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燈泡
貓?苗伊沒懂,兩手占着,擡頭看他,“沒有啊……”
“沒貓啊?那這麽小的魚你是打算喂給誰吃的?”
他問得一本正經,苗伊的臉騰地紅了,魚好像也被自己的尺寸羞恥到了,在她手裏縮得只露出個魚頭和小尾巴。
“那個……不是的,” 臉太燙,腮邊的發有點癢,苗伊忍不住用胳膊蹭了一下,“這個是給阿婆炖豆腐魚湯泡飯吃的,這麽大就夠了。”
魚雖然小,可是真的夠了,老人吃不了多少,明天再熱就不新鮮了。苗伊很想再解釋一下,可見那人的目光已經落在那半塊豆腐和一小紮波菜上,又咽了回去。
“阿婆一個人吃?那你吃什麽?”
“我有波菜。”苗伊悄悄松了口氣,“不知道你會來,沒準備。我先把湯炖上,再去多買些菜回來。那個……你,你想吃什麽菜?”
廚房裏燈光不亮,依舊照得小臉像熟透了的蘋果,南嘉樹笑了,“怎麽還跟小時候兒一樣,一緊張就臉紅,虧了多大心似的。”
苗伊尴尬地笑笑,抿了抿唇想不到再說什麽,低頭繼續刮魚鱗,“你回屋跟阿婆去說話吧,這裏味道好腥的。”
這丫頭從小就白得發亮,此刻雪白瘦削的手指握着鐵剪子呲呲嚓嚓的,感覺很不協調,南嘉樹說,“得了,等你都做好,我都餓死八個來回兒了。叫外送吧。”
苗伊心裏咯噔一下,今天剛把錢湊齊轉出去,現在賬戶上只有不到二十塊錢!
“不用不用,我很快的!要不這樣,”苗伊說着就把魚放在池子裏,“我這就去買菜、買肉,我做的很好吃的,真的!外面的,其實,不見得就……”
她話還沒說完,那人已經掏出手機在翻找,苗伊急忙沖了下手就解圍裙,可他這麽高大,橫在過道,她根本過不去!左右晃了幾下,他動都不動,眼看着就刷刷地把單下了。
又急,又難為情,臉更紅了,“這怎麽行?怎麽好意思讓你請客……”
“我說是我請客麽?”他收了手機,潇灑地往兜裏一揣,“到付。”
苗伊一愣,“……哦,”心裏飛快地把錢包裏的現金數了一下,幸好這些天為了約會還留了三百多,應該夠了,“咳,好。”
看她很認真地點頭,南嘉樹哈哈笑,“小笨妞兒!怎麽還是我說什麽你信什麽啊?”
狹窄的樓道裏,柔軟質地的白襯衣燈光下很晃眼,就算沒有大奔和那塊手表,這笑聲,依然可以像很多年前一樣一下就把她的腦袋充得滿滿的。
混蛋小叔叔,真的回來了,苗伊很認命地想。
他歪頭,端詳着她,“苗兒是長大了啊。不過怎麽覺得跟以前長得不一樣了?”看她眼睛忽閃了一下,透出一點點期待,他一挑眉,“小時候,多可愛啊。”
這言外之意……苗伊抿了抿唇,“哦,你不覺得太亮就好。”
“哈哈……”
他笑得驚天動地,苗伊也終于忍不住笑了,這個小秘密,守了這麽多年,
那個時候的小叔叔剛轉學來,高一就一米八二了,人帥,成績也帥,再加一口京腔,一身名牌,顯得特別燒包。很多女孩子喜歡他,明戀、暗戀從高一開學第二周一直持續到高考前。
不過他從來也不是那種高冷人設,喜歡打球、酷愛拳擊,經常一身臭汗,還沒事就愛在樓道裏嚎兩嗓子,沒皮沒臉的。身邊男生女生一大堆,有學霸,有流氓,跟誰都是哥們兒,競賽拿獎,打架鬥毆,生冷不忌。
雖然在桃圃一中這種省重點依然能考前幾,可是負責照顧他的人是他媽媽的老大姐,相當于外婆級別的阿姨,對他管得特別嚴。老太太發怒他也怵,最後想出個招,出去“鬼混”就會帶着苗伊,美其名曰:溜娃。
做了三年小燈泡,她是他的無犯罪證明。
亮不亮?
南嘉樹笑,“怎麽不亮,都快成我的指路明燈了。”
苗伊嗤嗤笑。
外送真的很快,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好多好吃的。
圓桌支了起來,三個人圍坐,老屋裏很少這麽熱鬧。看着一大桌葷素搭配,阿婆好開心,“哪裏吃得了哦。”
南嘉樹盛了一小碗鲫魚湯擱在老人手邊,“姥姥您慢慢兒吃。”扭過頭,見女孩兒還不動筷子,“看什麽呢?你不會也學那些人幹兒晚上修仙不吃東西吧?”
“哦,不是的。”苗伊笑笑,“這菜好香。”
“老北京菜,炒三香菜,羊肉醬炒的,特正宗。我特意讓調的涼菜。來,嘗嘗。”
“哎。”
十多年不見,雖然比陌生人好一點,其實也沒好到那裏去。好在這人自來熟,飯桌上張羅姥姥吃飯,有說有笑,他比主人還自然。苗伊也樂得不用找話題,只管專心吃飯,開一點小差,琢磨今晚要見的那個男人會提什麽條件。婁小雲沒說他是哪裏殘疾,要到天臺來,方便嗎?可見不是腿殘……
“吶年輕人皆忙,像我們伊伊,也是的,每天上班、加班、出差,夜裏相回來還要做事,辛苦得來,哪有時間各朋友哦。”
阿婆一邊吃着飯,順便把年輕人的私生活狀況摸了個底,聽南嘉樹說工作忙,還沒功夫想結婚,感嘆了兩句說他年紀不小也該張羅了,話頭一轉就開始半是埋怨半心疼地替苗伊交代。
“從前麽,總歸勿急勿急,現在曉得了,喏,這兩個月,天天出去,見了交關,皆勿來噻。我就說:急薩急啦?個種事體麽是要講緣分額,網上尋來的勿牢靠。我說去托樓下王家阿姨介紹,伊還勿肯。小囡,勿聽話。”
“阿婆!哪能說這些啊……”走神的苗伊終于聽到外婆的話,也不怕客人看見,驚得趕緊搖頭。
祖孫兩個嘟嘟囔囔地打眼架,南嘉樹倒聽得有趣,雙肘支了,扭頭看着苗伊,“你不是才二十二歲麽?”
“二十三了。”
“就恨嫁?”
“嗯。”
這一次,苗伊臉沒紅,低頭往嘴裏拔拉飯。
南嘉樹笑笑。
一頓飯,主要都是苗伊吃,外婆就吃魚湯泡飯和一點青菜,而那個客人,只動了幾筷子,也不說什麽餓死八個來回了。
苗伊吃得也是心不在焉,不時瞥一眼牆上的老鐘,惦記着跟男人的約會,這個要再不成可怎麽辦啊……
好容易應付完,趕緊收拾了碗筷到廚房,苗伊又給外婆泡了熱茶。客人終于說走了,不過隔壁就是他阿姨家,雖說不會住這裏,還是要打開門重新看一下,把最後留的東西處理掉。
剛把碗洗好,手機就響了,那人已經到了。苗伊匆匆漱漱口、擦了把臉就往天臺去。
老房子的結構,每層有個公用大平臺,兩個門,一個在樓梯上來的地方,另一個就在最後一家的廚房邊。
秋涼了,老人早晚怕風,這道門已經鎖了。拿鑰匙開門,一股冷風灌入,天完全黑了,打開天臺的燈,苗伊不由打了個哆嗦,就在距離她不過兩三米的廢棄花壇邊,一個瘦高的男人勾着腰,茄克衫領子豎着,看不到臉,只有嘴邊吐出的煙。
“劉,劉先生嗎?”
那人轉過頭,臉像他的身材,很瘦,很長,白得有點發青,眼睛凹得很深,目光看過來有點陰,“苗伊?”
“嗯。”
那人掐了煙丢進花壇,走過來,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煙味很重,聲音比在電話裏還讓人不舒服,苗伊蹙了下眉,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謝謝。”
“哼。”不知為什麽,他忽然莫名地哼笑了一下,聲音很輕,好像從牙縫裏直接就鑽進骨頭縫裏。
天臺上風有點大,苗伊裹了裹身上的薄開衫,“劉先生,我的情況和要求你都了解了,你覺得怎麽樣?”
“嗯,”男人點了點頭,“馬上登記結婚,一年後等你拿到房子就離婚。”
這倒痛快,苗伊又補充道,“說是一年,也許會快,多半年,也許要慢,可怎麽也不會超過一年半,可以嗎?”
“可以。”
“費用五萬塊,我……恐怕得拿到房子後才能支付。一次性支付。”
這個費用是苗伊斟酌再三定下的,結個假婚,雖然有離異記錄,可是這麽輕松掙錢,三萬塊錢就應該夠了,可問題是桃圃市距離國際大都市淩海太近,交通又方便,有很多白領都選擇在這裏安家、坐城鐵上下班。遠油宿舍區的地段也好,是個人就知道這一到手的利潤,所以不分兩萬出來是說不過去的。
這個數字沒問題,問題是苗伊的支付方式:不能預付,還要拖到最後,之前有好幾個男人都是因為這個覺得她耍滑頭而拒絕。
“我一分錢都不要。”
嗯??苗伊一愣,想到過這人一定會有比別人更苛刻的條件,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附加!一下子腦子裏的神經就興奮地繃緊,本能地就想抓住,“那你的條件是什麽?”
她一下提了聲音,男人的眼睛瞥了一下,嘴角的輕蔑像他的笑,很詭異,卻絲毫不加掩飾。看着眼前急切的女孩,開口道,“結婚後,你搬到我那裏去住。”
“啊?這不行!”
她像被針紮了,幾乎要跳起來。男人身子往前一傾,像按住她一樣,“婁小雲沒告訴你我出過事?”
“說,說過,車禍?”這人四肢健全,臉上連個疤都沒有,苗伊看到他第一眼就已經有些納悶兒。
“哼,”他似笑非笑,“不是車禍。不過,我倒可以告訴你。”說着他低頭,目光與她相對,眼睛裏黑白分明,那麽空洞,“自那以後,我沒有男人那個功能了。”
不知道是一種什麽感覺,苗伊幾乎一步就要退到門裏去,好幾秒才明白他說的什麽,人羞得發燙,可臉頰卻冰涼。
男人一眨不眨地捕捉着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嘴角的笑有點抽搐,卻好像在享受這個過程。
苗伊好容易按住心慌,輕輕咽了一口,“哦。”
她的反應似乎讓男人很滿意,又似乎讓他很不滿意,皺了下眉,直起身,“我家三室一廳,我住一間,你住一間。不用每天過來,不過一周至少要保證一半的時間,我不幹涉你做什麽,就當是不花錢的出租房。一年後離婚,各走各的。”
頓了一下,他又補了一句:“進了門你可以連話都不說,平常在外頭裝個樣子就行。”
原來,他是想用一段假婚來掩蓋自己不能的傷處。這似乎是個各取所需的合作,雖然他的要求有很多不明确的地方似乎都有隐患,可是,還有一周,房子申請就要結束了,那是二十萬,是苗伊熬多少夜都攢不出來的一個數字,而且,還可以節省五萬塊錢……這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該去哪裏弄的錢……
“怎麽樣?”男人問。
黯淡的燈光裏,沉默了一會兒,女孩點了頭,“行。”聲音很低,可是很清晰。
男人直起身,籲了口氣,“什麽時候去登記?”
“嗯……”苗伊想了一下,“周一下午行嗎?”
“行。你定個時間。登記完去婚紗館拍個照。”
“……哦,好。”
談好後,沒再多說什麽,男人離開。看他從那邊下去,苗伊忽然覺得眼前好開闊,風好冷……
終于搞定了,可她怎麽沒想象中高興?該怎麽跟外婆說呢?
轉身正要推門,吓了一跳。
門已經開了,門邊靠着的人明明歪斜着卻顯得這麽高大,白襯衣光鮮得把天臺的風都要壓住了,看着她,慢慢悠悠地來了一句:
“恭喜啊,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