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怎麽修]
上元節,花燈齊綻,商販叫賣聲不絕于耳,長街好不熱鬧。
圓場西頭的耍龍燈正興,燈影戲開鑼,烏泱泱的人圍成一圈。河岸邊,三兩姑娘作伴,放花燈許美願。
“……打死你個頑皮賊骨!”一記扯嗓,聲如洪鐘,蓋過煙花酒肆的鼓樂喧天,惹得手持熏香團扇的美嬌娘去瞧。
不知是哪戶人家的少年郎,不顧起皺了的月白色的綢緞衣衫,松散的絲縧,也要死死锢住逃跑的人。
長相清秀,臉在花燈映照下愈加白嫩,頸上挂着一銀鈴铛,随着她揮臂的動作來回搖晃,發出清脆的聲響。
“玲……阿弟,”長溯從圍觀的人群中擠進來,生怕她将事情鬧大,忙伸手去拉,“好了,荷包找回來就好,你別與他糾纏了。”
魏玲珑扶了扶歪斜的頂髻,從他手裏拽出荷包:“荷包追回來了,可他犯了錯,得送去官府。”
一聽官府二字,那人忽地發力,将魏玲珑一把推開,爬起來就跑,順手将路邊的擺攤掀翻,來阻魏玲珑的路。
“別想跑!”
話音剛落,就見一人從酒肆落窗翻身而下,一柄磨得光亮鋒利的彎刀直抵那人的喉嚨,那人吓得噤聲,再也不敢妄動。
“伍垣,別傷人。”酒肆二樓落窗處傳來一記聲音。
被喚伍垣的人面無表情,手腕靈活一轉,彎刀插入刀鞘,動作幹淨利索。
衙門的人及時趕到,将人帶走,先前圍觀的人一哄而散,仿佛無事發生,連魏玲珑都覺得剛才是她出現的幻覺。
長溯走過來,掏出手帕拭去魏玲珑臉上的灰,輕喚她:“玲珑。”
魏玲珑緩過神:“溯姐姐,”說着,将手裏的荷包遞給她,“你的荷包,我給你找回來了。”
伍垣手搭在刀鞘上,背挺得很直:“長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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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溯随着伍垣的目光,望向酒肆樓上:“庾相師在這等很久了?”
伍垣不答。
長溯拉着魏玲珑,一起去了酒肆。
芳鴛閣魚龍混雜,各路掮客暗裏交易,有人說芳鴛閣是達官貴人的銷金窯,放眼望去,雕梁畫棟,果然是吟詩賞酒的好地方。
她們在伍垣的引路下,來到二樓一間靠西頭的廂房。
魏玲珑跟在長溯身後,輕挪着步,剛走到廂房門口,就聽見屋裏的陶埙聲,伴着隔壁廂房的金石絲竹悅耳之音。
城中都傳,遠道而來的陰陽師肥頭大耳,貪酒戀色,但占蔔術高超,能驅散禍運。
魏玲珑從長溯身後探出腦袋,盯着那扇屏風,想一睹他的面容。
伍垣繞過屏風,恭敬揖手:“上欽。”
屏風後面,他骨骼分明的手端着陶埙,似捧着一件珍寶在吹奏,頭戴立烏帽子,剪裁合身的黛藍狩衣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
一曲畢,他手握着陶埙,擡頭:“長溯公主,”眼神往旁一偏,就瞧見躲在長溯身後的魏玲珑。
“公主身後這位扮做少年郎的,就是魏家姑娘魏玲珑吧。”
一聽連家門都被兜出來了,魏玲珑也不躲了,理了理發皺的衣衫,站了出來:“庾相師。”
魏玲珑直勾勾地盯着他,眉如墨畫、朱唇玉面,像極了胥楓城中官宦千金傾心的畫中人。
和傳聞中的,不一樣。
“早就知道,魏家姑娘與公主自小感情要好。”
魏玲珑眉眼彎彎,拉住溯姐姐的手:“我自小就做了溯姐姐的陪讀,感情自然是旁人比不過的。”
長溯寵溺一笑。
“庾相師治好了溯姐姐的頑疾,你遠道而來,對胥楓城還不熟悉,你要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喚我,”魏玲珑頭輕蹭了蹭長溯的肩,“溯姐姐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好。”庾東溟回應。
伫在一旁的伍垣本是面無表情,一聽到上欽回應,他驚訝地瞪大了雙眼,他記憶中的上欽可不是誰都能套近乎的。
魏玲珑沒了方才的拘束,徑自坐下,看到長溯仍站着,她伸手拉過她:“溯姐姐,快坐下。”
“玲珑,時辰不早了。”
庾相師雖治好了她的頑疾,對她有救命之恩,但也未到與他對坐長談不拘束的時候,況且她們是偷溜出來的,不能呆太久,若是被有心人抓到把柄,她們更是說不清。
魏玲珑拂袖:“溯姐姐,時辰還早,”她壓低聲音,“聽說,芳鴛閣內的珍酒更為醇香,既然來了,更得嘗一口才是。”
“玲珑。”長溯架不住魏玲珑的撒嬌,只得應下。
***
翌日
貝闕珠宮,高牆綠樹,霞光隐隐。
長溯向母後請安後回殿,卻在半路停下了,站在甬道中間,瞧着高高翹起的殿角出神。
“公主,王後娘娘又斥你了?”玉琉試探道,公主回回從王後娘娘殿裏出來,就心事重重。
“是不是王後娘娘知道公主你昨夜偷溜出宮了?”玉琉神色慌張,“那王後娘娘會不會告訴王上?”
“她既在明面上演慈母,就不會背後去告我的狀。”她有時真希望,自己出生于普通人家。
生母病逝,正是父上登基頭年,為穩凨國民心,也為給父上積福,将她過繼給王後,王後做不到視她如己出,她知道,王後惱她是父上的第一個孩子。
凨國開運,她作為父上的第一個孩子,萬千寵愛于一身,可父上日理萬機難敘一次,她到底不是男兒身,無法為父上分憂。
“玉琉,你說,我日後的郎君,會是什麽樣的。”長溯輕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一人的模樣。
太子之位空懸,朝綱不穩,百官上書,王後自然要保她的兒子得到太子之位。
朝中百位官員,最有威望的不過兩位,一是征戰沙場,百戰百勝的魏大将軍魏鋒,二便是當今左相紀坤。
今日,王後在她面前,演了一出好戲,她差點都信了,她對自己,不是沒有感情的。
可惜,她所做的,不過是想将她嫁于左相之子,助三殿下順利坐上太子之位。
“公主,你日後的郎君,一定是你所愛,也愛你的人。”這是玉琉的真心話,她從小侍奉公主,最是盼着公主能開心。
“清早寒氣沒退,公主別凍壞了身子,”玉琉将大氅披在她身上。
長溯斂了斂目光:“玉琉,再陪我走會兒。”她還不想那麽早就回去。
“公主去哪兒,玉琉就去哪兒。”
***
澤梧殿,彎繞好幾個甬道,離主殿很遠,幾近偏僻了,連打掃的宮婢都不會來這。
可蘇彰住這兒。
他不喜有旁人,所以殿裏連個可使喚的宮婢都沒有,別人都說他清冷孤僻,不與人多親近,可她心裏的蘇彰,待她卻很溫柔。
玉琉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被有人心瞧去,澤梧殿是岷國質子住的地方,公主白日來這,恐會落人口舌。
“公主,我們不能在這裏呆久了。”
長溯淚光漣漣,只隔着一扇門,她卻邁不動一步,他是岷國皇子,總有一天,他要回去……他們中間,是兩國。
“公主。”玉琉輕喚一聲,瞧着公主這樣,她心疼。
澤梧殿門沒關嚴,玉琉輕推開門,守在殿門口。
殿院樹下,蘇彰穿一件絨緞衫,手執一柄蒲扇,正專心熬藥,風揚起,拂起他頰上的青絲。
長溯步子踩得很輕,離他只剩三步之遙,他睫扇微動,嘴角微翹:“長溯。”
“嗯。”長溯從身後抱住他,臉抵着他的背。
蘇彰手撫上她的手背,眸底都是溫柔:“我身上藥味很重的。”
“我喜歡你身上的藥味。”長溯手收緊了些,他又瘦了。
“發生什麽了?”他總是能輕易地就探到她的不開心。
“沒什麽,只是,想你了。”
她撒謊了。
耳邊總是回蕩着王後的話語:“你是凨國嫡長公主,你的命,你的終身大事,從來不是你自己的,永遠都不可能遂你心意,你從一出生,就只有被安排的宿命!”
王後的話,似一根刺,紮在她的心上,時刻提醒着她。
***
魏府
春纭敲着小鑼進了屋,見床榻上的人兒睡得四仰八叉,她急得将小鑼一扔,上前掀開被褥:“小姐,可不能再睡了!”
“俞姨來了!”春纭沒法子了,嚎了一嗓。
誰知魏玲珑一個激靈,忙不疊翻身下榻,連鞋都顧不上穿,就要跑出去。
幸虧春纭眼疾手快,将她攔腰撈了回來:“俞姨沒來,”邊解釋邊費勁推着披頭散發的魏玲珑坐到銅鏡前,又怕魏玲珑冷,扯了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拿起木梳替她梳頭發,“應該說,俞姨一時半會不來這兒。”
魏玲珑僵直的背一瞬垮下來,頭疼得更厲害了,指腹摁着額角:“大清早的,俞姨找我,會有何事啊?”
“那沒事,小姐你慌跑什麽?”
魏玲珑頓覺得沒了顏面,不作聲了。
“我怎麽回來的?”她記得,她昨夜,在芳鴛閣喝了酒,“溯姐姐呢?”
“長溯公主大清早就差人送來了小姐你愛吃的糕點,”春纭給魏玲珑梳頭梳到一半,低頭湊近聞了聞,“小姐,你身上酒味還沒散吶。”
魏玲珑擡起胳膊,輕嗅了嗅。
“小姐,你不記得了?”春纭瞧着銅鏡中的魏玲珑,将一支珠簪插進绾好的發髻,轉身拿了一套幹淨的衣物塞到魏玲珑懷裏。
“我記得,昨兒上元節,我偷溜出府,與溯姐姐賞燈去了,”魏玲珑抱着衣服踱到屏風後,開始換衣服,想起昨兒胡鬧卻盡興的場面,心虛地探出腦袋,“魏思齊告狀了?”她昨兒可是偷穿了他的衣服。
“二公子現在可沒心思去告狀,”春纭湊到屏風前,壓低嗓音,“小姐穿壞了他的那件新衣衫,正生悶氣呢。”
魏玲珑皺了皺鼻子,心生疚意:“我會給他買件新的。”
“這倒是小事,”春纭微嘆道,“府裏東牆壞了,來不及修。”
春纭替魏玲珑捋平袖角,話鋒一轉:“昨兒夜裏,小姐你借酒撒歡,魏府正門不進,偏要□□入府,摔得難看是其次,還差點叫府裏的下人當做醉酒竊賊亂棍一通打……”
“我,”魏玲珑一臉驚訝,“我真這麽狼狽?”
騙了阿爹阿娘,借口生病溜出府,還拐着溯姐姐,醉酒翻自家牆,還将牆翻壞了,怪不得俞姨一大清早要來找她。
魏玲珑小臉一皺,走到銅鏡前,熟練地從桌屜裏拿出錢袋子:“我還是逃吧。”
魏府後院,無人把守,□□出府,最合适不過。
魏玲珑沖手掌心哈了口氣,雙手揉搓幾下,奮力一躍,雙手攀上西牆的牆頭,春纭在身後使了勁,助魏玲珑整個人趴在牆頭。
“這西牆怎麽比東牆高這麽多啊,”魏玲珑氣喘籲籲,接過春纭遞來的珠繡鞋和包袱,小聲道,“你快回去吧,別叫他們發現。”
瞧着那抹匐在牆頭的笨拙身影,躲在遠處的蘇瑚不禁扶額,逃跑都不夠利索。
俞杏循着蘇瑚的目光瞧,滿臉寫滿了擔心,生怕小姐摔了:“夫人,故意放走的心思,真的很明顯。”
蘇瑚瞄了眼俞杏:“你想包庇她的心思也是明顯得很,我讓你早早去叫她,硬是拖到了她□□走,你也沒去叫她。”
蘇瑚和俞杏面面相觑,笑了。
“在看什麽呢。”魏鋒循着她們的視線,只望見春纭在牆下鬼鬼祟祟東瞧西瞧。
蘇瑚未撲脂粉,清瘦卻風采依然,理了理身上的勾素對襟衫:“能看什麽,府裏的風景可都看夠了。”
“連我都看夠了?”
俞杏識趣退下。
蘇瑚臉燒紅,推搡他:“正經些,別叫旁人看了笑話。”
外人皆知魏大将軍在外精明強幹,可他只在她面前,盡顯柔情:“你是我的夫人,旁人能笑話什麽。”
“這丫頭要是闖出禍事,你得負責。”
“她能闖什麽禍?難不成給我們帶個賢婿回來?”
蘇瑚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可想她在我們身邊多呆幾年。”
“咱們這丫頭,石頭腦袋,這一點像你,開竅的晚。”
“再胡說。”蘇瑚嘴角藏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