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已修]
擇吉日，祈國安。
手握劍戟的士兵開道，數十輛馬車徐徐駛過百戍長街，百姓盛情相迎。
馬車外群情鼎沸，馬車內的人兒坐不住了，踢了踢腳上的攢珠繡鞋，手不自禁掀起绉紗。
外頭人山人海，真要瞧花了眼。
“此次乙宗寺祈福大典，是看在咱阿爹的面兒上，才允我們随行，”魏思齊剝滿一瓷碟瓜子仁，撣了撣綢繡衣衫，“我們要謹言慎行，別讓人看了笑話。”
半晌不見回應，倒瞥見一只不安分的手，為了今日大典，還特意染了蔻丹。
“阿姐。”魏思齊眼疾手快護住瓷碟。
“我都聽見了，”魏玲珑将瓷碟順過來，還不忘打趣他，“阿齊，你瞧那小孩兒，清秀周正，特像你。”
咚咚咚——外頭響起鼓聲。
城樓東南方向擺着大紅鼓，途經乙宗寺的必經之路，各設了三個鼓點，擊鼓之人手握鼓槌，待車隊駛近，擊鼓聚福。
魏玲珑将瓷碟塞回魏思齊手中，探出身子湊熱鬧，一眼就瞧見一身銀甲，騎着高大黑馬的人，不正是她那将至而立，仍沒娶親的峤三叔麽！
“三叔！”
“丫頭，馬車也得坐穩了。”峤三叔手握着馬鞭，笑出一臉褶子。
“三叔，你不是告假了嗎？”
“今兒個大典，得令提早回來了。”
魏思齊聽見聲音，艱難地擠出腦袋：“峤三叔，你答應給我做的風筝，可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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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等大典結束，我就給你做，”峤三叔望了眼前頭行進的士兵，“這才剛過乙宗寺必經之路的第一個鼓點，還早着呢，你們好好休息。”
先前她随阿娘來乙宗寺祈福，不覺得路途有多遠，現在随宮裏的馬車同行，倒覺得長路漫漫了。
魏玲珑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剛睡一會兒，就被魏思齊硬生生搖醒。
擊鼓三聲，折木三寸，乙宗寺到了。
魏玲珑伸了伸懶腰，坐馬車颠了一路，她腰都要散架了。
“噓。”魏思齊整個身子都繃緊了，外頭駕馬車的侍随收起馬鞭，一躍而下，放穩踏腳的馬凳。
“別緊張，跟着你阿姐。”魏玲珑趁機捏了捏他的臉蛋子，趁他沒反應過來，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薄霧褪去，高聳入雲的乙宗寺映入眼簾，百米長階遁入樹叢，灰青色石碑挨着綿亘蜿蜒的清溪。
為迎王上親臨，老僧攜比丘恭迎。
魏思齊皺着臉下馬車，就被眼前的陣勢吓了一跳：“阿姐，這麽多人啊。”
皇親貴胄攜家眷來參加大典，再加上攀親托關系走後門的人，估摸着得有百來號人。
魏玲珑撥了撥額前的碎發，理了理砑羅裙，一眼就瞧見人群中的溯姐姐，一襲绾色華衣裹身，風姿娉婷，舉手投足都令人心動。
貴為王上最寵愛的嫡長公主，生得一副貌美皮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僅沒有嬌橫架子，反倒溫柔可親，不愧是凨國千金閨秀的楷模。
“溯姐姐。”魏玲珑踮起腳，沖長溯揮手，卻得不到回應，倒對上凨起堯那銳利的眼神，吓得她立馬放下手，躲在魏思齊的身後。
他的眼神，就像在天空盤旋覓食的鷹，目光炯炯。
“阿姐，長溯公主在那呢，”魏思齊不明所以，好心地給魏玲珑指方向，“還有十六殿下。”
“十六殿下果然受王上器重，祈福大典于情于理，都該是嫡出的大殿下伴在身側。”
一說起凨起堯，魏思齊眼裏都放了光，他将凨起堯當做他的榜樣，連他在詩會上作的詩都帶回來好好收着，反複吟誦：“不過這才合情合理，十六殿下才情過人，謙遜知禮，世家公子都以他為楷模，名門千金都對殿下芳心暗許，”說完，瞥了眼恨不得躲進馬車裏的魏玲珑，“除了我阿姐。”
“啊？”魏玲珑後半句沒聽進去，只顧着瞧其餘殿下羨紅了眼，現下個個似笑面虎，笑得瘆人。
“樹大招風。”魏玲珑喃喃。
***
為表凨國祈福的虔誠，參加大典的人浩浩蕩蕩踏上長階。
魏玲珑與魏思齊被擠在了後頭，魏玲珑正想搭上魏思齊伸來的胳膊，就被人往旁一推，害得她一腳踩進了水窪。
她頓時急了，這是她的新鞋！
擡頭看，也不知是哪戶高門府第的小姐，仗着身材過分豐腴，硬是從他們中間擠了過去，回頭還對他們輕哼一聲。
魏玲珑頓時火了，她撸起袖子，她可不是好欺負的主，要不是魏思齊拉住她，她非得揪着她的發好好吵一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魏思齊使出渾身氣力拉着她，“她是萬二品的千金，自小蠻橫，又仗着身材比尋常男子都壯些，更是目中無人，忍忍，今天可是祈福大典。”
魏玲珑肚裏憋着火，眼睜睜看着萬二品的千金走了幾步，就累得靠在岩壁上大喘氣，她身邊的丫鬟拿出哨吹了一聲，就見兩名壯漢擡着一肩輿邁步到她們跟前，将肩輿放在地上，待萬二品的千金坐穩當後，二人咬牙發力，扛起肩輿爬階，走得蹒跚。
魏思齊伸手在魏玲珑眼前晃了晃，看穿了她的心思：“咱沒銀子。”
“銀子呢。”
“被咱阿娘摳去了，”魏思齊推着她上前，“祈福大典，心誠才靈。”
***
魏玲珑與魏思齊正好趕在大典開始。
王上雙手舉着親手抄寫的祈福誦詞，踏過刻有萬人祈福經文的路，一襲玄色繡以金色紋雲的錦袍襯得背影偉岸，金冠束發，彰顯尊貴。
走上高築臺，上三香，拜天地，祈凨國太平安定。
衆人皆正容亢色。
前頭被堵得水洩不通，魏玲珑踮腳都瞧不見，左顧右盼，瞅準了一塊水窪中的圓石，圓石外壁布滿青苔，稍有不慎，就會滑下來。
魏玲珑哪顧得上這麽多，她長這麽大，第一次參加大典，可得瞧仔細了。
魏思齊急得攥拳，生怕她摔下來：“阿姐，你慢點。”
魏玲珑騰出一只手去摳岩壁上的青藤，腳踩着圓石，青苔濕滑，一個沒踩穩，驚呼一聲。
老僧手敲大銀魚，聲音乍響，衆人皆舉雙手向天祈願，祈凨國風調雨順，世代繁榮，魏玲珑的喊聲淹沒在一聲更比一聲高的祈願中。
“阿姐！”魏思齊急得伸手去接，腳卻不自覺往後一退。
魏玲珑臉皺成一團，哪知有人一把揪住了她的後衣襟，她才沒摔個身殘腿瘸。
“阿姐。”魏思齊忽地松了一口氣。
魏玲珑縮着脖子，艱難轉頭，目光從他衣領上的金絲雲卷紋移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再往上看，眼神冰冷似利箭，能将人穿透。
幸而所有人目光都追着王上，沒人注意到她。
“十，十六殿下。”她這模樣，活像個被縛手縛腳的小雞仔。
他晲了她一眼，将她放下，撣了撣手，腰帶上的白玉随着他的動作撞得脆響：“大典上，規矩些。”
她自知理虧，無法反駁。
待凨起堯走遠後，魏玲珑才回過神，找魏思齊算賬，見她要摔，竟然往後退！白疼他了！
魏思齊委屈，跟他撒潑，在十六殿下面前跟蔫了似的。
***
祈福大典後，大擺素宴席。
乙宗寺前院有容納百人的宴屋，幾十米的長桌，桌凳擺得整齊，素肴看得直讓人眼饞。
金鐘一敲，開宴。
王上端酒致辭，三杯酒，一杯敬天地，庇佑凨國安定繁榮；一杯敬皇親，數年不結□□；一杯敬群臣，各司其職只為凨國強盛。
衆人附聲。
魏玲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酒賽過瓊漿玉液。
魏思齊奪走她手裏的酒杯，塞了一塊糕點給她，提醒她：“阿爹就坐在側桌那。”說完，還将酒樽往旁邊推了推。
魏玲珑咬了一口，嘗不出滋味，她最喜歡溯姐姐殿中的糕點了。
溯姐姐被一衆名門小姐圍着閑談交好，怕是也沒心力顧到她了。
“阿齊。”魏玲珑手捏着糕點，轉頭去找魏思齊，卻發現魏思齊與其他人聊得正歡。
罷了。
她放下糕點，出去透透氣，誰知就在乙宗寺後院迷路了，雖說她陪阿娘來過乙宗寺祈福，可未曾來過後院。
走小徑，芳草萋萋中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吓得魏玲珑身子繃了起來，聲音都顫抖了：“誰在那？”
魏玲珑手不由攥住脖上挂的銀鈴铛，挪着步子往前探：“給我出來。”腿上忽地有什麽東西拂了一下，吓得她原地跺腳，轉頭瞧見一小團紅色噌的溜了老遠。
“那是什麽？”她沒看清楚。
魏玲珑拍了拍胸口，望着前頭修葺一半的矮屋，更覺得這裏有古怪，還是早點回去好。
“你是來參加大典的嗎？”小沙彌抱着一摞經文卷，站在木拱門下。
“嗯，”魏玲珑撣了撣衣裙，“你知道怎麽走嗎？”
小沙彌走到她面前，沖她眨了兩下眼睛，将經文塞到她懷裏，不給她緩神的機會，走在她前面帶路：“跟我來。”
魏玲珑低頭看着懷裏的經文卷，原來給她帶路，還是有償的。
繞了兩條路，魏玲珑忽覺得不對：“這不是剛才那條路嗎？”說完，再回頭，卻找不到那個小沙彌了。
“哎，人呢。”魏玲珑眉尾輕跳，她這是被耍了？早知這樣，她還不如跟着阿娘在家裏學女紅呢。
魏玲珑将經文卷放下，坐在石板上歇腳，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好似聽見了一記陶埙吹奏的幽深悲凄，她側耳仔細聽，好像就在前面。
誰會在這兒吹奏陶埙？
魏玲珑管閑事地抱起經文卷，循着聲，踏過老木橋廊，就看見一扇半敞的拱形木門，似在邀人入內。
小院內草木修剪得整齊，硌腳石子路一路蜿蜒至木垂簾下的臺階。
陶埙聲就是從這兒傳出的。
屋門上的風鈴随風擺動，魏玲珑抱着經文卷上前，目不轉睛地盯着屋內的那扇屏風，屏風後面的那個人。
“阿姐。”魏思齊正找她，偏巧一來後院就看見她抱着經文卷來了這小院。
“宴席都要散了，你在這兒幹什麽？”
“噓。”
“怎麽了？”魏思齊摸了摸她懷中的經文卷，“你怎麽還抱着一摞經文啊。”說完，将她手裏的經文放下，拉着她就往外走。
“等等，魏思齊……”
“等什麽，再等人走完了，阿爹方才還在問你去哪兒了……對了，長溯公主還從宮裏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糕點，真有心，對你真好……”
屋內的人緩緩走出來，聽着漸遠的吵鬧聲，目光落在經文卷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