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叫叔叔
找個男人結婚真難。
苗伊坐在桌前,認真看着手裏的筆記本,密密麻麻三頁的名單,筆尖一行行重新濾過,停在最後一個,戳了幾下,還是不得不劃掉。
擡起頭,靜悄悄的,已經過了五點,周五下班人們溜得比河溝裏的泥鳅還快,十分鐘不到,整個樓層就剩她一個了。
嘆了口氣,重低頭,真是進了死胡同了。兩個月,統共見了三十六個男人,沒有一個願意跟她結婚的。
誰說錢是萬能的?跟約P比起來,錢都快成王八蛋了。
可是,她太需要王八蛋了。
苗伊的單位是遠油集團華東分部的科技翻譯社,雖然直屬遠油,實際也要自負營虧,平常也接外面的活兒,一般遠油那些亮瞎眼的福利跟他們半毛錢關系也沒有。
可誰知一年前企改,翻譯社做了幾個漂亮的活兒,遠油撥款獎勵,把停了好幾年的住房優惠政策重新恢複,員工可以以內部價買家屬區的房子。
七十年獨立産權,可以買賣。
翻譯社所在地的桃圃市雖說只是個縣級小市,可距離國際大都市淩海只有四十分鐘車程,房價也随着水漲船高。如果能以內部價買下來,至少能比市場價低二十萬。而且申請資格除必須是正式員工外,只有一個要求:以家庭為單位。
可就這一個要求就把苗伊愁死了。還有一周申請就結束了,這一個月盡是發喜糖的,有終于跑完戀愛馬拉松的,也有相識三個月閃婚的,居然還有隐婚的,可她呢,明的,隐的,至今無人問津。
其實,苗伊一直在努力。從開完會那天,她就注冊了各種交友網站,把自己的資料提交上去,要求面談。
很快加她好友的邀請紛至沓來,都說被她清純甜美的氣質所吸引。苗伊看着自己貼上去的那張勉強算不醜的兩寸免冠證件照,也是無奈。
見了幾個之後,苗伊就意識到錯誤,原來“要求面談”是約P的另一種表達方式。男人都是急吼吼帶着火來的,一聽她想協議結婚,好脾氣的扭頭就走,壞脾氣的當街就罵了起來。還有試圖想先開房後談的,也有閃爍其辭的已婚男人。
趕緊改掉個人資料,總算招來幾個還算正常的。吸取教訓,先告訴人家她是找結婚對象,拿到房子後離婚,五萬元報酬。
有的老宅男當場點頭答應,說可以馬上跟她結婚,條件是雙方要嘗試相處,不确定離婚。就這樣還沒說不要報酬,苗伊聽得頭都大了。
昨天終于見了一個合适的,同意做交易假結婚,但是要求先付一半的款。
其實這個要求并不過分,畢竟這一下人家就從單身變成了離異,可是,苗伊沒有錢。
又黃了。
趴在桌上,撥拉手機,老機型反應極慢。看來實在不行,只有這一個了。前兩天閨蜜婁小雲去泰國旅行前發給她一個男人的聯系方式,說是自由職業者,前些年出事落下殘疾,同意結婚,也同意離婚,但是有條件。
什麽條件沒說。苗伊比較頭疼這個沒說的條件,婁小雲罵她:那男人八成站都站不起來,還能強J你啊??
說的也是。
于是撥通了手機。很快,那邊就接了起來,聲音很清楚,是在室內。通話一分半,男人的聲音有氣無力,常會小得聽不到聲音只有很清晰的喘氣聲,讓人說不出的不舒服,除此之外交談很明确。
男人叫劉天昊,三十歲,其他的跟婁小雲說的沒什麽出入。要求面談。
考慮到他行動不方便,苗伊提出可以上門見他,可是人家拒絕了,然後居然說“晚上八點在你家樓後平臺見。”
苗伊皺了一下眉,不過還是爽快地同意了,畢竟,在自己家,這只能是有利于她。
六點一刻。
時間正好,苗伊起身,斜挎了單肩包,關了燈離開。
九月的天,兩場冷雨就把秋老虎滅了,一路騎着自行車,迎面風吹過來,已經有了涼意。到菜市場的時候正好六點半,很多攤位都開始收攤,正是買撮堆兒菜的時候。
撮堆兒菜并不是爛菜,只是最後剩下一點沒賣了的,人家菜農想早點回家就處理掉了,大多都是一塊錢就拿走。買了一堆兒波菜,半塊豆腐,兩根玉米,又挑了條鲫魚。
“伊伊,又給阿婆買魚啊?”
苗伊笑着點頭,“哎!”
老板很熱情,“給你收拾了吧?”
“不用,謝謝您。”
收拾一條魚一塊錢。老板每次都說不要錢,可是苗伊不肯,她會收拾魚,麻煩人家幹嘛。
推着車順着弄堂往裏走,不遠處那幢三層老居民樓就是苗伊家。确切點說是舅舅家的老房子,這是以前化工廠的家屬樓,後來化工廠遷址大都搬走了,只留下幾戶老人。舅舅家走後,苗伊陪着外婆住了下來。
拐進去,苗伊吓了一跳,眼前停着一個龐然大物:一輛黑得發亮的大越野,在這堆滿雜物的小院子裏顯得尤其龐大。
苗伊雖然沒坐過,可是常跟着翻譯組在外面跑,至少認得:奔馳G500!
天哪,這誰啊?
老樓要拆遷了,從春天開始就陸續有人回來辦手續,也不是沒見人開車來,可是開這麽張揚的車還是頭一次。
苗伊推着自行車勉強從旁邊擠進去,小心別劃了,不然賣了她也賠不起。
鎖了車,拎着菜上三樓。
三樓就剩她一家了。樓道沒窗,一排無間隔公用廚房,兩盞頂燈半死不活地亮着。
走到最裏面一家,“阿婆,我回來了!”
苗伊一邊招呼着,一邊順手把菜放在了竈臺上。
老式宿舍樓,一大間帶一小間,中間有門相連,各自都有對外開的門。苗伊走小間,換了鞋,把包放下,脫了外套,順手把胸衣扯下來扔在床上,這才趿拉着拖鞋打開中間的門,人一下愣住。
房間裏亮着燈,聽到阿婆說話,可是根本看不到人,一個大男人橫在沙發前拎着熱水壺在沏茶。個子這麽高,他要是不低頭,絕對要把日光燈撞到;無領白襯衣,顯得膀子乍寬,挽着袖子,腕子上一塊亮瞎眼的Audemars Piguet皇家橡樹。
這誰啊??
瞬間有種樓下那個奔馳大越野開進了房間的感覺,而且還是白色的。
男人慢條斯理地給老人端了茶,一邊俯身放水壺,一邊回頭,“苗兒回來啦?”
呃……
這一聲,不用看,苗伊也知道是誰了。
十六年,別說十六年不見,就是一輩子不見、化成渣渣,也忘不了他這一口京片子的無賴動靜。
隔壁家的小叔叔:南嘉樹。
“來,我瞧瞧。”
看他笑着走過來,高大得把燈都遮住了,苗伊趕緊抱了胸前,畢竟,胸衣已經脫了。
“苗兒長大了,漂亮了啊。”
聲音由衷地驚喜,可是,咳,她姓苗,叫伊伊,可這個家夥從見她第一面起就叫她“苗兒”,當時她還不到五歲,傻兮兮地還覺得這個大哥哥,不,這個小叔叔好帥,好有趣,然後屁颠兒屁颠兒地跟着人家。
“伊伊,叫叔叔啊。”阿婆嗔道。
苗伊尴尬地咽了一口。其實就是因為阿婆和隔壁家他的阿姨互稱姐妹,不然怎麽也不會差輩分的。小的時候差十歲、他又長得那麽高大,覺得真的是長輩了,現在,他也不過才三十歲出頭,要叫……叔叔啊?
看一張小臉糾結,南嘉樹笑,“怎麽了?難為情了啊?”
他略略歪着頭,京片子拖着音兒像嗓子裏帶着磁,哄小娃娃一樣,聽得苗伊臉都紅了,抿了下唇,“……小叔叔。”
“看把小丫頭給擠兌的。”南嘉樹哈哈笑,“可是不叫就不行。”
苗伊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鄰居見面,雖然時隔很久,不過很快就在阿婆不停地念舊下熟悉了。南嘉樹是京城人,當年父母外派,他正準備讀高一,不能跟着走,這才到南方阿姨家來借讀,高考後就沒再回來過。
當年苗伊也剛到舅舅家,兩個外來的,自然會彼此感興趣。本來苗伊是道地南方人,從小吳侬軟語的,就因為這個小叔叔,別的不說,好喜歡聽他說話,崇拜得不得了,普通話也跟着标準起來。
雖然,後來她的無腦崇拜被他無數次利用。
聽他和外婆聊天,“姥姥您這樣”“姥姥您那樣”的,好親熱。小的時候他就用京城人特有的稱呼方式,一邊讓她管他叫小叔叔,一邊自己随着她叫外婆“姥姥”。這一會兒工夫,聊得像根本沒有那十幾年。
苗伊一旁陪了一會兒就說去做飯。外婆熱情地邀請客人留下吃飯,苗伊想使眼色都來不及了,不過心想,開大奔的人應該不會屈尊在這裏吃飯吧?誰知,那家夥看着她明顯為難的樣子,居然很爽快地點了頭,“好啊,嘗嘗苗兒的手藝。”
苗伊從大間出來,趕緊回房把胸衣重穿上,然後到廚房。外婆已經把米飯燒好,看了看,只有平常的兩小碗,有那個大塊頭這肯定不夠吃了,趕緊騰出電飯煲又重做了兩盒米,然後戴了圍裙開始收拾魚。
正麻利地刮着魚鱗,聽到身後的門響,苗伊回頭。
“你們家養貓了啊?”
苗伊一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