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男人的聲音、姿态, 再加鋼琴, 簡直像八十年代的臺灣電影,溫柔浪漫之極。
南嘉樹看着,聽着,唇角邊不由得彎出笑。外語系男生從來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細致感, 殷倩那一屆S大外語學院一個年級96個學生,只有19個男生,其中還有幾個是開學後從別的系調撥過來的。
相比外語系女生的強勁風頭, 這些男生在校園裏的存在感極低, 幾乎沒有任何運動或者活動有人當真把他們當做對手。
語言學習是一種細膩的揣測與模仿,女生在這方面有得天獨厚的生理優勢,而男人一旦刻意鑽研,成績肯定,可随之而來也會生出一種專業性的“儒雅”。
但是, 南嘉樹不得不承認, 能“雅”成臺上這位這樣的實屬少見。
簡風,南嘉樹僅僅跟翻譯社的人相處了不到一天就幾次聽到這個名字。在許湛對小苗苗兒大加贊賞時,始終有這麽一個名字陪在她左右。提起來,也是她口中似乎很不能被小視的“師兄。”
也就是這個“非常愛護”師兄,讓小丫頭一下子就把戲做過了, 也把殷倩的神經給挑了起來。
南嘉樹扭頭,見她正盯着臺上,眼睛不知道是困,還是真這麽認真, 一眨不眨;嘴唇還有點腫,紅紅得嘟起來,更顯得一張小臉出神得有些癡。南嘉樹蹙了下眉,“不是要K歌麽,還是就聽他一人兒唱?”
“哦,”苗伊小聲兒答,“我們社裏不是玩K歌,是玩連歌的。”
“嗯?”
“就是随着師兄的琴,談什麽曲子唱什麽歌,接不上來的要被罰的。”
南嘉樹一挑眉,這倒新鮮了,敢這麽玩兒?“個個兒都麥霸啊?”
“也不是,就是都喜歡唱。其實,玩多了,大家都知道的。”苗伊解釋道,小叔叔以前是絕對的麥霸,現在總工那麽忙,不用問也知道霸不了什麽了,想了想,湊近他小聲說,“小叔叔,他們玩得很雜的,待在這兒,她們肯定要你唱。”
唱不上來,今兒你給弄丢的可就不只是一套鍋了。
看着她擔心的小樣兒,南嘉樹笑,不肯走還怕他丢人,擡手揉了一下,“沒事兒。”
沒等苗伊再說,已經有人過來送話筒,兩圈沙發各兩個。
第一次這樣K歌,南嘉樹還真起了興致。以為簡風要纏纏綿綿地把那首《又見炊煙》顯擺完,沒想到他還真就只是起了個頭,鋼琴走間奏,很快就跳到下一首。
還是老歌,《甜蜜蜜》,接歌的是阿語組的一對夫妻,妻子顯然也是第一次這麽玩,聲音有點緊張,不過在老公的帶動下,也唱得挺好。
一個一個過去,都接得不錯,雖然嗓音各異,可不得不承認,這幫學語言的節奏把握得很準,而且只有一架鋼琴配樂,簡單,柔和,反倒不像歌房裏過度的背景音樂,有點小音樂廳演唱會的感覺。
南嘉樹心想,這麽個玩兒法也就是這幫人了,都不是只鑽書本搞大部頭筆譯的,現場口譯,哪個沒點外在形象上的本事?集合在一起确實有點意思。
撇開歌曲,單聽鋼琴,旋律流水一般,樂曲之間的過度絲毫不覺突兀,走得漂亮又自然,這小子還真特麽有兩下子!
歌也是真的老,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進入大陸的港臺甜歌一直返到民國時期的電影。很久不曾聽到,這一連串,在鋼琴的獨特韻律下,別有一番味道。而且看周圍這些人很投入的表情,顯然是她們常玩兒的。
一幫以講外語謀生的人,熱衷懷舊音樂,就像外國人穿旗袍,有種反差的趣味。
雖然都是耳熟能詳的樂曲,可還是有聽着熟卻不好接的,過了五六個人,就有人在《馬路天使》裏的一首歌上打了殼兒。大家立刻笑着鬧,除了罰一杯啤酒外,要在群裏扔一個五十塊錢的紅包,搶得很嗨。
這期間,琴音一直沒停。南嘉樹看着簡風覺得不愧是小苗苗兒的搭檔,一樣清靜孤立的感覺,好像那邊的熱鬧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南嘉樹扭頭,果然,小丫頭沒低頭搶紅包,眼睛只看着臺上。他咳了一聲,“你這師兄有點兒意思啊。”
“嗯嗯,”她附在他耳邊,“他會彈鋼琴,也會吹笛子。會的曲子很多,不只是老歌,而且可以随着唱歌的人走節奏,所以每次有活動,誰不來師兄都不能不來。”
“你也跟她們一起玩兒過?”
苗伊搖搖頭。年會的時候她也是等領導講完話、發完獎就趕緊回家了。
南嘉樹正想問那你怎麽知道你“師兄”知道得這麽細致?就見小丫頭忽然很緊張地看着對面,“小叔叔,你看。”
南嘉樹看過去,原來是錢笑笑和劉媛兩個在咬耳朵說什麽,不時看他們一眼,笑得很詭秘。兩個人說完錢笑笑就起身上了臺又在簡風耳邊說了什麽。簡風手下沒停,擡眼看了他們這邊一眼,點點頭。
“是在說我們吧?”
“嗯。”
師兄剛才的目光瞥過來并沒有什麽,可苗伊不知怎麽了,覺的很冷,心裏不太舒服,輕輕抿了下紅腫的唇,“小叔叔……咱們走吧?”
“不玩兒了?”
“……嗯,我困了。”
“可現在走不了了,已經沖着咱們來了。”
“可是……”苗伊想不出理由,“這些歌真的太老了……”
“放心。小叔叔比你師兄‘老’多了,是不是啊?”
嗯?苗伊一怔。
看着她近近的小臉,一副完全無辜的樣子,南嘉樹咬牙,她只要敢點頭,非收拾她不可!
并沒有,眨巴了一下眼睛,沒敢吭聲。誰知他剛一扭回頭,耳邊她趴過來,“……也行,師兄應該不會為難我們的。”
篤定的小聲兒,南嘉樹沒理她。
歌曲已經輪到了西語組這邊,一個人一段,不一會兒話筒就遞到了南嘉樹手中。他剛拿到,臺上的琴聲已經換了前奏。
這什麽啊??
苗伊瞪大了眼睛,不會吧?讓小叔叔唱這個??
過門還沒彈完,對面組裏幾個已經一起笑個不住,“南工!伊伊!這歌最該你們唱的,是不是啊?”
苗伊的臉一下就紅了,分給他們的居然是《九九豔陽天》!這種青梅竹馬式的情歌+紅歌,小叔叔怎麽可能唱過啊??
果然,他握着話筒擱在膝頭,也是在笑。臺上的音樂還在繼續,他瞥一眼過來,苗伊也蹙眉,什麽師兄不會為難他們,琴聲一直在走旋律,絲毫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
已經到了第二句,再不接他們就算輸了。
已經捐了一套蘇泊爾,苗伊不知道她們會逼着他發多少錢的紅包,用力抿了下唇,伸手去拿話筒。誰知剛一碰到他就被大手握了,順勢拽進懷裏,拿起話筒就在她耳邊,這一開口,震得她耳膜都發顫!
一晚上,從師兄溫柔纏綿的《又見炊煙》,一路《在水一方》到《馬路天使》,歌聲或渾厚、或婉轉、或清亮,小叔叔這一聲像平靜的湖面突然刮起粗糙的風沙,沙啞豪邁,爆發力生生把一首民歌唱成了搖滾!
真的是喝多了……
他醉蒙着眼睛,把她扣在胸前,手臂的力氣很大。苗伊別說起來,想扭一下頭都不能夠。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聽小叔叔正式地唱歌,以前每天放學回家,人還沒上來,聲音先上來了,肆無忌憚地吼,小時候苗伊就覺得好好聽。可是陪他出去“鬼混”并不包括去K歌,不是他不去,是他就算被阿姨發現挨罵、被罰,也不會帶着她。總是回來以後講給她聽,為此苗伊覺得最大人的去處就是歌廳,太羨慕了,羨慕到小叔叔不得不買了個小麥克風回來跟她假裝K歌。
擴音器裏,他的聲音像很多年前在樓道裏一樣,任性任意,毫無拘束。剛才是大家跟着琴音走節奏,可現在,他一起了頭,琴音不得不跟着他走。歌聲如此随性,完全超出了民歌的清亮悠揚,帶着小叔叔的肆無忌憚,像草原上馳騁的野馬。
琴聲也被他壓下去,震耳欲聾,但是,不難聽。苗伊覺得可以忍受,只是,她這個姿勢不是很雅,扣在他胸前,動彈不得,她只能勉強撐着手臂隔在中間,蓬起的裙擺遮了他的大腿,像完全地撲在他懷裏。
周圍合拍的掌聲與歡呼聲幾乎是他同步而起的,總工被他們拖下水K歌本來就夠刺激的了,更何況不但歌聲強勁,這一對的表現更是配合。
苗伊趴在他懷裏,仰着頭看着他,多像歌曲裏心心念念的小英蓮,聽他告訴她這一分別隔山跨海,久不相見。歌聲裏原本纏綿的不舍完全被總工大人的豪邁抹去,卻因此讓這分別更有了一種特別的味道,想想現實當中的他們,居然很讓人感動。
一段很快結束,琴聲卻沒有停止,劉媛拿着話筒,“南工,你離開小英蓮多少年啊?”
他笑笑,放下話筒,低頭看着懷裏,湊近,嗅在她發上。
太秀了!一陣起哄歡呼,有人叫,“該小英蓮接了!”
“唱嗎?”他問。
她輕輕搖搖頭。
然後大家就眼睜睜地看着總工大人抱着媳婦兒,完全不懼發紅包的重大危險。
可是琴還是沒有停,人們笑,“這可怎麽辦?”
“英蓮妹妹不來,我來!”錢笑笑拿過話筒,“咱們一天吃辣椒,聲音照樣亮!南工,紅包你直接發給我啊,少于一千不算完!”
錢笑笑也喝了酒,早唱嗨了,走上臺直接坐在了簡風身邊。她的聲音很有民族特色,直接就把歌曲拉回了原本的感覺,與琴聲配合,接唱小英蓮對哥哥的期待,很亮。
人們的注意力已經轉向臺上,熱鬧之間,南嘉樹低頭,看着懷裏。
他力氣大,也感覺不到她還掙不掙,只能看到她嘟着嘴巴,目光落在臺上,一張小臉很安靜。
早已不是小時候了……
離開了多少年?
歌裏說三年五載,可他們一分開就是十六年。南嘉樹覺得很奇怪,這十六年,他怎麽會連想都沒想過她在哪兒……
關于她的記憶像被完全抹去,一刻回來,常讓他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感。
這一首歌已經唱完了,該轉入下一個。可是這一回,琴的間奏特別長,忽然翻飛的指法伴随着急速的琴音流轉,激烈又精彩,激起一陣陣掌聲,幾乎就是一場他的個人演奏會。
看着臺上那個“雅”人,南嘉樹輕輕一挑眉,這是特麽是有情緒吧?不覺又抱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