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蓋勒特撬開兩個啤酒瓶蓋。
“致生活。”他笑意濃厚地舉起自己那一瓶,斜着敲了敲阿不思面前的啤酒瓶子上端,然後先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
“致生活……”阿不思象征性地呷了一點點,然後拆開Subway三明治的包裝——在蓋勒特反複催眠式“今天就別折騰廚房了”的洗腦之下,他接受了帶外賣回家的提議。況且,他又想睡了。
“這頓我來吧,畢竟剛才刷了你的卡。”阿不思堅持道。
“行啊。”蓋勒特聞言喜笑顏開,立刻改主意不點當天的特價款了,“不過我可沒說超市的錢就不攤了——酒我可以請你喝。”
阿不思在回去的路上已經眯着了。蓋勒特惡作劇般一直往上調音樂的音量,鼓點很重的那種,但阿不思絲毫沒受影響,臉都歪到了肩膀上。
因此在飯桌上看到他又開始眼皮打架,蓋勒特及時伸出手捏住阿不思的下巴。
“蓋勒特?”阿不思果然一激靈,“你做什麽……”
“你現在不許睡。”蓋勒特撓撓阿不思下颌處薄薄的軟肉,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不然晚上就糟糕了。越快适應當地時間,時差倒得越快。”
“我,我盡量……”阿不思說着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我打算待會兒看看math camp的講義……”
“數學?”蓋勒特喝了口酒,驚叫道,仿佛他剛才在說外星語言,“你确定不是想要睡得更香嗎?行吧,吃完我帶你去個地方。”
“哪兒?”
“一會兒就知道了。”
吃完飯,蓋勒特利索地把阿不思拽出了門,不給他昏過去的機會。
他們住的小區後面有一道坡。
“就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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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勒特快幾步走到了坡頂,停下來,指了指對面。
“墓地?”阿不思跟上去後,順着蓋勒特手指的方向,不由微微吃驚。
“來嘛,怕什麽。”蓋勒特潇灑地一揚頭,一招手,“至少你不會想要睡在那裏不是?”
此時是八月,雖然時間不算早了,天還很亮。
阿不思倒也說不上害怕——他的家附近也有一片墓地,但肯定不是他散步的首選——只是覺得哪裏怪怪的。
“你等等我。”
蓋勒特腿長手長,又是下坡,他便一溜晃悠着大步下行,阿不思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去。蓋勒特偶爾回頭捉弄他似的笑一笑。
“幹嘛,我又不是鬼魂,又不會消失。”他的頭發迎着陽光一跳一跳的,幾近透明。
阿不思回敬了一個“這個玩笑不怎麽樣”的眼神。
“這片墓地真夠大的,”他跟上去,和蓋勒特并排走着,“租房的時候我都沒注意到——”
“我以前其實常來,住在宿舍或者兄弟會的時候。”蓋勒特說。
“哎?”兄弟會在哪兒阿不思不清楚,但學校的本科生宿舍到這裏還是有段不短不長的距離,“為什麽呢?”
“比較安靜吧。”蓋勒特平視着遠方,眼睛被鍍上金色,“方便我想些事情,或者找靈感。”
“噢……”原來他喜歡安靜啊,阿不思想,“我覺得你挺搖滾的。”
“我喜歡周圍的人和環境安靜,然後,”蓋勒特回頭看向阿不思,斜斜一笑,“我來吵。”
……怪不得他早先問自己怕不怕吵呢。
“我能有機會聽你‘吵’嗎?我是說,看你還挺喜歡玩音樂的?”阿不思其實一直沒有什麽聽現場演唱會或者音樂節的機會。
“我想想,對,十月中旬的Homeing,死聖樂隊應該能有個節目。”
“死聖樂隊?”
“就這個,”蓋勒特指指阿不思衣服上的三角形标志,“我在的樂隊。”
“你還真喜歡和跟‘死’搭邊的東西呢。”阿不思揶揄道。
“人生進程的一部分嘛。不過這裏,”蓋勒特向下指了指,“不只是安靜,還有跟別處不太一樣的地方。”
他說話突然變得不像在開玩笑了,阿不思注意到,蓋勒特的嘴角不再上揚。
“你……還好嗎?”阿不思試探地問他。
“算是曾經很重要吧。”蓋勒特追憶似的,“不過慢慢也就過去了。”
莫非,他失去過什麽人,安睡在了這裏?
阿不思不确定此時該說什麽。安慰他嗎?可是他連發生過什麽都不知道。
“嘿,別那副表情。”沉默了一小會兒,蓋勒特撞了撞阿不思的肩膀,“沒什麽大事。”
“……那就好。”阿不思點點頭,仔細觀察着蓋勒特的臉,那種隐隐約約的憂傷,他感覺到了……
“你要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蓋勒特換上了種輕松的調子,“聽不聽在你。”
“你願意說的話。”阿不思站定下來,擡頭望向他。
“那,我可以拉着你的手嗎?”蓋勒特顯得很嚴肅。
阿不思知道,當人們吐露心聲的時候,難免會需要一些支持,而觸碰可以很有效地緩解壓力。
“當然。”阿不思伸出手,蓋勒特握住了它。
“這片墓地裏,有……”蓋勒特壓低了聲音,說得極慢,一點點湊近阿不思的耳朵。
“……什麽?”氣息在阿不思的耳畔來回打轉,莫名地讓他心跳加快起來。
“皮卡丘。”
阿不思還認真地反應了一會兒這個詞的含義,就被蓋勒特上氣不接下氣的大笑給打斷了。
“你……好啊!”阿不思滿臉漲紅,“搞得緊張兮兮,原來只是在這裏抓Pokémon?”
他抽開手就要往蓋勒特身上捶——是的,蓋勒特笑歸笑,阿不思的手倒是一直攥着沒放——但被調皮的本科生躲開了。
“我也沒說謊啊!”蓋勒特一邊笑一邊裝作無辜,靈巧地躲避着室友的拳頭,“皮卡丘很稀有的!整個Greylock我只在這裏碰到過!”
“那個口氣,那個表情……搞得跟真的似的。”阿不思看打他不着,索性叉起了腰。
“怪只怪我該死的天賦,”蓋勒特得意洋洋地說,“我媽是演員,不是之前告訴你了?哎呀呀,你這就被騙到了,真煩人……”
經這麽一打一鬧,阿不思真的一點兒都不困了。一對在墓地裏挽着手散步的老夫婦經過,向他們投來和善的微笑。
“怎麽樣,親愛的室友,”蓋勒特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經的擡起一邊胳膊肘,指指遠去的老夫婦,“要不要跟格林德沃老師現場學一學表演,即興模仿一段?”
“不要。”阿不思白他一眼,轉身就往家的方向走。
“好好好,”蓋勒特三兩步就追到他身邊,“大不了下次Subway我請。”
阿不思幾乎有點想笑。
“這跟Subway有什麽關系?”他邊走邊甩回去一句。
“那我的床再借你睡?”蓋勒特嬉皮笑臉地說,“你瞧你那倒黴的床墊——”
說到床墊,阿不思又感到一陣頭疼。但他還是非常有骨氣地宣布:“不必了,我睡地上。”
“得了吧,我們手都牽了。”蓋勒特的聲音抑揚頓挫地飄過來。
阿不思怔了怔,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不過最終,阿不思還是在自己房裏的地毯上鋪了床單,就地睡了一個腰背有點兒硌、但還算安穩的一覺——至少,他睡滿了一整夜。
直到他醒來,感到手上癢癢,接着發現一只友好的大蜘蛛正在努力沿着手指向上攀爬,試圖向他道一聲親切的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