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纭端盆進屋,被坐在銅鏡前的魏玲珑吓得一踉,洗臉的水都灑了出來。
“小姐,你今兒個怎麽起這麽早?”春纭将盆擱在梳妝臺上,“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啊?”
春纭走近:“小姐,你昨晚沒睡好嗎?這倆大黑眼圈着實吓人。”
魏玲珑雙手托腮,眉頭緊皺,昨夜凨起堯的那番話,害得她輾轉難眠,她今日可還要去荥陽閣呢!
“春纭,給我梳妝。”魏玲珑端正身子,今兒是她去荥陽閣給庾相師打下手的第一天,可不能因為無關緊要的人耽誤了正事。
“春纭,這兒多撲點脂粉。”魏玲珑指着黑眼圈,“要不我在這多點幾個花钿吧。”這樣總能遮得住了。
“小姐,哪有人将花钿點在這兒啊?”春纭執着木梳瞧她。
“沒人規定花钿一定要點在眉中間啊?”魏玲珑眼珠子一轉,盯着春纭,“春纭,我來幫你點上。”
春纭驚得連連後退:“我不要。”
“春纭,你膚若凝脂,點花钿一定美,”魏玲珑眉毛一挑,“我只幫你點在眉心。”
春纭只好松口:“那好吧。”
魏玲珑拉着春纭坐在凳上,用貝殼研磨成的花朵形狀的花钿綴在春纭的眉心,花钿與她的衣衫顏色相襯。
“好看,”魏玲珑手輕搭在春纭的肩上,讓她瞧着銅鏡,“真好看。”
春纭被誇得臉都紅了,起身替魏玲珑梳妝:“我哪有小姐好看啊。”
“春纭,你很好看,小時候魏思齊他就誇你比我好看。”
“小時候說的話,哪能作數?”春纭輕抿着唇,臉頰燒得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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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玲珑仰頭,瞧着春纭:“那讓他現在再來評一評,他也一定選你。”
春纭慌得木梳都握不住了:“小姐,你就別打趣春纭了。”
“快坐好,我給小姐梳妝,再鬧下去,去荥陽閣就遲了。”
“那快幫我梳,”魏玲珑急得去匣子裏摸珠簪,也不知今日戴哪支才好,“春纭,你說我今日戴哪支簪?”
春纭手指着匣層:“最裏頭那支珍翠簪,最配你今日雪青色的衣裙。”
春纭寵溺地瞧着魏玲珑仔細翻找匣子,回回去宮裏,都不見得小姐這般上心打扮。
***
府後院的兩只大鵝正在閉眼小憩,忽地被魏玲珑一嗓子吓得飛竄而逃。
春纭從屋裏追出來,也沒能追上魏玲珑。
魏思齊聞聲從書房跑出來,魏玲珑的影子沒瞧着,倒看見春纭從府正門折回。
他握着書卷上前:“春纭,我阿姐她又……”話說到一半,忽地沒音了。
春纭擡頭,正巧對上他的目光。
“你這眉中間?”
春纭忽地想起她眉中間還點着花钿,立即擡手捂住,匆匆彎了個禮就跑開了。
“哎,春纭……”魏思齊盯着她跑遠的身影,握着書卷的手微曲,臉不由發燙起來。
“這天怎麽這麽熱了。”魏思齊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了,手握着書卷扇風,仍沒覺得涼快。
一聽魏玲珑今日要過來,伍垣得了上欽的吩咐,早早候在了荥陽閣門前。
他倚着牆,胸前抱着彎刀,閉眼假寐。
魏玲珑的嗓子一亮,震得伍垣身子一動,睜開眼就瞧見臉帶笑意的魏玲珑朝這邊跑來。
伍垣眉頭一皺,這動靜連周遭攀牆走瓦的小地神都吓得夠嗆。
“上欽吩咐我,在此等候。”
魏玲珑從袖裏掏出一黑瑪瑙手串,遞給他:“這是禮物。”
他這一身黑色甲胄與這黑瑪瑙手串很配,她就買了,畢竟她第一天來荥陽閣上工,可不能空手啊。
伍垣不接,擡眸盯着她:“我不需要。”
“庾相師也有,”魏玲珑從袖裏又掏出一白玉手串,“你要是不收,庾相師怎麽好收下啊。”
伍垣緊了緊腮幫子,極不情願地收下。
“進來。”伍垣走在前頭,和她說在荥陽閣要注意的事情,不該她說的話不要說,不該她做的事不要做。
“庾相師呢?”魏玲珑什麽都聽不進去,只顧着找庾相師。
“上欽出門辦事了。”
“哦,”魏玲珑心情一瞬就低落了,“那庾相師什麽時候回來?”
“等事情辦好,上欽自然就回來了。”伍垣有些不耐煩了。
上欽到底為什麽要答應她來荥陽閣做事?她這細胳膊細腿,嬌生慣養的嫡小姐,究竟能做什麽?
伍垣将魏玲珑帶到北間的書房後,他就離開了。
魏玲珑在書房逛了一圈,沒找到能消磨時間的書,倒瞧見一整摞的友禪紙,工整字跡的友禪紙放在一旁,亂符飛起的友禪紙散落在桌案上。
伍垣抱着彎刀坐在石階上,心裏頭總有不好的預感,越想越覺得要去瞧瞧魏玲珑,免得她又惹出什麽禍。
伍垣拎着彎刀走到書房門口,一聽見裏頭的動靜,他忽覺不妙,急忙推開門,一看見眼前的景象,他脖上的青筋凸得瘆人。
地上滿是殘缺的友禪紙,倒是那一摞廢了的友禪紙免于此難。
“你在幹什麽?”伍垣兩條眉擰成麻繩似的,要不是萬般克制,他的彎刀恐怕已經飛出去了,“你撕壞的那些友禪紙,是上欽熬了好幾個日夜,為游魂親手寫的經符!”
“啊?”她本是好心,卻辦了壞事,本想着替庾相師收拾書房,替他将無用的友禪紙撕毀,誰料到,字跡工整的經符友禪紙才是無用的。
她生怕碰壞一丁點東西,連瓷瓶裏上了年頭的紅豆,她都從瓷瓶裏倒出來,一粒粒擦幹淨,再放回去。
要是知道這畫的亂符才是經符,她萬分不敢碰啊。
“再黏回去,還能用嗎?”魏玲珑聲若蚊蠅,都不敢去瞧伍垣的眼睛。
伍垣咬牙切齒:“你說呢。”
魏玲珑耷下腦袋,手捧着撕碎的友禪紙,不知怎麽辦。
伍垣站在原地,看着她捧着撕碎的友禪紙到案桌上,拿起筆在友禪紙上添畫了幾筆,牙都要咬碎了。
以為什麽人都能畫出經符?
伍垣拎着彎刀往前剛走一步,身後就有一道力直沖他這邊飛來,幸而他敏捷,往旁邊一閃,握着彎刀轉身一劈,劈中了友禪紙一角。
伍垣眯着眼,不可置信,她畫的經符竟有此奇效?
“小心!”魏玲珑握着筆,盯着那張友禪紙如鋒利的劍找準時機去刺伍垣,她整個人都繃緊了。
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不過是在友禪紙上胡亂添了幾筆。
“別過來!”伍垣舉起彎刀,躲閃發了瘋的友禪紙,一看到魏玲珑要過來,急得大聲喊。
這經符不識人,借着友禪紙的身,随意尋刺。
伍垣手握緊彎刀刀柄,想着陪這經符打鬥過幾招,他也很久沒松筋骨了。
誰料,經符很是狡猾,以退為進,直鑽伍垣的空,被伍垣發狠一擋,竟調轉方向,朝魏玲珑飛去。
伍垣大驚,甩出彎刀,直追經符。
“快閃開!”伍垣面露狠勁。
魏玲珑驀地蹲下身子,避開了經符與彎刀的雙重直擊,回頭見經符在空中轉了半圈,又沖着她來。
一縷水幻化為箭,直沖入書房,刺穿四處而竄的經符,将其死死釘在牆上,待水箭一化,以水為鎖鏈,直接将符捆住,損耗其突發的靈氣。
魏玲珑心才松了下來,看着屋門口的那抹身影:“庾相師。”
伍垣拔下彎刀,利落地将彎刀插入刀鞘,上前弓禮:“上欽,是我的過錯。”
“這不是你的錯。”庾東溟瞥了眼地上遇水而毀的經符,收回視線。
庾東溟走到魏玲珑跟前,拉着她起來:“吓到了嗎?”
魏玲珑點頭又搖頭。
伍垣忍不住開口:“這才是荥陽閣,世人只知荥陽閣占蔔算命,保他們一世安康,但荥陽閣裏什麽都會發生,”偏過頭,“荥陽閣有求必應,不涉燒殺搶掠,不違天地綱常,什麽買賣都做。”
“伍垣。”庾東溟出聲,讓他不要再說下去。
“上欽,你既讓她進荥陽閣做事,她就得知道,我們荥陽閣做什麽買賣,我們可不是街頭上那群收銀子不辦事的蔔卦之士。”
庾東溟手握緊蝙蝠扇:“伍垣,你先出去。”
伍垣抿緊唇,先行退下。
書房裏,只剩下她和庾相師,還有滿地的狼藉。
“庾相師,”魏玲珑先開口,“方才伍垣說的買賣,是什麽買賣啊?”
“一樁樁生意罷了,”庾東溟目光掠過她挂在脖頸上銀鈴铛,“我會慢慢告訴你。”
魏玲珑跟着庾東溟去了最南裏的一間屋。
這間屋子裏,有一整面的格子屜,每個格子屜裏都放着一把蝙蝠扇。
魏玲珑瞧了瞧格子屜,又瞧了瞧庾相師別在腰間的蝙蝠扇:“庾相師,你有這麽多把扇子啊?”
都要瞧花眼了,這扇子多的堪比姑娘家貼心收好的首飾匣了。
“拿出來看看。”
庾相師發話了,她也不敢随便動了,生怕又鬧出和友禪紙一樣的事來。
“別怕,我在。”嗓音如蠱。
魏玲珑擡眸,迎上他的目光,一瞬就移開了,低下頭往前走,也不管有沒有走對方向。
庾東溟用蝙蝠扇擋着她的額頭,她才沒整個人都撞上格子屜。
魏玲珑傻傻一笑,伸手往格子屜裏一摸,摸出一把蝙蝠扇,剛打開扇子,随意一扇,風力所到之處開滿了花。
這花看着眼熟。
“櫻花?”魏玲珑湊近去瞧,這和那晚水幻化而成的櫻花一樣,“真好看。”
庾東溟又抽出一把蝙蝠扇,放到她的手上,語氣溫柔:“再打開看看。”
魏玲珑像得到人生第一顆糖的孩童,開心地放下上一把蝙蝠扇,繼而打開這一把扇,熟練一扇,出現了一匹白色的小馬駒。
那是她八歲時,阿爹送她的第一匹馬,可惜,它還沒養到一歲,就被人偷獵殺了。
“庾相師,這是……”
“你心裏想什麽,它就會幻化出什麽。”
魏玲珑低頭瞧着蝙蝠扇:“真好。”她許久沒夢見過她的小馬駒了。
也就是那時起,她不再養馬了。
庾東溟收起她手裏的蝙蝠扇……輕聲道:“你心中所想,見到了,結束了,就是結願了,而我們荥陽閣,為迷路的魂魄結願,送他們去該去的地方。”
“怕嗎?”庾東溟微彎下腰,視線與她齊平,“如果怕,明日就不用來。”
夜深了,伍垣為庾東溟又點了燈。
伍垣望着庾東溟,欲言又止:“上欽。”
“你不是說她應該知道嗎?”庾東溟翻開木卷。
“她要是進荥陽閣,這事她是得知道,可她還沒答應,上欽你就将這事告訴了她,不怕她和別人去說嗎?”
“她會答應的。”庾東溟手指輕摩挲木卷,眼神飄至桌上的白玉手串。
他知道,她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