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紙短情長
笑與哭
與卓旻昊重逢的那一年,爺爺過世了,我的內疚大過悲傷。
爺爺老年癡呆症晚期在客廳到處撒尿,被我大聲罵了好幾回。後來我受不了,爸媽也受不了,奶奶更受不了,爺爺就被送進了醫院讓護士照顧。我一個星期去看他一次,給他送飯。
我的爺爺,也就那樣,老實人一個,生前任職中學教師。
“弈之啊,長大後要好好念書,做個有出息的人,為社會做點貢獻。”這是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小時候家境并沒有多好,我一放學他就往我手裏塞零花錢。然後聽着奶奶因為各種瑣事,從頭到尾把他罵一遍,我的作業就差不多做完了。我不記得有哪些天,爺爺不挨罵的,也不曉得他挨罵的原因。奶奶總有罵不完的理由,爸媽也勸不住。後來換成老媽和奶奶吵,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我除了在家做作業,基本上不愛呆在家裏。
爺爺走的時候,我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面。只記得放學回來,媽媽說醫院那邊來電話了,爺爺喉嚨被血嗆着,沒能搶救過來,去世了。原來他咳嗽得厲害,每次都吐血,直至死亡。
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道歉,我不該罵他的。
爺爺的葬禮來了很多人,一個個號啕大哭,我覺得我也應該哭,我就哭了。
我漸漸的開始思念他,想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思考死亡的含義,告訴自己他真的不在了,一個人就這樣沒了。偶爾半夜醒來,飛進來一只蚊子,或是一只蒼蠅,有一次我還以為是一只蝴蝶,我都會幻想那是爺爺回來看我了。我這個人其實不迷信,就愛胡思亂想。
有時候遇到一點難事,我會想說不定爺爺在天之靈,看着我,保佑我呢,我就有勇氣去克服。
有時候幹了一點壞事,我會自言自語,生怕也被爺爺看到,自個兒給自個兒道歉,傻不拉幾的。
久而久之,爺爺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我總想着怎麽彌補過去。
卓旻昊知道這事後,偷偷往我背包裏塞了張小紙條:“揚起你的笑臉,把影子留在身後”。
家變
說的是卓旻昊家,也就順便提提我老爸老媽。無非就是有個打牌的阿姨長得有點出衆,被我老爸看上了,還被我撞見他們私下親熱。我沒敢告訴媽,怕傷她心,反正後來她自己也發現了,和爸吵了幾次架,最嚴重的一次莫屬在衆多街坊鄰居的眼皮子底下被老爸扇了一巴掌。之後的每個晚上,老爸無醉不歸,媽每次都得跑出家門口把他拖回來。
這些都不算什麽,起碼後來他們都好好的,只是老爸的話更少了。
卓旻昊家的情況要嚴重一些,他爸把外面一個女的肚子搞大了,天天和他媽鬧着要離婚。
卓旻昊那小子不愛笑了。
有個晚上給我打電話,說他快要撐不住。
“你什麽意思?”我問。
“弈之,”他說得很慢,“有時候我站在十字路口,那些車開得飛快,我會想幹脆跨出去一步,讓車給撞上,一了百了。”
“卓旻昊你說什麽傻話?”
我似乎聽見他在哭。
“卓旻昊,你要是站不穩,我扶你,走不動,我牽你,跑不動,我背你。”
就這樣我陪他聊了整整三個小時,他最終放棄了結束生命的念頭。
我在想,那個晚上要是我沒接到他的電話,他會不會像爺爺那樣一夜之間就沒了。
曾經那樣朝氣蓬勃的人,現在開始厭倦世俗,尋短見,因為找不到比一了百了更好的辦法。
我能做的太過有限。愛莫能助這個詞現實得殘忍。
只要他還活着,還能對我說話,還給我塞第二張小紙條:“在最深的絕望裏,遇見最美麗的風景”。我就曉得,他會好起來的。
答案
我問他:“你知道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嗎?”
他說:“不知道。”
我說:“你看我們多渺小。”
他又偷偷給我寫下:“親愛的,帶你去看海闊天空”。
什麽時候寫的,什麽時候放進去的,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只會是他,不會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