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冰山一角
葉開給肖寒打過電話後, 沒有急着将公寓裏盛喜蓉的各種生活物品收整歸攏，而是緩緩巡視着這間公寓的各個角落。
這是盛喜蓉目前為止唯一一次單身獨居生活，從細節可以看出...她的生活并不怎麽講究...
穿過的外衣和牛仔褲層層疊疊地搭在椅子上沒有及時清洗, 吧臺餐廳一片淩亂，食物除去雞蛋、牛奶、麥片, 沒有任何肉類或綠葉蔬菜的影子。當然，...也沒有任何零食。
公寓裏唯一還算幹淨整潔的角落是面積狹小的開放式廚房, 因為盛喜蓉根本就沒有用過。
廚房內沒有鍋具, 唯一的電器是一個暗綠色的燒水壺。
葉開凝眸盯着那個燒水壺，不得不懷疑...盛喜蓉平日裏就是用它來煮雞蛋的...
他眉梢微挑，嘴角的哼笑還未溢出，一聲槍響卻隔着樓棟隐隐傳來。他眉眼驟然下壓，快步走至窗前，銳利的目光迅速掃視小區中庭。
随後，他拿出手機撥通了盛喜蓉的電話......
另一棟住宅樓內
“是，好的...我們知道了。”
“......”
“您太太情緒不穩，還望你盡快趕來。”
“需要我們陪着她嗎？”
年長的警官将手機遞還給盛喜蓉，盛喜蓉沒有和電話對面的葉開再說什麽，直接摁斷了電話。然後，她順着牆壁緩緩下滑，坐到了地上。
那幾名年長的警官沒有打擾盛喜蓉, 他們走到走廊的另一頭，似乎是在等待公寓內男性死者家屬的到來。
身旁, 那名年輕的金發男人也沒有離開，他蹲了下來，神色憂慮地看着盛喜蓉，柔聲問道：“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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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喜蓉沒有回答, 她雙手抱膝，将頭埋了下去。
少頃，随着叮的一聲輕響，電梯門打開，葉開走了出來。
盛喜蓉聽到了動靜，但沒有擡起頭來...
葉開在來之前已經簡單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他一眼就看見了靠牆縮成一團的盛喜蓉，腳步微頓，某一瞬，臉上閃過一絲複雜、遲疑的神色。
可很快，他目光一轉，視線落在了她身旁站着的那名金發男人身上：
“尤金。”
“葉開少校？”
尤金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顯然對于葉開的到來感到十分意外。
可很快，在察覺到葉開的目光投注到他身旁那名縮成一團的女人身上時
他便懂了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兩年前，在葉開還是卡列林市武裝部的副統帥時，尤金曾短暫地在葉開身邊當值，或者...準确說，他是在葉開的下一級，趙意手中當值。
但很快，他辭去軍人的職務成為一名雇傭軍，随後又作為富豪的私人保镖工作，直到今天早晨，...他的雇主被人槍殺在一個女人的床上。
尤金沒有想到，葉開還會記得他，甚至準确地叫出他的名字，他欲要上前與之主動攀談，這時，褲腿一重，卻是被人一把扯住。
他腳步一頓，垂下頭去。
盛喜蓉死死拽着男人的褲腿，由于傷心過度和低血糖的緣故，蹲的久了，在起身的瞬間感到頭暈、乏力。她拽着男人的褲腿、随後是手腕，一邊借力，一邊緩緩站直了身子。
“你叫尤金？”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金發男人，臉上的神色在一瞬間爆發出異樣的光彩。
尤金颔首：“我是。”
盛喜蓉一直拽着尤金的手腕沒有松開，動作過于親密，尤金敏感地瞥了葉開一眼，欲将手抽出來。
...畢竟進化者具有較強的占有欲和攻擊性，凱瑟琳和他的雇主就是其中典型的受害者。
可尤金沒有想到...盛喜蓉的力氣那麽大，以至于他沒有辦法在葉開的眼皮底下不動聲色地将手抽出:
“盛小姐？”
他隐晦地提示道。
葉開在離他們兩米遠處停了下來，雙手插在褲兜，目光淡淡地看着兩人，眼底卻有着隐晦的審視。
盛喜蓉沒有注意到這兩個男人的異樣，她只是在一瞬間想起了凱瑟琳曾經說過的話：
‘我只是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适合我的人，但并不代表我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他負責宴會安保的工作，和我一樣是個混血，叫尤金...’
‘.........’
‘我對他是一見鐘情。’
‘不算好看，但他很可愛...'
“你昨天...最後一次見凱瑟琳是什麽時候？”
尤金以為盛喜蓉是像之前那幾名警察一樣試圖盤問他，很有禮貌地回道：“下午4點53，在公寓門前，我陪伴我的雇主上樓來找她。”
“你們說了什麽嗎？”
尤金垂下眼睑：“什麽都沒說，我的雇主在和她交談。”
“...什麽
都沒有嗎？”
盛喜蓉喃喃道，她擡眸，定定地瞧着尤金。
尤金眼睫微動，确如凱瑟琳形容的那般，他長的并不出衆，但一眼看去卻給人十分和善的感覺。和趙意、葉開等進化者不同，他是一個表面看去沒什麽攻擊性的人，一直都很有禮貌。
在盛喜蓉的追問下，尤金思索片刻，謹慎而認真地回道：“我和凱瑟琳小姐确實沒有任何交談，在雇主進入她的房間，我離開準備去樓下車裏等待時，她對我笑了笑。這之後，大概半個小時，我收到雇主發來的消息，去藥店替凱瑟琳小姐買了胃藥，送上樓時是我雇主開的門。等再一次見到兩人...則是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上午9點左右在案發現場。”
盛喜蓉聞言，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點什麽，但最終...只是頹喪地松開拽着他手腕的手。
盛喜蓉垂頭盯着腳下光滑而潔淨的大理石地板，想着......要說什麽呢？
說凱瑟琳喜歡你，又或者是...如果昨天你代替你的雇主進入凱瑟琳的公寓，那作為進化者的你...很有可能...能夠阻止這場慘案的發生...
可是...凱瑟琳只是對尤金笑了笑，在兇手眼中，生活放蕩的婊丨子卻并沒有邀請她真正的心上人進屋和她春宵一度。
凱瑟琳沒有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可她也只是愛着尤金而已，單純的、不抱有任何欲望的愛。
在盛喜蓉将一直拽着他手腕的手松開時，尤金悄悄松了口氣，同一時刻，停下腳步的葉開也再次朝二人走來。
可盛喜蓉卻又不知想到什麽，倏地擡眸看向尤金，問：“那你的雇主死了，你會有麻煩嗎？”
葉開腳步驟然一頓。
尤金有些驚訝地看了盛喜蓉一眼。
“你說過你雇主的家族權勢很大，你是他雇傭的私人保镖，他被殺，他的家人會找你麻煩嗎？”
盛喜蓉神色認真地問道，語氣中隐隐有一絲擔憂。
葉開雙手插兜，深深吸了口氣，似乎在忍耐着什麽。
尤金悄咪咪瞥了葉開一眼，又去看盛喜蓉：
“應該不會有什麽事，一切按雇傭合同處理既可。他的家人具體性情如何我不熟悉，但和我的失職比起來，兇手才是雇主家人痛恨的對象。”
“那就好。”盛喜蓉若有所思地點頭。
尤金一張臉微微泛
紅，這到并非是單純因為盛喜蓉的緣故，更重要的是葉開。
尤金曾在葉開旗下任職，葉開又是進化度最高的人類，他對葉開...一直以來都有一種微妙的崇拜心理，即便離職，也将其視作進化者群體的領導者。
葉開大步走了過來，牽起盛喜蓉的手，溫暖幹燥的掌心和盛喜蓉泛着潮濕冷汗的手掌形成巨大差別。
盛喜蓉沒有甩開他的手，準确來說...她現在很累，已經沒有心思去在意這些小事了。
尤金瞥了眼葉開和盛喜蓉交握的雙手，很有眼力地離遠了些。
他走到走廊另一頭臨窗的地方，目光落在小區中庭的綠植上，神色微微有些迷茫，可細看，卻又有幾分激動。
終于，在雇主離世的傷感徹底散去後，他沒有忍住，掏出手機，點開群聊，迅速打下一行字發了出去：
【我的人生或許要面臨一些改變了。】
甲：【？】
乙：【？？？】
......
某人：【......有話直說。】
尤金：【我好像被人看上了。】
群裏沉默了下來。
尤金垂下頭去，雙手握着手機，緩緩打出一行字，随即，他目光微轉，瞥了眼遠處的盛喜蓉和葉開一眼，才按下發送鍵：
【是被女人看上了。認真說來，其實我長的不算好看，遠遠比不上她的男友，但她似乎是對我一見鐘情了。】
【愛情真的是個奇妙的東西。】
消息發送後，群裏迅速湧入無數條回複，手機震動起來，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尤金卻沒有立即查看群裏的回複，他的表情有些為難。
少頃，他略一側身不動聲色地朝盛喜蓉看去，巧合的是...盛喜蓉也在看他...
當然，一同而來的，還有另一道極其壓迫的視線。
尤金在葉開的目光注視下，神色一慌，迅速收回目光，然後...他又掏出了手機。
“你準備看到什麽時候？”葉開微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盛喜蓉回過神來，收回落在尤金身上的目光，她眉頭輕蹙，問：“你在說什麽？”
“凱瑟琳的後事還沒有處理。”
葉開神色嚴肅地提醒道，掏出手機，打給肖寒，吩咐他過來協助處理凱瑟琳的後事。
随後，他透過敞開的房門遙遙看向公寓內染血的床榻，眉眼微緊。
尤金的雇主家族權勢确實很大，葉開曾經接觸過，和那個家族的人也有過往來，但交情并不深厚。
那個男人是因凱瑟琳而死，但這件事涉及的層面卻并非是簡單的情殺。
正如尤金所說，凱瑟琳在這件事中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雇主的身份，而殺害尤金雇主的...又是一名進化者。
進化者在人類心中的形象是在不斷變化的。
混亂初期，進化者是如同天神一般的存在，是人類社會的超級英雄。
可随後，在情勢趨于穩定後，由于進化者體內的激素變動以及自我壓抑導致的各種心理問題，易感期的出現，部分人品惡劣、心性不夠堅定的進化者對社會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危害。
進化者名聲急轉直下，被人類同胞視作潛在的威脅。
葉開自進入卡列林市，擔任武裝部的副統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對付的并非是城外的變異兇獸，而是城內部分鬧事的進化者。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科研所對于進化者的研究進入到了一個高強度、且十分密集的階段。因為某種壓力，科研工作者迫切地希望對進化者的研究能有所進展，但最終......一無所獲。
葉開是一個十分警惕的人，在配合科研所進行研究時，他一直對許寶臣等人懷有一定的戒備心，為了人類社會的發展，他當然願意配合科研，但必須在完全清醒的前提下進行。
可這種和諧的關系，随着進化者鬧事案列的增加，在一次他按照慣例配合科研所的工作，許寶臣卻違背約定試圖暗中對他進行全麻操作時打破了。
他當時高居武裝部副統帥的位置，許寶臣都膽敢對他進行這種操作，如果說這只是由于許寶臣科研瘋子的特性，那他是不會相信的。
科研所背後勢力雄厚，葉開自然沒有同許寶臣撕破臉，他只是拒絕了繼續配合科研所工作的請求。随後，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一邊對城內鬧事的進化者進行鎮壓和管理，一邊暗中派人調查科研所。
科研所的貓膩很多，這也是為什麽葉開對那群人一直沒有好感，并且隐瞞了盛喜蓉強大的免疫系統的原因。
當初盛喜蓉在臨時收容所時，康寧沒有将她自我介紹為‘女性進化者’的信息傳至人口管理局，并非是單純地不相信她的說辭，而是葉開提前吩咐過。
而如今，盛
喜蓉在看過安楓留下的視頻資料，見識到卡列林市的冰山一角後，也變得謹慎起來。
進化者是小概率事件，可這個小概率事件卻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
...這也是新人類計劃誕生的初衷之一
而真正在背後推進這項計劃的其實是部分權貴人士，許寶臣不過是借此東風全心且不折手段地投入到科研的世界中罷了。
新人類計劃一直沒有放在明面上展開宣講，因此，即便最新一代實驗體安楓出現問題，實驗暫緩，而葉開得到安楓提供的所有內部資料後，卻仍舊因為各種原因沒有立即展開相應的行動。
除非必要，視頻不能公之于衆，畢竟所有人都想成為進化者，但并非人人都願意成為實驗對象。
視頻貿然公開必定會引發一定的社會動蕩，屆時，在科研所背後真正勢力的指使下，矛頭很大可能會從不道德的人體實驗轉移到将視頻公之于衆的葉開身上。
他必須要小心行事。可即便他在規模更小的內閣會議上将視頻公開，讓更多的內閣成員知道其殘酷性及流程的不正規性，他也沒有把握能獲得超過50%人選的支持。
這件事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科研所內部以及背後的勢力在經過整改和反思後，會在道德和法律的雙重約束下重新展開人體實驗，不在如以往般急功近利。
但如今看......這種美好的設想不會出現了。
尤金雇主的死亡加深了上層階級對于進化者的忌憚，矛盾被進一步激發，新人類計劃在某類人的強烈支持下只會朝更極端的方向發展。
急功近利
不折手段
無視道德與法律，甚至是...無視人性。
...
盛喜蓉并不知道葉開已經從這起簡單的情殺事件中窺探出了更深的矛盾以及未來某種更激烈的發展趨勢。
她如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凱瑟琳身上。即便凱瑟琳已經死了，即便所有人都忽視了這樣一個鮮活生命的逝去，甚至連尤金也親口說出在這件事中凱瑟琳并不重要...
盛喜蓉懷着悲痛而沉重的心情掙脫了葉開牽着她的手，緩步進入公寓，掀開染血的被子，開始細致而認真地清理凱瑟琳的遺容。
她的眼裏只有凱瑟琳，目光專注而溫柔，自然不知道...站在公寓門口的葉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