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文華東方
從葡京只需20分鐘就能走到友誼大馬路的文華東方。果然如蕭岚所料,酒店的标間十分緊張,這會兒已是深夜十一點,竟是騰不出兩間标間,紫苑一點兒也不着急,只從容不迫地倚在前臺看蕭岚用流利的粵語和接待小姐交涉。一開始她并不明白,沒有就是沒有,交涉能交涉出什麽來,後來才發現,原來蕭明偉作為文華東方的vip貴賓,還是有點特權的,只是不知道蕭岚到底要怎麽利用這點優勢。蕭岚見房間有望,便打電話回維景,請他們将自己寄存前臺的行李送過來,省得自己再跑一趟。
蕭岚要等房間清出,又要等維景送行李過來,便讓紫苑自個兒去逛文華一層最有名的精品街,他先在前臺等着。紫苑便背着自己的小包一路溜達到了那排華麗麗的店鋪跟前。Gi,Valentino,Tiffany,Dunhill……作為染服專業的學生,對這些大牌紫苑并不陌生,雖然價位遠超自己消費能力,對它們的美學理念她還是能說出些一二的。不過今天她不僅僅是簡單的櫥窗旅行了,兜裏有錢啊,羊絨大衣,水貂皮具之流她是買不起,大牌中的小裝飾品還是可以的吧,而且蕭岚這時候不在,她正好可以給歐陽俊選個禮品——這個心理有點奇怪,她也說不清為什麽,似乎給阿俊哥買東西,不希望讓蕭岚知道。其實他知道了又怎麽樣呢?他又不是不認識歐陽俊,可她,就是不願意。
就這麽一路看看走走,都是中規中矩,或者商務氣息濃厚的設計,始終沒有讓她眼前一亮的東西,直到進了施華洛世奇,幾顆骷髅頭吸引了她注意。Skull套裝中的同款黑水晶骷髅頭袖扣和鏈墜,詭谲而幽默,另類而趣致,就算阿俊哥不願意戴這麽出位的東西去正經場合,留在家裏把玩也是好的。
紫苑付了錢,收好袖扣,卻沒讓櫃員把鏈墜收起來,而是直接把鏈墜挂在自己脖子上了,再淡定成熟的女孩子也免不了有把一切新買飾品不管是不是給自己的先試穿試戴上身再說的欲望,櫃員殷勤地替她扣好項鏈,取來鏡子,一邊照一邊恭維道,“這款鏈子其實男女都可以戴,男士戴了帥氣,女士戴了有中性美,您皮膚白,配黑色的鏈子非常出挑……”
紫苑自戀地照了半天才邁出店門,準備返回前頭幾家給林聚雪選點東西,忽然手機響起,蕭岚發來短信,“行李到前臺了,房間還要半小時才能好,咱們去二樓賭場吧,在那再逛逛。”
紫苑忙拎起小包去文華二樓的賭場。快十二點的散客廳依然人來人往,蕭岚還沒上來,她站在通往大廳的一條小走廊裏慢慢來回踱步,偶爾有華服女子從她身邊經過,濃烈的香水味撲面而來,久久不去,這裏面有幾個是傳說中的“北方佳麗”呢?她靠在廊柱邊,把玩着胸前的骷髅頭,心神不定。
“Beauty,are you working”一個帶着濃重拉丁口音的男人突然在她身後開口。紫苑驚回頭,對方鼻尖離自己的臉只剩下一寸距離,隐約酒氣噴在她臉上,深深凹陷的眼眸閃着戲谑與期望。這句看似平常的英文,在紫荊花上班的第一天,她就學過了,那是典型的召妓用語。紫苑的臉騰地紅了,不是害羞,而是惱火,這家夥真把自己當“北方佳麗”了!我穿得有那麽像嗎?!
她朝後退了一步,使勁搖着頭,對方歪着腦袋打量着她,目光最後定在她胸前的骷髅頭上——抑或着就是她胸上,毛茸茸的下颌揚起,露出浮滑笑意,腳步卻跟着她往前進了一步,“Oh, never mind Girl, I think we can……”
“She’s my sister, get out.”另一個聲音在她身後冷冷地響起來,音量不高,卻讓她打了個寒戰,那個聲音,比面前這個老外恐怖得多了……她抖抖索索地回過頭去,卻被身後那人一把拽到自己懷裏,緊緊地摟着,手臂扣得太緊,她簡直喘不過氣來,直到老外嘟嘟囔囔從他們身邊走過遠去了,他才松開她,虎口仍舊牢牢扣着她手腕,“你是不是還想有第三次?!”
紫苑狂搖頭,歐陽俊也不給她時間解釋,直接拖着她往長廊另一頭的電梯大步流星趕過去。電梯本已緩緩關上,他一通狂拍又給拍開了,裏頭只有一對東亞母女,跟歐陽俊打了一個照面便被他臉上的騰騰殺氣吓得躲到一角,紫苑被他揪着手腕,縮在他背後,偷眼看了下那對母女,兩人看向她的眼中竟有幾分憐憫。
看來自己真的要完了。紫苑呆呆地看着不斷跳動的樓層數字,電梯在往上,她的心卻一直在下沉,下沉。
歐陽俊的房間是個标準大床房,紫苑驚訝于自己被扔進屋時還有心思環視一圈并在心裏嘆一句果然是五星級,這床有倆雙人床那麽寬,在上面打滾絕對舒服。歐陽俊依舊虎着臉,砰地一聲關上門,轉過來就站在走廊裏吼她,“給我解釋清楚,怎麽回事?在紫荊花上班不夠,上到這裏來了?!”
這一句一下把紫苑剛剛還半是恐慌半是無奈的心情打出了一個血淋淋的窟窿。兩年前那次是她自取其辱沒錯,但憑什麽把這一次的賬也算在她頭上?在他眼裏她就那麽下賤?下賤兩個字剛在她心裏冒頭,眼淚刷地就下來了,她可以忍受被他呵斥甚至打罵,可接受不了他用這樣難堪的字眼形容她!
紫苑惡狠狠地從包裏掏出噴射飛航的船票,掼到歐陽俊腳下,含着淚盯着他,眼裏的刀子要在他身上開出十七八個洞似的。歐陽俊看了一眼船票的日期,又把目光移回她身上。兩個多月不見,他幾乎沒認出這就是他身邊那個樸素得幾乎蒼白的女孩——原本的齊耳短發吹到一邊,發腳削出豐富而淩亂的層次,還帶着淡淡酒紅色挑染的痕跡,露出來的一側耳朵戴着黑色五角耳釘,白襯衣沒有圖案,看似簡單,卻只有半截,短短的衣襟伸出長長飄帶,在胸腹之間紮了個蝴蝶結,露出一截纖細小蠻腰,黑色前交織設計的短裙在正前方開出高高的倒V形分叉,将潔白雙腿襯得更加修長,一雙三寸高的火紅色細帶高跟竟是她身上唯一有顏色的服飾。以歐陽俊的經驗,他知道她沒有化妝,可在酒店暈黃燈下的她,一樣皓齒明眸,黛眉紅唇,淚光瑩瑩間閃動着說不出的風情。
她來香港還不到三個月啊!在葡京驚鴻一瞥以為不過是個和紫苑長得像的時髦女生,卻不想在文華再次遇上,原來不是錯看,不是幻覺,是真真切切的她,那個坐在賭場桌邊揚手下注,巧笑倩兮的魅惑女郎,是他從小管到大,老實聽話,專心讀書,從不旁骛的程紫苑!
歐陽俊本已略微壓下去的怒火又爆發了。他粗暴地捋下她的挎包,“把耳環給我摘了,頭發弄整齊,換身正經衣服!你的換洗衣服呢?就穿了這麽一身到澳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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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苑這才悚然想起,蕭岚還在文華二樓賭廳等她!她搶回自己挎包,手機裏已經躺着一條短信,“紫苑,你在哪裏?我已經到二樓電梯口了。”
紫苑忙按了回複開始敲字,歐陽俊一擡手就奪了過來,直接按了通話鍵,“我是程紫苑的哥哥,她今晚在我這裏待着,不回去了。你是她朋友?”
“你是歐陽……先生?我是蕭岚,紫苑的……同學,你也住文華嗎?在哪一間?我把紫苑的行李送過去……”
“不用,我過去拿。你在哪一間?”
“我在1828,不過那房間現在還在打掃……”
“我現在過去找你。”歐陽俊收了線就往外走,紫苑一把拉住他,他回頭,眉頭深鎖,“你給我乖乖在這裏帶着,哪裏也不許去!”
紫苑忙不疊搖頭,趴在門板上刷刷寫着,“你這麽去他不會把東西給你的。”然後撕下來換了一張紙,“蕭岚,我被我哥逮住了,晚上就在他這裏住,你把東西給他吧。紫苑。”
“他還能認得你筆跡?”歐陽俊微眯起眼。紫苑剛點了一下頭,見歐陽俊眼中又黑沉了下去,不知自己又觸了他哪一塊逆鱗,連忙低頭退到一邊。歐陽俊深深看了她一眼,拉開門出去了。
門砰地一聲關上,紫苑整個人癱坐在鞋櫃旁,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刺激,這一天實在是太刺激,早晨從香港出發的場景都像是上個世紀的事了,自從踏上澳門島,小心髒就一直在各種刺激中煎熬。阿俊哥去見蕭岚了,蕭岚要見到阿俊哥了!天啊,這兩個人碰到一起,阿俊哥會知道多少事情?她簡直不敢想。
在鞋櫃上坐了好半天,她甩了高跟鞋,揉揉酸疼的腳,拖着步子走進房間。穿衣鏡中的自己并沒像想象的那樣雙眼紅腫,臉色青白,相反的,些許淚水洗過的眼睛似乎比平時還妩媚些,她又看向自己露在外面的腰,腿,以及胸口被黑色挂墜環住的一小片肌膚,這樣很暴露嗎?很性感嗎?很低俗嗎?港大多少女生是這樣穿的?澳門又有多少女游客比自己更敢露?在澄夏的時候,瑤瑤她們就總是說她不修邊幅不事打扮,給染服系丢了人,她不是沒設想過要換個造型風格學着女人味一下——可清湯挂面慣了的,突然改頭換面走起精致路線,會不會讓人很不習慣甚至反胃?會不會讓阿俊哥不高興?直到來了香港,煥然一新的環境和人際,遠比北京時尚和開放的港女,再沒人念叨和約束的自由,林林總總的動力,才讓她奮起惡補了一通終于把過去幾年落下的扮靓課程追了回來,也幸好是專業出身,把用在模特身上的功夫用回自己身上,效果是相當卓著的。紫苑知道,這不僅僅是随大流或者所謂的叛逆,更重要的原因是,蕭岚實在太搶眼,做他身邊的女生,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氣,很多很多的自信。
歐陽俊總共也就出去了不到十分鐘,紫苑的思緒卻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很久的以前,飄渺得都快收不回來了,直到歐陽俊把她的雙肩包在桌上一頓,她才如夢方醒,從床邊彈起來,卻又不敢走近他,兩個人就這麽隔着兩米距離對視着。
“你的擔心是多餘的,那小子還記得我。”歐陽俊冷笑一聲,“我的手機號到現在還在他那兒存着呢!”
紫苑愣了愣,過了一會才回想起來,是了,六年前在蕭家,她用他家電話給歐陽俊撥過手機,沒想到蕭岚到現在還留着號碼。這麽一想,心裏忽然就有了又暖又疼的感覺,那個號碼,也許是這麽多年來他唯一有可能找到她的線索,雖然他并沒撥過,可他還是留着,始終留着,找到她的希望,他從來沒有放棄。
“看着我!”歐陽俊突然怒道。紫苑一驚,不知道自己剛才流露的是什麽表情,反正肯定也不是他樂意看到的,她小小心心地對上他的目光,旋即又避開,只敢用一點點餘光時不時地擡眼偷窺。歐陽俊走到她面前,扳過她的臉逼她看着自己,“你費勁扒拉的申請來香港,是不是為了那小子?!”
紫苑搖頭。不能承認,不能,她都沒對蕭岚承認,蕭岚肯定不會自作多情地跟阿俊哥說,死活不認就是了。
“真的不是?”他指尖加重了力道,指下她的皮膚開始發白。
紫苑再度搖頭,眼淚又開始打轉,這次是下巴和心裏一起疼——除了在紫荊花那一次,阿俊哥就從來沒對她這樣兇過,而那一次,她在他眼裏還能看到濃濃的心疼和焦急,這一次,卻在痛楚之外,讀到了他眸光深處的某種……恨意……
是恨意……難道他在恨她?一想到這,她就惶恐得幾近心律不齊,頭也搖得更厲害,仿佛不是為了向他說不,而是要把內心的恐懼全部搖出去。
“你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反正,我也不是傻瓜。”歐陽俊忽然放開了她,語調平淡下來,卻更加冷然,“你在向老師家學畫的時候,就喜歡他不是?還跟他一起看演唱會,那天晚上,下着大雨……”他頓了一頓,似乎連回憶往事都顯得痛苦,“從廣州回來,你還去找過他……”
紫苑手心沁出汗來,聚雪姐終究還是把那些事兒告訴他了……那麽還有別的呢……
“其實你一直都沒忘記他,是吧?為了他,專門跑到港大來,如果不是這麽刻意,你們怎麽會開學兩個星期就遇到?港大有這麽小?!你瞞着我,費盡心思來香港,兩個星期,找到他,兩個月,跟他來澳門賭錢,跟他開一間房!程紫苑!你……”他說不下去了,剛才在蕭岚面前僞裝得極好的家長形象面臨崩潰。事實上,從在紫苑家發現她的申請書那一刻,到今天,他心裏的傷口就一直沒愈合,反而因為一件一件或者林聚雪告訴她,或者自己意識到,或者無意撞見(比如今天)的事情而一刀一刀割得更深。紫苑在他心裏的那個安然乖巧,安分守己,安靜懂事的形象,一點一點模糊,皲裂,終至今天轟然坍塌,卻再也重建不起來——因為他剛發現,她離他已經那麽遠!
一想到這些,他就疼得說不出話來,甚至比如郁離開她,比林聚雪算計他,比林瑞陰謀他,還讓他痛苦。別人給他的所有傷害,他都認,都當作是咎由自取。只有對紫苑,他不甘心,不甘心啊!他付出了那麽多的心力,換來的是一場無聲無息的背叛!
是,背叛!
紫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神,那裏從一開始就是熊熊燃燒的怒火,可怒火照亮的眸子裏,似乎還有一重一重她看不明白的陰影,是黯然,是掙紮,還是絕望,她一概不懂,但至少有一句她聽清楚了——她沒有跟蕭岚開一間房!
她匆忙往紙上寫着,邊寫邊罵,該死的蕭岚,他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現在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歐陽俊看過字條,慢慢揉進掌心,什麽也沒說,轉身往門口走去。
紫苑慌忙撲到他跟前,來不及寫字,就直接用手語比劃。歐陽俊這些年下來簡單對話還是看得懂的,知道她問的是“你去哪?”
“去再開一間房,不然我睡哪?”說着,又一次關門消失。
紫苑被晾在門口,傻傻對着門板上的逃生路線圖。
回頭看着那張足有三米寬的大床,她有點猶豫,其實那張床足夠他倆各抱着一床被子睡并且互相毫不影響,但……她要怎麽告訴他連蕭岚都費了那麽大功夫才找到你就別浪費時間了……剛讓他知道她跟蕭岚“同房”馬上又跟他說我們“同床”吧,在他眼裏自己是有多随便?
紫苑扶着桌子緩緩坐下來,摸出酒店的信箋,開始奮筆疾書。也不知道寫了多久,等她起身去洗澡的時候,歐陽俊還沒回來,她甚至開始猜測他會不會找不到客房去別的酒店住了。她的手機還在他那兒,也不知道蕭岚住哪一間(蕭岚在電話裏告知了歐陽俊,紫苑卻聽不到),如果——如果到明天退房他還不回來,是不是自己還得替他墊付房錢?
淚水混着溫熱水流滑下臉頰,她慢慢捂住自己的臉,曾幾何時,她窩在某人懷裏撒着嬌不想長大,現在,卻又掙紮着揮舞着利爪不惜劃傷他也要長大。是的,她知道這次自己是真傷了他,可他何嘗不也傷了自己?為什麽那麽親密地愛着護着賴着對方的兩個人,會變成今天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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