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水晶之夜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太冷了也……
阿俊哥,對不起,我讓你生氣難過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事實上,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我想我最大的錯誤,大概是沒跟你講實話吧。我申請港大,是有一部分原因為了蕭岚,這麽多年,我是還記着他,想着他,我喜歡他,就像當年你喜歡顏老師,現在你喜歡聚雪姐那樣,這算不算是愛,我不知道,可我相信喜歡他不是件錯事。我二十歲了,兩年前就是一個完全行為能力的成年人了,阿俊哥二十歲的時候早跟顏老師在一起了,我就沒有權利追求自己的愛情嗎?我到賭場玩,用的是自己省下來的兩千塊零花錢,我跟蕭岚說好各開一個房間,我自己付房費,和他在一起,我潔身自好,也不用他一分一毫,阿俊哥,我到底哪裏做錯了?你要是不去紫荊花那種地方,怎麽會遇到我?你要是不來賭場,又怎麽會抓到我?為什麽你能做的事,我就不可以?今天在樓下,我只是站在那裏等人,什麽都沒有做!你為什麽那樣說我!阿俊哥,不管我談不談戀愛,有沒有喜歡上哪個男生,你都是我最重要,最親愛的哥哥,如果我在你眼裏竟然是那麽個形象,我會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我只是一個正常的,普普通通的,想好好談一場戀愛的女孩子啊,阿俊哥,你可不可以別再罵我,別再用那種眼光看我,你可不可以祝福我,就像以前那樣,我需要你的支持和祝福,因為除了你,我也沒有誰可以相信和依賴了。
阿俊哥,這麽晚了你還沒回來,你在哪呢?我要睡了,文華的房間很滿,你要是找不到新房間,咱倆先将就一床吧,我把櫃子裏的備用被子拿出來了。還有,我原來一直準備自己一屋的,所以根本沒帶睡衣來,我先穿你的睡衣好了。為了補償你,我有一份小禮物給你,你自己找吧。
愛你的紫苑。
歐陽俊看着這張沾着淚痕的信箋,心裏翻江倒海。前面那一段話,看得他鼻子發酸,胸口發緊,看到第二段,卻又啞然失笑。帶淚的笑意在目光移到床頭時慢慢凝住,他走過去打開那只印着曲頸天鵝标識的精美盒子,兩顆黑色骷髅頭赫然朝他瞪眼,倒把他小小驚了一下,指尖摩挲過密密的水晶顆粒,凝住的微笑又慢慢融化,他的小丫頭啊,還是這麽古靈精怪,這樣的袖扣,如何戴得出去?
盒子并不小,上面的凹槽除了放兩顆袖扣,還應該放一件項鏈。他低頭一看,埋在雪白棉被和枕頭中的小丫頭手裏不正是那條帶着同款水晶骷髅頭的鏈子?他在床邊小心坐下,一點一點地把項鏈從她手裏抽出來,再把她手掖進被子裏。掀開被子一角的瞬間,他看到她身上穿的,分明正是自己的睡衣。
嘴角無聲地翹起來,他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睡亂了的發絲,睡着的她仿佛變回過去那個娴靜甜美的小女娃,誰能想得到醒着的她能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
“丫頭,是阿俊哥太自私了。”他壓着聲音,喃喃自語,“阿俊哥只是……只是……舍不得你啊……”
原來她在自己心上的位置,遠比他以為的重要。與蕭岚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要刻意掩飾着才不讓自己顯出一絲緊張。那是個即便閱歷如他也要贊一聲好一個美少年的俊俏男生,介于大男孩和男人之間的年齡讓蕭岚看起來容易讓人放下戒心,可多說幾句便知道那不是個毛頭小子。蕭岚當然也記得他,六年前正是這個男人匆匆到蕭家把紫苑裹成個囫囵棗兒抱走的,那時候他的臉色和現在一樣,禮貌,客氣,可眼睛深處有一種隐約的排斥。六度春秋過去,蕭岚比起當年成熟得多了,看得出他潛藏的不豫,卻當作沒事一樣只是主動自我介紹,關心紫苑是否已安置好,然後便無辜又無畏地與他對視,等他問話,面上的微笑自信而坦然。他再抗拒再掙紮,也不得不承認,蕭岚帶着桀骜笑意的面容與紫苑的留言交疊在一起,一點一點掏空了他原就布滿裂痕的心,只剩大勢已去的無限落寞。
可是為什麽,明知道這是成長必經的過程,明知道紫苑對自己的感情不會輕而易舉被別人取代,為什麽胸口還會發疼。他擡頭看窗外不夜城的漫天霓虹,不知是子夜更深露重暈染了那輝光,還是自己眼睛起了霧氣,那霓虹失了輪廓,玻璃上只剩下一片連着一片的淩亂斑斓。程老師,如果你還活着,你會是什麽感覺,你會和我一樣,為急着離巢的小鳥焦急憂慮,為即将空下來的舊草窩落淚心傷嗎,程老師,你告訴我,怎麽樣才能歡歡喜喜地祝她和另一個男人相親相愛,幸福美滿?終有一天,我要替你牽着她的手走進禮堂,把她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掌心,那一刻,要怎麽樣才能安心地放手,留在原地目送她飛向風筝也到不了的遙遠的天空?
紫苑是被透過窗簾縫隙投進來的日光晃醒的。她睡覺不怕吵,卻怕光,一睜開眼便看到枕邊放着自己的手機,昨晚給歐陽俊拿走,也不知什麽時候放回來的。她連忙開了機,裏頭有一條蕭岚一點半發的短信,“好,明天十一點見。晚安,紫苑,阿俊哥。“
什麽阿俊哥,這就叫上了?紫苑疑惑地打開發件箱,一條一點二十八的短信,“紫苑已經睡了,明天我陪她吃完早餐就離開澳門了,十一點你到大堂找她吧,阿俊。“
紫苑捏着手機,腦中一陣混亂。掀開被子下床,才發現地上好大一團白色——歐陽俊抱了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繭,就在她腳下打了個地鋪。
這幾年他不說驕奢淫逸,至少也是錦衣玉食了,卻為那麽點所謂的原則,放着King Size大床不睡,憋屈地打地鋪……
紫苑蹑手蹑腳邁步到他身邊跪坐下去,發現他枕邊也有一樣東西——她昨晚寫的那一大段留言,被他折了幾折壓了一角到枕下。心頓時狂跳起來,抖着手撿起打開,那段話她不敢再看第二遍,直接跳到結尾,添了隽秀挺拔卻有點潦草的一行——閱,歐陽俊。PS,禮物我收了,很好看,謝謝,明天我就戴出去。
她擡頭,那只小盒被放在行李箱裏疊好的襯衣上了,她翹起嘴角偷笑,再低頭看他,被子并沒蓋嚴實,露出了赤裸的肩膀和脖子——他的睡衣在自己身上呢——脖後挂着一根黑色金屬鏈,那是昨晚她還拴在手裏的骷髅頭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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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苑伸出手,扳了下他肩膀,這一大只順勢就翻了個身,雙眼依舊閉着,沒了昨晚那要吃人的氣勢,長長睫毛垂下來,只微微動了一下便又恢複安靜,還是沒醒啊,昨晚不知道幾點回來,幾點睡的,至少是一點半以後吧,現在還不到九點呢。紫苑凝視他安詳睡容,仿佛又看到三個月前那一場酩酊大醉後的歐陽俊,睡着的他,看起來總有些疲憊,是太累了吧,操心那麽大一家公司……還有添亂的自己。想想忽然就有點害怕,三十歲生日都過了,那不複粉嫩光潔的面頰,笑時有淡淡紋路的眼角,以及某天她不經意發現的一根白發……九年了,初見時他比蕭岚還年輕,那時的他也是個不輸蕭岚的英俊少年啊,怎麽一晃就這樣了呢……眼睛酸澀起來,她用力眨眨眼,去握他露在外面的手,卻發現他攥着拳,看不到掌心裏的東西,可她知道,是那條項鏈,他像她昨晚那樣,握着那枚水晶骷髅頭入眠,一直到現在。
淚水剎那間漫溢,越來越容易哭了啊,她靠着床腳坐到地上,一邊罵自己沒出息,一邊咧着嘴笑,昨晚柔軟雙唇印在自己額角的觸感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那是他,是他啊,誰讓他是她的阿俊哥呢,再打再罵也終究還是愛她,還是舍不得她,還是恨不得含在嘴裏捧在手心疼也疼不夠的他。
十一點,蕭岚在文華東方大堂見到消失了十二小時的紫苑。她換了身打扮,白色長款襯衣,細黑領帶,窄腳褲,耳環不見了,代之以一副板材蛤蟆鏡,紅色高跟鞋卻依然破壞力十足地點綴着這一身的中性風。多虧了這雙鞋,要不他一時還認不出被墨鏡遮了大半張臉的她呢。
“穿這樣?你能走多遠啊?”蕭岚遞給她一張旅游地圖。紫苑依次指了媽祖閣、聖母玫瑰堂,大炮臺,當然還有著名的大三巴牌坊,蕭岚見她纖纖手指揮斥方遒,不免憂心忡忡,紫苑卻不以為意,拉着他就跑出了酒店。
“你哥後來跟你說什麽了嗎?”出租車上,蕭岚問道。紫苑沒回答,倒是拿出紙筆恨恨地寫道,“你還好意思問,你昨天開了幾間房?”
“實在沒有了空房間了啊!”蕭岚舉手投降,“那是個标間,兩張床,我又不會幹什麽,你哥是不是不高興了?早知道我騙他旁邊那間是開給你的,反正他根本就不放你過來……”
紫苑拍掉他的手,“你還敢騙人!”
蕭岚笑着摟住她,“這種代溝問題要解決得藝術一點嘛……我知道他不喜歡我,不過沒關系,再不願意,他最後還不是同意了?我這麽優秀的妹夫,不抓緊一點,可不容易遇到第二個噢……”
紫苑看着他滿是笑意的眼睛,忽然想起那條一點半發過來的短信,他一定不敢睡着守着電話吧,收到歐陽俊那條半是約時間半是表态的短信,他才會立即回過來。這個看起來那麽驕傲,近乎自戀的男人,原來在一切有關她的問題上,和所有面對女方家長的男生一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澳門是一個很奇異的城市,最紙醉金迷繁華荼蘼的夜晚過去,是最祥和安逸河清海晏的白晝,直插雲霄的摩天大樓腳下就是蜿蜒到海邊的騎樓小街,島這頭是風琴淺吟,衆多信徒虔誠跪禱卻不聞人聲的聖母玫瑰堂,島那頭是盤香串串,煙霧缭繞中功德箱滿滿的媽閣廟。這裏和北京,香港,都很不一樣,太大的都市,不同的文化元素往往不得不被各種地界和區劃割裂開,而澳門,卻有着驚人的融合,這種雜糅在大三巴牌坊表現就更加明顯。
旅游旺季還沒到來,作為澳門第一标志的大三巴已是游人如織,從牌坊正下方一直到旁邊的“戀愛巷”,還散着幾對拍婚紗照的新人。紫苑和蕭岚走到臺階下時,離他們最近的一對,新娘正好撩起裙裾揉腳腕,蕭岚無意瞥了一眼,富麗堂皇的大拖尾婚紗裏面竟是雙運動鞋,他攬過紫苑笑道,“你看人家都知道不穿高跟鞋,你行不行啊?”兩人剛逛了玫瑰堂、媽閣廟、大炮臺,紫苑再逞強,這時候也顯出疲态來了。
紫苑眨眨眼,在他手心裏寫,“看過我的野蠻女友?”
蕭岚抽回手,滿腦門黑線,“我可不要穿你的高跟鞋!”
紫苑也不理他,一手扶着他胳膊,一手去脫自己的鞋子。蕭岚吓得按住她手,“不要啊,最多我背你咯……”
紫苑原只打算脫了鞋赤腳上去,不想他這麽積極主動,樂得直點頭。蕭岚看看她站在石階上的兩只雪白粉嫩腳丫,又看看吊在她一根小指頭上一晃一晃的高跟鞋,嘴角勾起一抹笑,爽快地半蹲下身,讓她爬上後背。
大三巴有六十八級臺階,每一級都不高,卻很長,蕭岚走得很慢,兩步才上一級。紫苑趴在他背上,摟着他脖子,臉貼着臉,溫熱呼吸拂過他耳畔,癢得他反回去啄她,“你再逗我,把你扔下去了啊。”
紫苑嘻嘻笑着躲開,在他後背上劃了兩個字,“你敢。”
“怎麽不敢?”蕭岚突然就把手松了一松,她便整個兒往下出溜了一截,吓得緊緊勒住他脖子不放,反倒讓他悶哼一聲,趕緊再彎一彎腰,雙臂用力向上一托,感覺背穩了才恨道,“勒死我了啦!”
紫苑一邊撫着小心髒,一邊劃道,“你自找的。”
“那也是因為你非要穿那雙鞋。”他擡眼看前面,還有十來級臺階,偏過臉,“來獎勵一下,不然爬不上去了噢。”
沒有期待中的頰邊香吻,只見一樣火紅色的東西遞到眼前十公分的地方,晃來蕩去——不是胡蘿蔔,是高跟鞋。
“嗬,當我是驢啊!”蕭岚大笑,脖子誇張地往前伸,紫苑便把胳膊伸得直一點再直一點,蕭岚加倍努力去夠,在背上女孩無聲的嬌笑中腳下發力,三兩步邁上臺階奔到大三巴牌坊下放下她,才拍着胸口大喘氣,“哎喲去健身房都沒有這麽累的……你早餐吃太多了啦……”
紫苑正穿着鞋,一個渾身都是口袋一臉藝術範兒的年輕男人遞了張照片過來,操着粵式普通話搭讪,“這位帥哥,美女,我是Angel工作室的攝影師,在給那邊兩位客戶拍婚紗照,剛才看到你們走臺階的情景很好看,冒昧拿立可拍錄了一張,想讓他們也照着這個樣子拍一組,你們不介意吧?”
紫苑愣了一下才笑着搖頭,蕭岚說,“拍完把那張照片給我們做紀念行嗎?”
“Of Course!”
于是這就成了紫苑這次澳門之行惟一一張抓拍的合影。照片上的女孩兒赤着腳伏在男孩并不壯碩的背上,拎着一雙紅鞋俏皮地搖着,男孩腰壓得很彎,臉龐卻高高揚起,兩雙對視的目光火花四射,明亮了整個大三巴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