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監視期
回程時, 街上的人已經多了起來。
盛喜蓉拎着早點默默地走在路上,想到剛才那一幕,眼睛莫名的有些發酸, 有種想哭的感覺。
可她沒有哭出來。
她只是低着頭,一手拎着早點, 一手放進衣兜緊緊握住□□,快步朝安楓家走去。
安楓住在高檔小區,家在三樓,樓層不高。并且因為是一梯兩戶的多層住宅, 樓梯間采光極好且十分寬敞。盛喜蓉進入單元門廳後見電梯遲遲不下來,便轉身走了樓梯。
剛一進入樓梯間, 她就看見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對着她,不緊不慢地朝樓上走着,身上依舊是十多分鐘前那套熟悉的休閑便裝。并且因着盛喜蓉落在他身後,從下往上看, 他的身形便顯得愈發高挺欣長。
上到一樓休息平臺,那人似察覺身後的視線,停下腳步, 偏頭朝樓下看來。
盛喜蓉和他目光對上,心中酸澀的感覺堵在胸口,一時間不知是該繼續走樓梯還是回到門廳等待電梯下來。
可葉開只凝眸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繼續朝樓上走去。
盛喜蓉也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如何, 回身看去, 見電梯依舊沒下來, 便埋着頭,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不疾不徐地走着, 像是陌生人般,沒有任何交流。
樓梯間內,只有兩人沉悶的步伐。
一分鐘後,葉開離開三樓繼續往上層走。盛喜蓉站在三樓安楓家門前,沒有忍住,側過身去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也住在這裏?
這時,前方的葉開再次停了下來,在盛喜蓉的視線中,他緩緩轉過身來,兩個人的目光再次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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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剛才在酒店大門前看到的一樣,葉開頭發有些亂,但并不顯得萎靡,整個人仍舊很有精神。他站在樓梯上方,微微眯了眸,目光從她身上緩緩劃過,落在她手中拎着的早點上。
“給誰買的早點?”
他下颌微挑,語氣随意地問道,音色微沉。
“給安楓買的。”
“有多的嗎?”
“有。”盛喜蓉下意識答道。
确實有多的,她不清楚安楓的口味,便每樣都買了點。可這話一出口,她卻隐約覺得有哪裏不對?
葉開居高臨下地看着盛喜蓉,清晨的光線透過樓梯間的窗戶打在他身上,在樓梯的踏步上落下一道朦胧的黑影。他身形微
微動了動,沒下樓,只睨着盛喜蓉,說道:“既然有多的,那把多的給我。”
盛喜蓉沉默了下來。
她有點...不想給。
“...你在酒店沒吃早飯嗎?”她低聲問道。
眼前再次浮現他和何妍在酒店大門前抽煙的一幕。
“沒吃。”葉開語氣平淡,幽暗深邃的目光依舊睨着盛喜蓉。
可盛喜蓉還是沒動,她甚至開始後悔剛才為什麽要回他,說有多的早點。
“你喜歡那家酒店的早餐?”上方的葉開突然問道。
盛喜蓉擡眸疑惑地朝他看去。
葉開眼簾微垂,看着下方的女人,眸中似乎暈染着一層化不開的濃墨。
“你要是喜歡,下次我帶你去。”
他淡淡道。
盛喜蓉聽着這話直覺不對,等反應過來,突然就...有點生氣。
她氣惱的錯開視線。
上方傳來葉開短暫的、似乎只是随口一說的話語,“這麽小氣?”
他嗤笑了一聲。
盛喜蓉聽了臉一下就拉了下來。
其實昨天和司徒外出采購,以及今天買早點的錢都是花的葉開借給她的那十萬塊。和十萬塊相比,手上拎着的這點早餐确實不怎麽值錢。
盛喜蓉這般想着,蹙了眉頭,大步走上前,手一伸,将拎着的食品袋遞到他面前。
“...你自己選吧。”
葉開垂眸,不緊不慢地從食品袋中挑了一個三明治,兩個雞蛋一杯熱豆漿和一盒鮮切水果。
他轉身離開。
盛喜蓉在原地站了一秒,也迅速地轉身下樓。
屋內,安楓仍在睡覺,盛喜蓉覆在她耳邊輕輕喚了兩聲,提醒她早點買回來了。
安楓沒有胃口,但仍舊坐了起來。
盛喜蓉沒讓她多走動,将客廳的小茶幾搬到她身前,把食品袋中的早點擺放在桌面上,讓她自己挑着吃。
用過早飯,安楓照舊躺了回去。
盛喜蓉收拾好廚餘垃圾,因為昨天後半夜一直沒睡,此時也有了困意。
她沒打擾安楓,去了客廳,往沙發上随意一躺,抱枕遮住眼睛,很快便睡了過去。等再睜開眼時,透過客廳外西斜的日光發現...竟然已是下午時分。
安楓站在客廳的大飄窗前,背對着她,正低頭看着放在飄窗上的紅玫瑰。
因為安楓家是冷淡
幕野咨調,家具又少,因此那一捧由黑色錫紙包裝的紅玫瑰便顯得尤為奪目。
盛喜蓉躺在沙發上看着安楓孤寂的背影,起身走到了她身後。
“你家裏沒有花瓶。”
安楓聞言,略略回身看她。
盛喜蓉:“要不要買兩個花瓶?把花插在水裏,會保持的久一點。”
“不用。”安楓搖頭。
盛喜蓉便沒在糾結這個小事,問:“那你感覺好點了嗎?有沒有吃午飯?”
“感覺好點了,剛醒,還沒吃。”
“那我下樓買飯,順便買兩個花瓶,就當是我送你的。”
盛喜蓉不會做飯,安楓家的廚房除去一口小奶鍋明顯有用過的痕跡,其它的廚具幾乎沒有開封,一看就知道也是不下廚的人。
安楓搖頭,“不用買,待會會有人來。”
盛喜蓉有些好奇,問道:“什麽人?還是說你是在網上點了外賣?”
盛喜蓉沒有手機,因此對卡列林市的了解有限。在主城區,人工費用十分昂貴,并不流行外賣配送。
安楓口中的人不是指外賣人員,但她沒有解釋,反是換了一個話題,問道:“你抽煙嗎?”
盛喜蓉垂眸,見安楓拿出一盒女士香煙,正要打開。
她搖頭,“我不抽。”
安楓聞言便将香煙放回衣兜裏。
“你想抽就抽,不用顧忌我。”盛喜蓉道。
“沒關系,我煙瘾不大。”
安楓語氣低微,透着幾分揮散不開的疲憊。
盛喜蓉默默地瞧着她,想了想,說道:“我喝酒,你喝嗎?”
安楓性子清冷,她既是主動詢問盛喜蓉是否抽煙,便是含了幾分或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親近。盛喜蓉不想錯過這種可以拉近兩人關系的機會。
而且她确實想喝酒了。
安楓從冰箱裏取出一打啤酒,她看向盛喜蓉,盛喜蓉朝她比了個六,她便低下頭,快速起開六瓶啤酒。
啤酒蓋叮叮咚咚地落在飄窗臺上,誰也沒去理會。
盛喜蓉先豪橫地喝了半瓶啤酒,待睡醒後那種惱人的口幹舌燥感被冰涼的啤酒緩解,方才看向安楓。
安楓斜身靠在牆上,一邊喝着酒一邊看着窗外逐漸泛黃的天空出神。
盛喜蓉盤腿坐在飄窗上,仰頭看她。
“安楓,你之前說...你流
血是實驗的副作用,情況嚴重嗎?”
安楓停下了喝酒的動作,沒有回話。
盛喜蓉将頭靠在飄窗玻璃上,輕輕嘆了口氣,“安楓,你要照顧好自己。”
對于這句關心的話語,安楓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她甚至連敷衍的點一點頭都沒做。
可盛喜蓉對此并不介意,她繼續說道:“我估計明天就要走了。”
安楓:“是去人口管理局嗎?”
“嗯。”盛喜蓉透過飄窗看向眼前這座陌生的城市,“我要去工作了。”
安楓沒有說話,她在卡列林市待了三年,又是女性,或許比盛喜蓉還要了解在人口管理局工作的內容。
“其實...”盛喜蓉抿唇,低聲道:“我在臨時收容所進行信息登記時,曾經介紹自己是女性進化者。”
安楓垂眸。
盛喜蓉正好仰頭看她,兩個人目光對上。
盛喜蓉臉上顯出一抹異樣的沉重感,“但沒人信我,他們說沒有女性進化者。孟青也說...不是每個人都是安楓。”
安楓神色沉靜,沒有表态。
盛喜蓉卻問的十分直白。
“安楓,你曾經說過進化者是某種自然選擇的結果,那你呢?你說的實驗...是不是和女性進化者有關?”
安楓依舊沒有回答。
盛喜蓉有些頹喪地垂着腦袋,良久,換了一個角度,問道:“安楓,你覺得,你現在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并非所有人都是安楓,但盛喜蓉可以肯定,卡列林市的大多數女性都想成為下一個安楓。
可盛喜蓉卻想知道安楓自己的想法...
“沒有好與不好。”
安楓此前談及進化者這個話題時有所保留,但這時,她卻像是少了某種顧忌,語氣平淡卻又堅定地說道:“盛喜蓉,我只是生物科研發展中一個偶然性的存在。”
“偶然性,是什麽意思?”
問出這個問題後,盛喜蓉莫名的有些緊張,一仰頭便又給自己灌了大半瓶啤酒。
“前面的實驗都失敗了。”
盛喜蓉:“......”
安楓:“我是唯一成功的實驗體。”
她的聲音平靜中又帶有某種冷血的意味。
盛喜蓉沒有說話。
安楓眼簾微垂,目光落在盛喜蓉神色驚疑而又有些恐懼的臉上,似安
О闱嵘說道:“實驗成功了。”
在安楓說出這句話時,盛喜蓉腦海中卻浮現出另一句截然相反的話。
是一個男人有些沙啞的聲音,‘實驗失敗了。’
盛喜蓉将額頭靠在冰涼的瓶身上,神色凝滞而又帶着隐隐的不安。
實驗失敗了...
是什麽實驗,為什麽她想不起來?實驗對象又是誰?
又是誰在她的腦海中說話?!
“實驗成功了嗎?”
盛喜蓉心神恍惚,她似乎是在問安楓,可又像是在問另一個人,問另一個...年紀更大的男人。
“嗯。”安楓低低應了聲。
“因為我是唯一成功的實驗體,所以老師産生了某種偏執的認知和思想。”
安楓的聲音從頭頂落了下來,像是經由電腦程序設定般不帶任何感情。
盛喜蓉被她的話拉回心神,問道:“什麽認知?”
“之前失敗的實驗體都是男性,我是唯一一名女性實驗對象,而在我身上,實驗成功了。”
“他将一個普通人...改造成了體能強悍的進化者。”
安楓伸手緩緩撫摸玫瑰鮮紅的花瓣,沉默良久,方才繼續說道:“因為我,老師認定女性的身體更适合這項人體實驗。”
“他偏執地認為女性擁有更完善的自我恢複調節的身體機制,更複雜的人體結構,更強大的造血功能,更穩定、強勢的遺傳基因,甚至是更強大的情緒感知能力。”
安楓蒼白的五指緩緩劃過玫瑰花嬌豔的花瓣,看向盛喜蓉,面無表情地說道:“作為生物科研的領頭人,老師将一切的溢美之詞都獻給了女性。”
盛喜蓉抿了抿有些幹燥的唇瓣,問道:“......那你老師說的是真的嗎?”
“有的是真的,譬如因為承擔孕育下一代的功能,女性身體結構确實比男性更複雜。男性的Y染色體容易損壞和退化,在某種程度上男性比女性突變率更高,而基因突變是多害少利的,女性較男性更能穩定遺傳,可其它的卻是沒有科學依據的判定。”
“只是因為我。”安楓低喃道:“因為我,一個科學實驗中偶然性的存在,老師對女性的身體産生了偏執的認知。可是你知道嗎?”
她擡眸,目光沉靜地看着盛喜蓉,緩緩舉起了她撫摸過玫瑰花的手掌。
“成功的偶然性也代表着某類現象出現的必然。”
這一刻,司徒送給心上人的紅玫瑰像極了由劣質染料加工而成的塑料花,安楓撫摸過玫瑰花瓣的五指此時已帶上了它們特有的顏色。
那些血如同細密的汗漬般正從她的指腹緩緩滲出...
盛喜蓉終于知道昨天夜裏是怎麽回事了。她驚恐地站起身,握住安楓的手掌,急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無緣無故流血......”
她一邊說着,一邊去擦安楓指腹的鮮血,結果弄的自己滿手都是。
安楓卻很平靜,她低聲安撫道:“不用怕,這只是實驗的副作用,是在我自願為科學獻身時就已經預料到的結果之一,很正常。”
“要證明科學實驗的有效性,需要進行長期而廣泛的臨床觀察,而在生物科研所,對于副作用的觀察和記錄甚至有一套完善的指标評分系統。”
盛喜蓉啞然,“...所以...你現在是在觀察期?”
“不。”安楓垂眸,“我現在是在監視期。”
安楓的話讓盛喜蓉心中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她四下張望,似乎是要在這間空蕩的客廳中找出隐蔽的攝像頭。
昨天和司徒外出采購時,司徒為了安撫她,曾主動表明卡列林市有着完善的監控網絡系統,能實現實時監控,街上随處可見各式各樣的攝像頭。
盛喜蓉神色緊繃,安楓默默地看着她,半響,問道:“還是吓到你了嗎?”
盛喜蓉微微蹙眉,有些為難。
于她而言,她只是一名傾聽者,安楓才是事件真正的參與者,是被監視的實驗體。
她擔心安楓,也心疼她。如果承認确實被這一席簡短的話或者被話中包含的內容吓到,對安楓而言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殘忍。
她不想傷害安楓。
“還好,也沒有太害怕。”盛喜蓉故作鎮定道。
安楓輕輕笑了一下。
這是盛喜蓉第一次看她笑,很好看,雖然轉瞬即逝。
“你現在不用擔心。”
安楓低道:“我給自己放了一個假,現在暫時不在監視期。”
盛喜蓉點頭,“你是指向工作單位請了病假嗎?”
“不是。”安楓身體後仰,靠在雪白的牆壁上,淡淡道:“是我昨天晚上,将植入體內的監聽器拆了出來。”
盛喜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