過也不知為什麽地,孩子的哭聲徹底響起來後,池父欣喜的表情沒維持一秒,就又變了臉色,一下子鐵青了起來。
再後來池父就一句話都不說,徑直進了內堂,一去不返,留着外廳等着賀喜的一幹人,見天地眼巴巴等,也沒見池父抱着他家的小公子出來。再等了一會,然後就被管家請散了。
準備說的恭喜沒說出去那倒沒什麽,只不過這次的事分明透着詭異,那也才沒幾秒的事啊,怎麽就變成那樣了呢?和他們預料的不同啊!不過那也不是自家的事,非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硬要湊上去問的話不找削呢嗎,再說了,誰會跟錢過不去呢!是以,雖然大家夥後來巴巴地等着喝雞酒宴的請帖沒到,給池家小公子準備的百日禮都沒有送成,也沒人會說什麽,就好像自然而然地,沒有人提,這件事情就過去了--
當然,這是在外圈人的看法。
但要放在風水世家來看的話,這般做法可就再正常不過。畢竟誰家真要是攤上這種“鬼見愁”的事,不直接溺了就已經算不錯了,更何況池家只是把他送進深山寄養而已。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要說風水變幻萬千,萬物始于初。這人的命,一開始說是天定的,但也是後來漸漸成長可以通過積善功德加持,再加上一定的方式,行運改道,所以即使再不堪的東西,也并不是無可挽救的。正所謂風水各術,陰陽相合,自然可以查缺補漏,将原本漏水的命盤給盤活。此中自有諸多奧妙,自不必多多綴述。
要說池小樓的命再缺再殘,只要命盤的根底有,有了築房的根基,池家有錢,找人逆天改命,不必多言。而且池家本身也是風水術家,雖然近年來致力于經濟,于風水上生疏了些,可原先與其他風水世家的交情,再加上錢財的效用,不至于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就還有機會補救。可偏偏池小樓是極陰之命,生胎被鬼魂附着--命就是向鬼借的。晦氣之極,所以無法。
那“鬼見愁”說起來甚是沒有頭緒,不過換句話說,就是從池母一懷孕的時候,他們池家原本的胎兒就早已經被鬼給弄沒了的,而且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上了其他的鬼魂--由判官發配的往生魂是很正式的,雖然居于女性體內,但一般有陽氣保護,除非厲害的髒東西才可以頂替。也有精明的鬼會伺機在往生魂剛到的一瞬間趁陽氣還未包裹,拽一只游魂塞進去。這種情況極少,因為陽氣包裹得很快,稍有不慎就會喪命,但也不是沒有。
而游魂本身是沒有判官的加持的陽氣的,所以雖然占據了胎兒的位置和資源,但卻敵不過鬼魂奪命的力量,只要鬼魂想要,那他就得乖乖交出,沒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再說了,這游魂得來的陽壽本也是那作怪的鬼魂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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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至于鬼魂為什麽需要借助游魂的緣由,是因為鬼魂的怨念更深更重,如果親自上身則會過多的消耗陽氣,那那胎兒便沒有足夠的陽氣長大成人,幼小的也無法承載鬼魂的重量。而游魂只是游蕩的意識,并沒有對前生或來世有極其強烈的欲望,無欲無求,自然也沒什麽力量也沒什麽攻擊力。雖也全是陰氣魂魄,不過卻勉強可供身體成年,只不過孱弱些罷了。
自然存在的東西都是陰陽相橫的,所以鬼魂并不擔心那游魂能從誰的身上獲得差數如此大的陽氣。因為若要是強行提取,畢竟有違陰陽之本,先喪命得是那游魂。而除了最開始的努力外,那鬼魂幾乎不需要再額外做些什麽,只要守着他就夠了。就算再不濟,那嬰兒一開始就湮滅了,那對它來說也沒什麽,畢竟從一開始也就是投機的,活了就是它的生機,而且還有捷徑可以速達人間完成夙願,死了,它也沒損失什麽。何樂而不為。
自此,無話。
I don’t want leave to anywhere, Mr.jiang.
池小樓第一次見到他的師傅,是在夏日裏一個昏色已落暮沉的傍晚。那時的他飽受擇席失眠之苦,又被派着守門,實在是堅持不住,只好精神恍惚地靠在大四合院裏難得秀美的榕樹樹幹上閉目養神,聊以充數。
他緊緊憷着的雙眉,和抿着的嘴唇無一不昭示着他正經歷着一段多麽不好的精神狀态--不過也正是因為着只有他一人,所以他才會露出這最真實地情緒。
夏日酷暑的熱氣并沒有随着太陽的失落而降低一些溫度,反而因為天色越沉而愈發肆虐地蒸騰起來。
幸而池小樓因為體質陰涼的原因,倒并沒有覺得渾身黏糊糊的難受,只是太透支了精力,腦袋裏似漿糊一般,頭痛欲裂起來。
而正值心情暴躁的臨界點,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地,突然不知從哪來的一只手從他的頭上拂了過去......池小樓一下子察覺,猛地睜開了雙眼,黑魍魍裏卻只隐約見到一個挺拔的黑影靠得極近地站在面前,長長的手向他伸來,空洞洞的可怕。
池小樓委實吓了一跳,連忙身子一歪,往旁邊躲閃。不過因為那黑影的動作實在太過飄逸,行雲流水,所以池小樓在倒向一邊的青石板時,還能感覺到那人幹燥的指尾在自己後頸殘留下的燙人溫度。
“你是誰啊?誰讓你進來的!”。
池小樓倒地後心裏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連滾帶爬地退到離那黑影兩米遠的距離,仔細想來沒聽到敲門的聲音,站起來色厲內荏地大聲質問,雙手雙腳卻顫抖不已。
天色黑得已經不能再黑的夜晚,只有遠遠路旁的高大路燈曲折透進來上空的幾團微弱的光亮,時間仿佛一下子寂靜,那人卻始終并沒有回答。
然而借不着那熹微的燈光,池小樓實在看不清那團黑影是人是魔,心裏正着急這第一次看家護院的差使出了差錯要如何是好時,眨眼間,只見那黑影的身形頓了一下,似乎立刻就要轉身離開了。
池小樓剛剛身體難受,不知道他幹了什麽,卻也知道自己的職責,應該把人留下,不能就這麽随便讓人走的的。他怕那黑影突然動作極快地消失,所以鼓起勇氣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想要按住那人,讓他束手就擒。
那颀長的黑影似乎極為厭惡別人的觸碰,倏地側身,劈掌揮向池小樓的後頸。
池小樓一驚,颀瘦的身體潛能被激發出來,腦袋立時往後一傾,矮下身來,一個掃堂腿橫了過去,兩廂對抗,卻也不賴。
那黑影并沒有預料般地狼狽上竄,或是倒退,只是定定地站着。池小樓順着招式的殘勢還疑惑“這麽簡單就要逮到了?”--不過想想也不可能那麽簡單,這點也是直到池小樓細細的腿掃到那黑影像鐵柱一般的腿才驗證的。
池小樓“嘶”地一聲,感覺腿都震蕩得發麻起來,不禁下意識地一手捂住了小腿。池小樓眼淚汪汪,不免鼻子抽抽有些哽咽起來,另一手還是不忘伸手揪住那黑影的衣襟,倔強地不讓走。
黑影見狀又是一個側身,看來是真的沒打算讓池小樓再碰到一片衣角了--因為他的聲音在這一片萬籁俱靜的天空下,實在太吵。
池小樓見沒得抓了,又是一撲,抱住了那黑影的大腿,順着上爬,悉悉索索地想要抓住那黑影的手臂按住。池小樓心有些慌了,不免胡亂揮舞,拳頭橫飛,不過這麽一陣折騰下來,不想卻是手臂被緊緊地捏住再絞死,再被扭得雙手交握,然後手腕被死死地鉗制住,狠狠地往地上掼了出去。
察覺到黑影強忍的渾身怒氣,池小樓心裏也冤枉起來,嘴唇癟了下來,“那你到底是誰啊,說句話不行嗎?”,池小樓滿腔無奈之下,又不免氣急敗壞地嘀咕了一句,“這又沒有燈......”。
是的,江家大院這裏晚上是沒有燈的。池小樓才來這裏幾天,其他的規矩還不太清楚,但獨獨晚上不能通電開燈這一項是非常确定被告知的。
池小樓不能理解,他們又不是在古代生活,地處市中心也不是沒有條件,而且看着其他人的習以為常的反應就知道這項規定肯定是執行了很久的。疑惑雖疑惑,不過寄人籬下,不便總是自己收着就是了。
但池小樓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要省這點電費,讓他現在像個瞎子般一個人在這偌大的院子裏,遭受如此恐慌的心靈暴擊,而且發出聲音這麽久了還沒有一個人趕來援助!他明明還很大聲地說了的。
池小樓有些泫然欲泣,但還暗自強忍住了。剛剛他抱住那雖然極其緊繃堅硬卻帶着體溫的大腿,就知道那黑影是個人了,這讓怕鬼的他舒了一口氣。可那人偏偏不說話,這讓搞不清楚到底那人是何方神聖的池小樓也是心累。而且這幾番動作下來,他已經有些精疲力盡了。
被狠狠掼在地上的池小樓有些腿軟腳軟,後撐在地上的雙手也有些支撐不了,他氣喘籲籲地坐直了身體,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再一手按在地上,堪堪地想要站立起來。
卻不料陡時異象橫生,池小樓按在青石板上的手,在炎熱的夏夜裏,竟有一縷極寒的冰涼爬上手腕,繞成一個弧形,再慢慢向上延伸。那感覺是如此清晰,以至于那一上一後的細長觸感都粘膩得像爬在池小樓的心髒一樣,一下一下地吸走了跳動的力量。
越冰涼越清晰。池小樓像觸電一般收回了手,狠狠地甩了一下所有的情緒和理智在這裏一下子全都飛走,所有的能量又一下子回到身上。他噌地一下腰力先行彈了起來,不禁控制不住地大喊,“救命啊,鬼啊......”,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動作跳上了那黑影的懷抱......額,對,是那黑影的懷抱。
池小樓這混小子全然忘了自己剛剛是如何狂揮拳頭揍人家的--雖然都沒揍到,但也是很尴尬。不過在恐慌之下,什麽尴尬都不是尴尬什麽問題也都不是問題。他還是在大喊救命。
池小樓在黑漆漆的晚上驟然受到如此驚吓,還不叫嚷的話就真成神了,所以在黑暗的夜色裏沒有看到那黑影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鐵青。
池小樓還在不停地叫喚,跳到黑影身上的雙腳死死地勾住了那人的腰腹,雙手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脖頸,腦袋埋在那人的懷裏瑟瑟發抖,低聲哭泣。
池小樓因為恐懼而大喊大叫,不停地在心裏淚流滿面地安慰自己只是抛棄節操而已,心裏卻一直害怕再碰到那冰涼粘膩的觸覺。
那個黑影似乎極度不耐煩了,想伸手拉下在自己身上作亂大叫的池小樓。卻不料被完全被恐懼激發了潛力的池小樓狠狠地拍掉了手背,然後又拼命摟住他的脖子往上扭地上蹿下跳。
第一次被如此“厚待”的黑影,“......”。
黑影似有若無地輕笑了一聲,如果是認識他的人就會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這時最好離開他越遠越好,因為那代表着他心情的極度憤怒。果真,那黑影的身體瞬間緊繃,挺拔得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箭,他的手心往上一翻,一簇熾熱炎心的火焰就生了出來,一縷一縷地往手臂上燃燒,令周遭本就悶熱的空氣剎時熱浪翻天。
而就在那火焰即将染上池小樓環在他脖頸的手臂時,一滴冰涼的液體滾落在他肩頸有限裸露在外的皮膚,瞬間讓他怔楞了一下,本欲滔天的火焰也一點一點地消溶,化于煙塵。
而就在他仍在怔楞之時,鼻腔裏突然湧上來一股濃郁的牛奶香味,讓他本就有些當機的腦袋徹底死機了,一向遠山如玉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失神的樣子,幸虧夜色遮住了他的可疑神态。
作者有話要說: 池小樓剛開始并不怎麽佛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