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兒女情長
2002年一開學,紫苑就找到系辦咨詢交換生事宜,研究完了材料便開始狂選課,補英文,無它,港大藝術系可供澄夏美院染服系共享的學分實在有限,她要争到這個名額就得在大二下學期盡可能把大三的學分提前修了。室友們眼見着紫苑天天早出晚歸,連服裝工藝課的工廠參觀,服裝設計課的戶外采風,她都帶着其他課程教材争分奪秒。室友們瞠目結舌,根本無法理解她這份非去港大不可的苦心孤詣。老同學方雪明雖知道原因,可沒見過蕭岚也想象不出他模樣,同樣難以認同紫苑的破釜沉舟。
“你們都五年沒見了,你連人家現在長什麽樣,有沒有女朋友都不知道,甚至在不在港大都難講,就這麽不管不顧地去啊?”雪明在QQ上叨咕。
“我在網上能查到他上學期一篇論文,還在港大,應該沒跑。至于說有沒有女朋友,這東西誰能有定數?先去了再說。”
“程紫苑,你一貫沉着冷靜,怎麽這次這麽一意孤行?那個蕭岚有什麽好啊,我知道他富二代又帥,可以你家老大的條件,你将來找個鑽石王老五也不難啊……”
“我沒想那麽多好不好……”紫苑汗,方雪明以為她直奔結婚去了,“我只是想找到他,把話說清楚,不讓當年的不告而別成為永遠的遺憾……至于能不能再續前緣,順其自然吧,我知道你擔心我,可就算失敗我也沒什麽損失不是?港大雖然沒有對口專業,我在澄夏會把學分盡量先修掉,港大的那些課程對服裝設計也不無幫助的……”
“我是說不動你了,你跟你家老大彙報過沒有?”
“他最近特忙,我沒機會跟他講還……”
“你根本不敢跟他講,怕他反對,你想先斬後奏是不是……”
“也不是啦,他真的很忙,連聚雪姐都難得見他一次……”
“打住!程紫苑,你瞞別人去吧,別瞞我,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不過我勸你,你家老大不是好惹的,你跟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應該能明白,你要真讓他發現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你自行想象吧……”
紫苑忽然想起高中畢業去紫荊花打工被他發現時的慘狀,那一巴掌至今還在記憶裏重演着尖銳而沉重的回響,這一次動靜比去紫荊花更大得多了——“反正提申請是期中考以後,等我提申請時再跟他說吧。又不是幹壞事,怎麽就不能去了?他會同意的……”
“他要知道陳四眼也在那裏,還能同意?”
“怎麽又扯到陳染秋了?跟他沒關系好不好。”紫苑無語。
“你覺得沒有,你家老大可不這麽想。你肯定不能告訴他是沖着蕭岚去的對不對,在他看來,那就是追随陳染秋去的呀!你倆遠離家人,雙雙赴香港那個煙花勝地……你看看你看看……”
紫苑被方雪明的胡亂引申逗得又好氣又好笑,靜心一想,外人看來也确實如此,不過阿俊哥不是外人,他早就知道自己對陳染秋一點意思都沒有,說是為陳染秋才參加交換生項目,打死他都不信。
可偏偏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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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課畢,飯後午休時,門被咚咚咚敲響了,羅蘭剛一開門,一個穿着大紅風衣的女生便挾一股涼氣沖了進來,“程紫苑你牛啊!”
紫苑從床上探出頭來,按說這聲音她該認得,可調門太高有點變形,她看見了來人才知道是陶悠揚。又怎麽了?過兩天她就要跟陳染秋去香港,這當口又出什麽事兒了?她趕緊麻利爬下床站到陶悠揚跟前,對方沖天的怒氣把整個寝室的氣氛烘成了火藥桶,室友們紛紛圍到紫苑兩邊以防萬一。
陶悠揚看着站成一排的四個女生,眼中怒火不減,唇邊卻泛起冷笑,“你成天一副清高無比不把陳染秋放在眼裏的樣子是裝給誰看啊?你要真那麽瞧不上他,怎麽一聽他說要去港大,自己也急赤白臉的非要去?港大藝術系根本不收你們這些裁縫師傅的好不好?我算服了你了,你自己不要陳染秋,又這麽巴着他控制他,你到底想幹什麽?”
“喂你怎麽說話的,什麽裁縫師傅……”瑤瑤不高興地還口,雕塑系的人一貫以藝術家自居,本就不大瞧得起染服這樣偏于工業應用的專業,陶悠揚一時氣話更刺激到了衆人。紫苑見越鬧越僵,連忙上去拉着陶悠揚往外走,一路還回頭跟室友使眼色。瑤瑤想跟上去,趙靜一把拉住,“別添亂,紫苑知道怎麽弄,陶悠揚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除非她們打算武力解決,紫苑肯定吃不了虧。”
“好,我不去,不過我饒不了陳染秋這小四眼兒,還是不是男人啊,連個婆娘都管教不好!”來自東北的瑤瑤偶爾也露幾分東北大妞的真性情,“咱至少得跟他說一聲,以紫苑的脾氣肯定不會主動跟他講,她不說,陳染秋還不知道這陶悠揚怎麽橫呢!”
三月的北京常常風沙漫天,這天天氣卻好,柳樹已是點點新綠,迎春與春桃在豔陽下分外妖嬈,換上春裝的女生在校道上笑鬧而過,五顏六色的造型一掃隆冬灰黑的暗沉色調。紫苑和陶悠揚坐在校道旁的欄杆上,一個米黃毛衫,一個大紅風衣,遠望像是兩個妙齡女郎在說私房話,湊近了方能看到兩人繃緊的表情。被紫苑拉着走了一路的陶悠揚倒是平靜下來了,耐心等着紫苑刷刷寫了半天,才接過來凝眉細讀,“陶師姐,我知道我申請港大交換生這件事不合常理,但我對港大有特殊感情,非去不可,這完全是我自己的選擇,跟陳師兄沒有任何關系,非要說有關,那只能說是碰巧從他那知道了交換生的事兒,有時間提前做準備罷了,沒有陳師兄,我也能從其他渠道知道。你不用擔心我和他還會有什麽瓜葛,我比你們晚半年過去,去了也上不同課程,并且在港大我有自己要找的人要做的事,我想你大可不用将我的存在放在心上。”
陶悠揚擡起頭,美眸中滿是疑惑,她直視着紫苑清透的目光,朝她瞳仁深處望進去,望進去,而讓她心中震蕩的是,那雙眼睛裏竟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執着,以及仿佛已不抱希望卻仍要堅持的瘋狂。她脊背上透出一陣寒意,“那個人——是誰?”
只要恢複理智,陶悠揚便仍是那個聰明敏銳的靈慧女孩。
紫苑低頭,微笑,提筆,“你不認識。”想了想,加上一句,“不過陳師兄應該記得。”
現在不告訴他,很快他也會想到。沒有人是傻瓜。
陶悠揚微微吐出一口氣,“我到了那,可以先幫你找他。”
紫苑搖搖頭,“不用,別驚動他,我自己來。不過還是謝謝。”驕傲如陶悠揚,很難馬上順口就跟她道歉,然而能說出幫她兩個字,已足夠說明她态度的轉變,紫苑并不奢求太多,只要能放她安安靜靜生活,已足夠她銘感五內。
“那麽,只好祝你如願以償。”陶悠揚将紙條放回紫苑手心。
紫苑凝眸看了陶悠揚好一會兒,終于還是補上四個字,“你也一樣。”
紙條重新遞到陶悠揚手上的霎那,這個從不于人前示弱的女孩忽然就淚濕雙睫。兩年來在陳染秋身後亦步亦趨,為他的一颦一笑患得患失,為他和程紫苑的每一段新聞輾轉反側,為自己無望卻停不下腳步的追逐黯然神傷,這樣的陶悠揚從來只是別人茶餘飯後的笑談,再沒有人能感同身受她的卑微,和飛蛾撲火般的無所畏。
卻不曾想,在曾經的情敵程紫苑身上,她讀到了同類的氣息。
正午一點的太陽,灑在初春稀疏的枝葉上,投下交錯的陰影和光斑。午休完畢的學生們陸陸續續走上校道準備去上下午的課,和陶悠揚分開後,紫苑逆着人群往宿舍樓走,就在她剛走上岔路離開人流時,眼前白衫黑褲一晃,陳染秋正立在眼前。
“你室友說陶悠揚來找你了,我四處找你們找不到,她和你說什麽了?”他看上去似是跑了不少路,北京乍暖還寒的春天,臉上竟帶着薄薄汗意。
紫苑露出閑适微笑,搖搖頭,不想在這路上糾纏太久,她的書包畫具都還在宿舍呢。
“我知道你為什麽一定要去港大,沒關系,我不去了……”
紫苑猛地擡頭盯住他,不去了?機票都訂了的行程說不去就不去了?她只得奮筆疾書,“你開什麽玩笑?你去你的,我去我的,有什麽幹系?!”
“我不想大家煩惱……”陳染秋聲音低低的,個子比紫苑高一個頭的他此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還是算了,你去那可以找他,我去不去其實都一樣……”
“我問你是不是因為辯論會那事你才決定去港大,你說不是!”紫苑寫得很用力,幾乎劃破紙面,“你腦子清醒一點好不好?!”
“我……”陳染秋眼神落寞,只說了一個字便無法成言。
“好,我跟你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也申請交換生會讓你這麽痛苦,我道歉,我欠你人情,但我不會改變決定,也不希望你改變!”紫苑幾乎是把字條扔到陳染秋身上的,收起筆,看也不看,繞過他往前走。
“紫苑!”身後的人忽然叫道,“你知不知道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戒毒!”
紫苑轉身,走回他面前,兩個人都有點激動,誰也沒在乎旁邊路過的同學好奇地偷眼張望。“你是個懦夫!你的理想呢,你的雕塑事業呢,去港大對你來說只有療傷一個作用嗎?!你作選擇不考慮學業,事業,你父母的期望,你自己的未來嗎?!”
歐陽俊老早就跟她說,那小子膽兒太小,配不上她,別跟他瞎摻和,當時覺得阿俊哥太苛求,敝帚自珍,現在看他這個樣子,她還真是失望之極。這一個中午寫了太多話,她這雙手是要握畫筆的,不是跟人辯論兒女情長的,紫苑忽然就有些厭倦,不等陳染秋讀完又寫了一句話給他,“算了,你願意去願意留随你,別後悔就行。”寫完給他,轉身大步跑開。
一周以後,陳染秋和陶悠揚雙雙登上飛往香港的班機。紫苑并沒送去機場,只是在預定的起飛時間之前給陳染秋發了條短信,“師兄,祝你一路平安,學業有成。”
紫苑從沒對澄夏的任何人吐露過陶悠揚和楚天老板的事情。陶悠揚家境并不好,打了好幾份工養活自己,還要貼補家用,以她對陳染秋的一往情深,和楚天老板的周旋必然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而在紫苑将楚天老板的手機號寫給她後,陶悠揚便再沒出現在楚天老板周圍,只聽同學說她打工更辛苦了。
難怪連寒假也不回去,在圖書館狂啃書,陶悠揚缺的不是能力,是時間啊!
在紫荊花的經歷讓她明白誰也沒有權利随意評判別人道德的高低,誰也不敢說一張張濃豔笑顏背後是否藏着凄傷故事,正如阿俊哥說的,她只是一個局外人,她不是上帝,只能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