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流星
……你怎麽好像,一直都沒被那種标記過啊?
莊宴忽然意識到,對哦,我一直都沒被那種标記過……
他臉很燙,耳垂也在燒。但在小秦同學面前,還要盡量保持自然的表情。
“其實挺順利的。”
秦和瑜期期艾艾地說:“那就好,不過你臉怎麽紅成這樣。”
“……這不重要。”
“嗷……”
兩個Omega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地沉默了好幾秒。
莊宴覺得自己可能需要解釋一下,于是艱難地開口:“反正不需要永久标記,也能度過熱潮期。”
秦和瑜嗯了一聲,盡力附和道:“對,現在這年代,抑制劑效果都挺好的。”
“……”
“而、而且你還小,都沒滿二十,現在考慮這個也太早了。”
莊宴:“……”
這句話怎麽有點耳熟。
今晚的室友卧談會,就在淡淡的尴尬中結束了。
小秦同學最後忙不疊地說:“馬上期末了,我先繼續複習。小宴,你也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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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挂了電話,莊宴把光腦扔在床上。撲騰着埋進枕頭裏,遮住自己連眼角都泛着紅的臉。
枕頭綿軟蓬松,有一股好聞的陽光的味道。
……像翅膀絨羽的質感。
陳厄有一雙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指尖粗糙,握着莊宴的時候動作卻小心而克制。
兇名在外戰功累累的Alpha,殺死過數不清的敵人,但卻唯獨從沒真正對自己的Omega亮出過爪牙。
心裏慌得厲害,莊宴最終還是決定丢開枕頭,下床踩着拖鞋站起來。
漂亮Omega頭發翹着,睡衣被壓出褶皺。模樣一定顯得不莊重,但他實在沒心思整理。
九點半,陳厄肯定還沒休息。
莊宴走出卧室,對面燈是暗的,Alpha應該還在樓下忙。
于是他踩着地毯下樓,在二樓的轉角處找到充電的408。機器人電子眼閃爍,擡頭打了聲招呼:“小宴,怎麽了?”
“陳厄呢?”
“少将在會議室裏。”
莊宴來到一樓,會議室的門緊閉,也許是有重要的工作需要處理。
他不着急,坐在沙發上等。
就算是等待之中,心跳的節律依然亂極了,像懷裏揣着一只不安的小動物。
可是明明已經是心照不宣的戀愛關系了,為什麽現在,還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感到緊張與忐忑呢?
客廳裏安安靜靜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和窗外半輪彎彎的下弦月。
莊宴茫然地把抱枕拿過來,又茫然地,仿佛稍微想明白了一點。
因為這無關易感期和熱感期,也不是出于信息素交融的需求。
願意被标記,只有一個非常簡單而純粹的理由。
也許比喜歡還要更濃烈,更深刻一點。
所以他會先告白、帶着陳厄回家見媽媽和哥哥。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的Alpha,甚至熱潮期在陳厄面前丢臉也不怕。
喜歡像種子在心裏萌芽,枝條一點一點地碰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試探。
而永久标記是紮根,從此要把另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規劃進自己的人生裏。
也許在二十歲前做這個決定還太早,但莊宴覺得,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就像假若人生從未出那場意外,他肯定會在情窦初開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喜歡上陳厄。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會議室的門終于開了。
Alpha帶着不明顯的戾氣走出來,目光落到莊宴身上,頓時怔了怔。
陳厄問:“你在等我?”
他咬字有些硬,過了兩三秒,神色才逐漸和緩下來。
莊宴仰着臉,對他微笑起來。Omega的眼眸和少時一樣清澈幹淨,像藏着星星。
“我想好今年要什麽生日禮物了。”
“嗯?”
“我想要你陪我去見爸爸。”
陳厄垂眼看他:“好。”
莊宴還想說話,Alpha走過來,揉揉他本來就很亂的頭發。
陳厄側臉線條繃着,看起來有點需要身體接觸的意思。
于是莊宴主動伸手,半秒後,陳厄用力抱住他。
他的鼻尖撞在Alpha的胸膛上,有點酸,但不怎麽疼,忍忍就過去了。陳厄呼吸急促,體溫也高,捏了捏莊宴的後頸,才緩緩把人放開。
莊宴敏感地察覺到他情緒不對,輕輕地問:“怎麽了?”
“有些事,今晚要回一趟軍部。”
“明天回來嗎?”
“這幾天都不回來。”
陳厄聲音低,是從胸腔裏熨出來的。
莊宴又問:“是哪裏又出了事情,要去前線處理嗎?”
“不去前線。”陳厄說。
Alpha站在沙發前,不過幾秒,又恢複了平常冷淡自制的模樣。
“小宴,”他說,“就稍微等我一下,處理完事情,我就回來。”
前段時間,排查終于有了結果,邊防軍已經初步鎖定一片無人區,并且将報告提交了上來。
但考慮到靠近的風險,他們只能非常粗略地将那片星域包圍起來,等待軍部的下一步指示。
“要分派小隊進行登陸嗎?”
“不。”陳厄指示道。
陳厄有條不紊地,安排地面部隊再次确認——
追蹤信號是否準确可信,從其他渠道獲得的線索,是否全都指向相同的地點。
等到一切都環環相扣,形成切實而且毫無争議的證據鏈,他才做出決策。
“請堅守陣地,嚴密阻止一切交通往來。”
“已調動限制武器,三天內進行轟炸。”
前線的負責人聽到之後,驚得幾乎說不出話。
陳厄目光嚴厲,隔着全息投影掃過來。他逼問:“聽到了嗎?”
半晌,負責人才立正行禮。
“聽到。”
這個決策在聯邦軍政內部,掀起海嘯一般的巨浪。
“他是不是瘋了?”
“一枚彈頭就足以毀滅一整個星球,要肅清那片無人區,豈不是要動用至少八枚!”
第二天晚上,在軍部和內閣的會議上,陳厄身穿禮服,站姿筆挺得像一株高大的松樹。
他向來不耐煩解釋,現在卻盡量按耐下脾氣,一條一條駁回來自各方的質疑——
有人問:“為什麽當初邊境作戰時不擔心被寄生,而現在卻過分謹慎?”
陳厄揮手,安排沈院士在屏幕上調出對比數據。
他說:“根據計算與保守估計,這個量子生命擁有百倍于同族的危險性和感染力。軍隊裏不乏十七到二十四歲之間的青年人,誰也承擔不起被它隐蔽寄生的風險。”
另一個人提出異議:“根據情報,這個量子生命已經在聯邦領土上游蕩了五年,也沒發生什麽事情。我完全看不出,采取這種極端手段的必要性。”
全息屏幕上的投影變了。
從中央星,到開普敦,到邊境,以及其他臨近的星球上。曾經與量子生命接觸過,有滲透與轉化風險的普通人類,像散落的麥子一樣,不知不覺間已經遍布一大片疆域。
“可我覺得很有必要。”陳厄說。
“目前聯邦的彈頭儲量也不過一百五十枚,就算是全面戰争時期,也沒人用這種規模開火。”
“不然呢?”陳厄擡眼反問,“現在不将風險從源頭上掐滅,你難道更想看到下一次全面戰争嗎?”
“限制武器将對星球造成數十年都無法恢複的劇烈影響,從地形到生态悉數改變。聯邦的發展規劃必定受到嚴重影響,個別星球甚至還是私人財産,這些後果都太嚴重了,不能草率決定。”
那些私人財産的擁有者們,有的就坐在發言席位上。西裝革履衣冠楚楚。
“這是不可抗力。”陳厄語氣冷淡極了,簡直懶得多分出一絲同情心與注意力,“為了聯邦和平,希望諸位能夠諒解配合。”
Alpha脊背板直。他撕破平日裏淡漠克制的表象,将內裏的偏激暴戾與冷酷瘋狂全然袒露。
軍部的新任少将生來就是一個劊子手,像一把開過鋒淬過火的鋼刀,寧可折斷也不會退讓。
陳厄擡眸,聲音在議會廳裏蕩開:“邊境多年動蕩,算下來也有至少十三萬傷亡,消耗八千億軍費。現在只需要八枚彈頭,就能避免更壞的後果。
“不論如何,我已經将八枚限制武器調動到開普敦軍區,十三小時內,必定會做好開火的準備。”
三百人的國會大廳,全場騷動。
那一天的錄像從不曾向外界流傳出去。但身為曾經處于權力中央的人,退休的謝老将軍在隔日的清晨,還是看到了那一幕。
“不愧是謝老當初力排衆議,一定要提拔的少将。”
将視頻發過來後,軍部部長展鋒這樣評價道。
謝老将軍将視頻停在陳厄擡頭的一刻,滿懷感慨。
“确實是他的決策風格。”
“陳厄這下子,一定會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但只要能扛過去,憑他的能力和戰績,肯定會被寫進歷史書裏。”
談到這裏,謝老将軍頓了半秒,又意有所指地開口:“但他會扛過去的,對吧?”
“一個在戰場上從沒輸過的軍人,也絕不應該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政治鬥争所打敗。”
對面展鋒輕笑一聲,卻默契地,沒有再多說什麽。
六月底。
那一場載入史冊的大爆炸,起初只發生在一個普通平凡的夜晚。
隔着半光年的安全距離,邊防軍經過精密計算與反複校對,規劃好曲率軌道。還利用AI建模,演練了無數遍瞄準與發射,确保一切都不會有變動與更改。
“量子生命的信號還在這片區域嗎?”
“在。”
于是陳厄果斷下令:“開火。”
在遙遠的星空中,引線似的亮光接連閃逝。
限制武器分別被投放在開普敦區第七行星的主星,及編號從a到g的衛星上。
在近距離的觀測中,看到的是首先耀眼的,恒星聚變一般的強光。接着大氣層間,此起彼伏的蘑菇雲生疼。
狂暴的氣流與高熱将整個生物圈盡數摧毀,地表的高山被夷為平地,海洋蒸騰幹涸。
除了星球表面的變化,肉眼不可見的量子流與射線,以席卷之勢穿透每一寸空氣。
沒有任何生命,能在這種情況下存活。
有幾顆結構松散的小行星,甚至被直接打穿,挾着火光的碎片落入太空裏。
軍部辦公室裏,陳厄眼睛一眨不眨,凝望着屏幕上的景象。
開普勒7c上的蘑菇雲還沒散去,監控畫面安靜而沉默。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它從一顆生機勃勃的星球變成了一座墳。
同一時間,莊宴推開宿舍的窗戶。
行星和彗星的碎片相互沖撞,夜空中劃過一場突如其來的明亮流星雨。
附近宿舍的學生吹起口哨,小秦同學在隔壁喊:“小宴,看到了嗎,外面有流星!”
見到流星,是要許願的。
莊宴仰起頭,希望明年,能給陳厄過一個好點的生日。
也希望Alpha能多笑一笑,少皺着眉。
都是些幼稚的願望,但莊宴臉頰被星光映着。睫毛纖長,側臉白淨,他的模樣虔誠而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