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背水一戰
1996年早春的一天,北京中關村南側豎起了一塊碩大的廣告牌:中國人離信息高速公路有多遠——向北1500米。中國的IT行業在這一年幾乎是跑步邁過了互聯網這道門檻,企業信息聯網不再是CIO眼中鏡花水月的概念,而是伴随着一日千裏的網絡基礎建設開始了星火燎原的勢頭。對此歐陽俊不得不再一次承認虹彩以虧本跳樓放血價拿下華興的項目确實有先見之明。華興不僅向虹彩打開了更多潛在項目的大門,更把虹彩帶入了朝氣蓬勃的中國汽車行業。強烈的危機感和緊迫感讓他告訴自己絕不能再錯過一個這樣的發動機項目——他把這種有極大後續價值,不管是有形還是無形——的項目統稱為發動機項目。當另一家專門代理某德系高端汽車的銷售商寶盈公司傳來上馬信息系統的信號時,他餓狼聞腥般地撲了上去。這個項目規模比華興還大,更重要的是這一系統要和德資車廠的庫存系統及報關系統對接,三個系統實現數據實時上行下行。拿下寶盈會比拿下華興更快更直接地搶占汽車行業客戶的市場。
與華興不同,寶盈的上家是德國車企,形成了極為嚴格的信息管理規範,招标書洋洋灑灑三十大頁還不包含附錄。在招标啓動會前,歐陽俊從應标名單上驚訝地看到了虹彩的名字。本以為虹彩壓了研發部門半壁江山在華興,根本沒有餘力應付更麻煩的寶盈,沒想到他們還是來了,而且這次是徐總親自帶隊,足見重視程度。歐陽俊坐在徐青藍後面,看她和下屬偶爾的交頭接耳,心裏不停盤算。這個單子雖然要求複雜,周期也長,但細看下來,嘉陽實力并不是問題,在一幹應标公司裏也算種子選手,只是虹彩橫插一腳,變數頓生。
散會後,歐陽俊留在會議室繼續和寶盈IT部門總監費彰說話,預算經理帶着徐青藍也走了過來,費彰跟徐青藍打了招呼,正要替他們介紹,歐陽俊笑道,“費總不用麻煩,虹彩的徐總我久仰大名的,上次在華興徐總也見過我,應該還記得吧?”
徐青藍亦笑,“怎麽不記得,歐陽總是咱圈子裏有名的帥哥,又年輕有為,我也是仰慕很久的。”
歐陽俊摸摸鼻子謙道,“徐總別開小弟玩笑了,徐總才是秀外慧中,費總別看她這樣嬌滴滴的美女,去年華興那一單可是把我們滅慘了。”
費彰點頭笑道,“華興的标我們也跟他們咨詢過,你們兩家打得很精彩啊,這次我們寶盈的項目也就看你們倆了。”此時預算經理告辭,他等人走遠,回神狀似随意地問徐青藍,“我聽說徐總為了做好華興的項目,半個公司都拉過去了,是真的嗎?寶盈的項目下個月招标結果一出來就要啓動,你們能不能保證資源啊?”
歐陽俊覺得自己在場費彰似乎不該直接問這樣的問題,他倒也不走開,就杵在那似笑非笑地看着徐青藍。徐青藍的視線從他臉上飛快掠過,停在費彰笑面佛似的肥肥五官上,“費總都說了半拉公司在華興,那不還有半拉嗎,我們當然是把寶盈的priority放在第一位,無論如何也會确保寶盈的項目如期完成了。”
歐陽俊一聽便知道這不過是敷衍,雖然人數看華興動用了虹彩一半的開發人員,但據他從華興信息部打探的消息可知虹彩有企業級應用開發經驗的人幾乎都過去了,剩下的那一半多是寫寫網頁的主。華興之戰失利後他并沒有斷了與華興的聯系,幾個和田曉嘉同是技術狂熱分子的華興工程師,歐陽俊依舊熱情洋溢地與之保持往來,以便持續關注虹彩在項目上的動向,這份細水長流的功夫眼下發揮了作用。他知道虹彩一定有其他的方案解決資源問題,并且他不相信虹彩在上一次丢卒保車式的勝利後,這次還能砸鍋賣鐵再一次賠本賺吆喝。寶盈的合同加起來能到一百五十萬,比嘉陽這一年來的總營業額都多好多,對虹彩也是個舉足輕重的數字。
回到嘉陽他給大東打了個電話。大東是容裳在SBM做産品經理時結交的,出國前介紹給了歐陽俊。這個京城油子沒有正經職業,平日四處給IT公司拉皮條,介紹勞務和項目外包,人脈豐富,手法活絡,一如孟嘗君麾下雞鳴狗盜之流,關鍵時刻有大用。很快大東回了消息,虹彩果然正在聯系需要一批臨時開發人員,雖沒指明做哪個項目,但從技術要求看明顯是針對寶盈的。寶盈招标方案裏明确說了不允許轉包,看來虹彩要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寶盈內部必然有其鐵杆同盟。歐陽俊思忖半晌,抓起鑰匙就出了門,一邊走一邊給Miracle的梁捷打電話。
Miracle樓下的咖啡廳裏,梁捷沉吟着,喝了小半杯拿鐵也沒怎麽說話,歐陽俊知道他并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有話不知當不當說。他也不催,只端着自己的Espresso慢慢摩挲杯壁。這種時候考驗的就是耐心,他在心裏不知喊了多少句Tony你小子給我從實招來,面上卻故作淡定,一派從容,清澈漂亮的眼睛悠然看向窗外車水馬龍的中關村大街,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角,靜默着宛然一尊希臘雕像,惹得咖啡機後面的小妹妹紅着臉不住偷窺。
梁捷回神,看了眼滿面桃花的小妹,忍俊不禁,“歐陽,你要是個女生,肯定比徐青藍成功得多。”
歐陽俊笑道,“Tony你這聽着不像好話啊,我倒不在乎,徐美女怎麽想?”
梁捷搖頭,坐直了正色道,“這次Miracle給你和虹彩的discount還是一樣的——當然寶盈這個case,software是小頭,有多少discount對你們也沒什麽影響。只是——Steve準備給虹彩批一筆fund(專款),要把寶盈這個ount好好做成一個case study。”Steve是Tony的老板,一個臺灣人。
歐陽俊頓時臉色不豫,“Tony,那筆fund我打華興的時候就聽說了,你不是說要幫我申請麽,後來也不了了之,我問了你幾次都說沒消息,這會兒怎麽就定下來要給虹彩了?”那筆Fund有50k,差不多四十萬人民幣,相當大的一筆資金了,雖然不能随意使用,但拿來外包一些資源卻正合适。他當然不敢真跟梁捷翻臉,只是兩個人熟了也不必客氣,故意擺個臉色也好讓梁捷知道他現在郁悶得很。
梁捷又喝了一口咖啡,掩飾地咳一聲才說,“我剛才說什麽你這麽快就忘了?”
歐陽俊稍一愣神,随即反應過來,“Steve和徐青藍都到這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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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捷忙道,“什麽份上,我可沒有說哦。再說原本虹彩的實力也很OK的,他給虹彩,誰能說no?老弟你也不用着急,這件事還沒最後approve,Steve也只是一個意向而已。”
歐陽俊手指輕彈沙發扶手,“我們要怎麽做才能讓Steve改變主意?”
“你想把40k都吃下來?”
“吃多吃少不重要,只要幫我拿到寶盈的單子。”歐陽俊探身,“我不能輸在徐青藍手裏兩次。”
“那你有什麽value可以帶給Steve的?”
歐陽俊一時語塞。其實嘉陽帶給Steve的和虹彩差不多,可他歐陽俊卻永遠拼不過徐青藍。他想了想說,“除了寶盈這張單子,Steve還有其他的需求嗎?”
梁捷慢慢喝完最後一口拿鐵,放在桌上,雙手放平,笑眯眯地說,“Steve在找能幫他壓貨的代理商。”
壓貨兩個字讓歐陽俊右眼皮微微跳了一下,“現在就要嗎?多少?”
“這次不多,就100k。”
意思是在沒有客戶買單的情況下,作為代理商的嘉陽先替不存在的客戶購入價值十萬美元的産品,Miracle拿下單子以後嘉陽再從客戶那裏拿到貨款。說白了就是為Miracle的銷售業績充冤大頭。
你個狐貍,Steve那級別的人能壓100k的貨?哪裏找補不出來要代理商來墊?肯定是你自己要壓的貨,趁火打劫。歐陽俊在心裏大罵梁捷,臉上卻淡淡地,“八十多萬人民幣,扣掉那筆fund也還有四十萬的缺口,虹彩外包撐死也就花四十萬,你這裏要我墊的都不止這麽多,要我老命了啊……”連虹彩都指着四十萬周轉,他一個小小的嘉陽哪來這麽多現金替梁捷壓貨?
“我沒跟你要cash嘛。”梁捷不慌不忙,“你看,下個月寶盈項目kickoff,虹彩馬上要花那四十萬,你不用,這100k的貨也不要你馬上付,簽了單等Q(季度)末結算也行,我們的forecast裏下個Q就會有單進來,你只要拿寶盈的首期扛上一個Q就能解啦。”
照你說的這麽輕巧,Steve為什麽不讓虹彩壓貨?歐陽俊還是沒問出這句話,他既然知道壓貨根本不是Steve的意思,又何必讓梁捷下不來臺,想到這裏他笑道,“萬一你解不了我可就喝西北風了。”
“那不會的啦,我這裏pipeline好幾個,只是沒有這個Q能close的。回頭我慢慢介紹給你做要不要?”
“我先安安穩穩把寶盈這張單落袋為安再說了。”歐陽俊靠回沙發,半是對他說半是自言自語。實際上他對梁捷下個季度的單子還算有信心,幾個重點項目進展都不錯,只是時間不趕巧,Miracle現在審計如此之嚴,沒有充分把握梁捷不會為區區100k的缺口铤而走險。是的,铤而走險,這四個字在歐陽俊腦子一閃而過,心底微微地還是有些恐懼。但一想到華興那份标書,嘉陽那被人入室偷窺的櫃子,徐青藍那秋波流轉暗藏玄機的眼睛,他就不願回頭。他微微一笑,壓下內心的波瀾,“以後的事以後再說,Steve那邊你怎麽搞定?”
“你放心,交給我就是了。”梁捷此刻是笑得見牙不見眼,回頭看咖啡小妹,小女孩趕緊紅着臉躲到咖啡機後面去了。
回到家,如郁已經把紫苑接了回來,一大一小兩個姑娘正盤腿坐在他床上揀畫,大大小小的畫作鋪滿床鋪。歐陽俊笑道,“怎麽,不放心你的寶貝們放在公司,都搬回來了?”
如郁頭也不擡地說,“你還好意思說?就算我們不放心,那還不是因為你跟田曉嘉那個糊塗腦袋?”
“好好好,怪我,怪我。搬回來也不用這樣搞展覽啊?”他坐在床邊,看紫苑一張張拿起來又放下。
“你說你多久沒關心過我們紫苑了?”如郁給他一個肘擊,歐陽俊順勢倒在床上,吓得紫苑連忙去扶他,怕他壓着畫。如郁接着說,“上次的繪畫比賽紫苑不是拿了全市二等獎嗎,我覺得在師大附美術課外班學有點可惜了,會耽誤她,我跟我們美術班老師一商量,都覺得應該給紫苑找更好的老師。”
“那好啊,有人選沒?”歐陽俊從床上坐起來,興致勃勃問。
“有,中央工美的向老師,跟我們學校美術部有過教學合作,聽說我們前幾年都有美術班的孩子送到他那,今年我就想送紫苑去。這不先挑些好的,周末帶給老師過過目。”如郁說完,摸摸紫苑小腦袋,眼裏都是笑意。
歐陽俊點點頭,“那太好了,我周末送你們去。”
等兩人都到廚房時,他才問如郁,“向老師學費怎麽收的?”
“一課時一百,以他的水平算非常便宜了,主要是挑學生嚴,而且他人很好,像紫苑這種家庭情況,只要孩子本身有潛力,很可能直接免了學費了。”如郁一邊切菜一邊叨咕,“我想啊要是最後沒有減免學費,大不了咱們替紫苑交,一個月最多一千塊錢,別告訴紫苑,就跟她說向老師免了她學費,你覺得呢?”
“行,我沒問題。”歐陽俊從菜板上拈起一條黃瓜扔進嘴裏。如郁狠拍了一掌在他背上,“髒不髒啊我還沒燙呢。”
“黃瓜燙什麽,當然直接吃了!”歐陽俊壞笑着跳開,出廚房時不忘偷香一枚,再嚼着黃瓜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