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認真
陳厄沒有誇大。他人生不算太長,卻颠沛流離地輾轉了三個地方。
從波江星域,到中央星,再到邊境。單從停留的長短來看,邊境幾乎能算是他三分之一的故鄉。
這麽多年下來,他像熟悉自己的身體一樣,熟悉那片荒蠻貧瘠的領土。
莊宴被子蓋在腰間,聽話地點頭。
于是陳厄也不說話了,扯了張紙巾,幫莊宴擦唇邊殘留的奶漬。
這簡直跟對小孩一樣,莊宴耳朵都燙了,想要自己來,Alpha卻态度強硬地不讓。
生硬笨拙地擦完,陳厄端起杯子,準備下樓。
可是起身之前,又被莊宴捏了捏指尖。
陳厄垂眼看莊宴,Omega說:“那你今晚好好休息。”
“……”
“晚安。”
第二天陳厄出發得也很早。
最近正在入夏,四點半,天就蒙蒙地亮起來。
莊宴被408喚醒,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踩着拖鞋下樓。
陳厄站在玄關旁,已經做好要出門的準備。見到莊宴,他動作頓了一下,眉心稍微舒展。
因為是淩晨,莊宴還沒完全清醒。細軟的黑發淩亂地翹着,臉上帶着困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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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厄低頭抱了他一下,留了幾分力氣。沒箍太緊,三秒就放開。
他說:“我走了,你回去睡吧。”
莊宴用鼻音應了一聲。
睡眼惺忪的漂亮少年,又悶聲悶氣地說:“我等你回來。”
陳厄臉上的神色很溫和。
“嗯。”
把人送走之後,莊宴卻沒了睡意。
他帶着一身被标記的Alpha氣息,在柔軟的床上睜眼躺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起床。
少将宅裏空空蕩蕩的,平時分明也沒什麽人氣,但今天顯得格外冷清。
莊宴給自己準備了早餐,跟408随便聊了兩句早安和天氣。
408說:“小宴,你看起來很憂郁。”
莊宴沒吭聲。
“要不這樣,邊境每天發生了什麽事,只要是能讓你知道的,我全都主動發給你。”
莊宴開口:“好啊,謝謝。”
他想了想,又歉疚地說:“我要先回學校住一段時間。”
408:“沒有問題,我們光腦聯絡。”
“那就你一個人留在家裏了。”
“放心,我會按時充電,并且維持好屋子衛生的。”
莊宴沉默了一小會兒,想反駁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408又開口:“小宴,看光腦。”
他打開光腦屏幕,聊天對話框裏,408發來一張貓貓比心的表情包。
“競賽加油。”408說。
圖片還挺可愛的,莊宴把低落的心情壓抑下去,彎着眼睛對408笑了笑。
“嗯,肯定會加油的。”
回到學校,秦和瑜畢竟是非常棒的朋友,對莊宴的歸來表示出由衷的歡迎與理解。
小秦同學只是有點好奇。
“陳厄呢?”
之前不是還把小宴看那麽緊,現在怎麽居然肯放人了。
莊宴說:“邊境有些事情。”
“又有事啊。”
“而且好像有點嚴重,”他打起精神,“不談這個了,你的競賽項目做得怎麽樣?”
秦和瑜:“……”
不、不怎麽樣。
小秦同學的進度比莊宴還慢一點,對變速場的安放依舊舉棋不定。
想到接下來還要計算預期的人流貨流,安排出入港的個數,他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整個人都要崩潰。
“你呢?”小秦同學斜眼問。
莊宴說:“我在想出入港的設計。”
秦和瑜:?
“……前期計算全都完成了?”
“昨天晚上算好了。”
秦和瑜悲憤交加:“好了莊宴,不跟你說話了。我要去趕進度,就現在。”
“……”
雖然如此,但經過408和秦和瑜的連番打岔,莊宴終于從陳厄出發的低沉心情中恢複了不少。
回到房間之後,還看到了哥哥的消息。
莊晉拍了一張莊家庭院裏的木槿。細碎的陽光下,灌木枝頭藏着淺綠色的花苞。
“過段時間,木槿花要開了。”
莊宴切出去,把408的貓貓比心表情包借用過來,轉發給莊晉。
過了一會兒,哥哥又發消息道:“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周末回一趟家?”
莊宴:“好啊。”
中央星的日子平和而安寧。
周末來臨之前,莊宴每天都能收到408的消息——
“小宴,少将星期二過得很好。”
“星期三也還可以,跟敵人正面對抗了一下,我方小勝,少将沒有受傷。”
“星期四,少将有點忙,但人還是好好的。”
莊宴忍不住确認:“真的嗎,他不會故意讓你瞞着吧?”
408:“我要是騙你,我就是小狗。”
後面跟着一張貓貓委屈臉。
莊宴:“……嗯。”
也只能相信408了。
但是競賽項目的設計,并沒有受到心情的影響。
或許在焦慮與不安之中,靈感反而浮現得比較快。
莊宴用簡略的線條,在紙上勾勒出雛形。
出入港被畫成一對彎彎的橄榄枝,這是和平與勝利的象征。他希望自己的Alpha可以平安健康地回來,而不會像父親一樣,流星似的隕落在戰争裏。
與星艦相連的接駁點,是橄榄枝上的葉片。近似菱形的設計,按照嚴謹計算的距離排開,在确保安全性的同時,為乘客登艦提供了足夠的接觸面積。
商業區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幾個大區之間。
酒店被安排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是變速場的反方向,在東南角,如同兩三片散落的葉子。
因為航空港占地面積大,莊宴用四五張紙來畫草稿,一邊畫一邊修正。
最後每張圖看起來都漂漂亮亮的,充滿了設計感。
但這還只是個開始。
接下來,還要在光腦裏完成建模。
一個星期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周末,408說:“最近情況稍微有點膠着,但小宴你放心,上将很厲害,沒人能傷到他。”
莊宴:“嗯。”
陳厄不想讓自己擔心,也不一定有機會與網絡來看光腦。
于是莊宴很聽話地,不發送任何憂心忡忡的信息,只分享生活中快樂的一面。
比如莊晉為了歡迎弟弟回家,親自下廚烤肉,結果滿屋子都是糊味。
然後還怕被莊宴嫌棄,偷偷摸摸地把肉給丢了,快手快腳點了一份外賣,假裝之前的事情從沒發生過。
莊宴推開門的時候,蛋白質燒焦的味道還沒散,桌上倒擺着色香味俱全的海鮮。
他沉默半秒,打開烤箱門看了一眼。
哥哥竟然還沒來得及把黏在烤箱上的黑糊不明物清理幹淨!
莊晉臉皮倒挺厚的:“看什麽看,我不就是稍微有點失手。”
莊宴忍不住反駁:“算了吧,你明明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
“……”
“哥哥,你可能不太适合靠近廚房。”
最後莊宴負責開窗通風,莊晉任勞任怨地清理烤箱。擦幹淨之後,再洗一遍手,做到桌前給弟弟和自己剝海鮮殼。
寧華璧又被斷網了,莊晉拍了張照片,發給母親。
随着局勢的反複,她和一整個小組都被嚴密地保護起來,限制跟外界的任何接觸。
“畢竟手上有一整片大區的規劃圖紙和資料,”莊晉說,“萬一被透露或者竊取了,聯邦未來至少十年的發展軌跡和政策,都會受到影響。”
莊宴憂愁地問:“那媽媽現在安全嗎?”
“那可安全極了,中央軍專門安排了三個分隊守着。”
莊晉頓了頓,壞心眼地補充道:“比前線的陳厄安全至少八百倍吧。”
“……”
莊宴不高興地瞪他。莊晉懶懶散散地伸長手臂,把剝好的螃蟹腿放進弟弟碗裏。
“我還沒問你呢,你脖子後面怎麽貼着膏藥,身上還一股Alpha信息素的味道。是臨時标記吧?”
莊宴不情不願地說:“嗯,臨時标記。”
莊晉神色稍霁。
他擺出一副哥哥的姿态,對莊宴灌輸人生歪理:
“小宴你還年輕,戀愛才不是這樣談的。不能被Alpha牽着走,知道嗎?你得藏一點露一點,像釣魚一樣吊着他,別那麽死心眼。這樣,以後才容易脫身,能好聚好散。”
“所以你每段戀愛都持續不了三個月。”
莊晉啧了一聲:“但我不在乎。”
“小時候還有學姐往家裏打電話,哭訴你玩弄感情。”
“……”
莊宴溫吞地補充:“當時媽媽氣得打你,我還記得呢,你難道全忘光了?”
要不是手是髒的,莊晉現在就要戳一戳弟弟的腦門。
這是在聊天,還是在氣人?
可莊宴眼神和表情都很認真,他說:“算了,哥哥,我不想脫身。也沒打算跟你一樣,過三個月就好聚好散。”
風吹進來,白紗簾掀起,露出窗外彎彎的月亮。
莊宴說:“我既然喜歡陳厄,就不能那樣對他。”
而且陳厄是很孤獨的人,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形同陌路。
他對待莊宴沒有半點保留,像兇狠多疑的野生動物,不論獵來什麽東西,都笨拙地,獻給自己唯一的伴侶。
——如果被自己辜負了。
陳厄會覺得難過,還是痛恨?
莊宴半點也不願意往那方向想,他溫和的眉眼間帶着倔意,擺明了不打算跟哥哥繼續談這個話題。
莊晉瞟了眼弟弟,勉為其難地開口:“行吧,不說這個了,吃飯。”
今晚在家裏過夜。
莊宴洗過澡,穿着舊睡衣打開光腦,在少年時用過的書桌前,反複修改調整航空港的建模。
臨近十二點,莊晉工作也忙完了,在隔壁房間發來消息:“對了小宴,你曾經被寄生過的事情,千萬別跟其他人說。軍部弄了幾個反抗軍裏的受害者做秘密實驗,手段挺不人道的,你可不能被牽扯進去。”
莊宴很乖地回複:“好,我知道。”
陳厄也交代過類似的,莊宴并不怎麽擔心,繼續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直到把模型從整體上捋順了,他才熄燈睡覺。
臨睡前看了一眼新聞,邊境的沖突終于出現在報道之中。太空基地與防護衛星上,燃起沖天的火光。
【陳厄少将已經趕赴前線。】
所有視頻裏,都滾動播放着這句話。
但這對一般的星大學生而言,其實非常遙遠。
畢竟是二十萬光年外的動蕩與戰亂,論壇上引起的熱度,甚至比不上下個月的隕石雨。
只有莊宴短暫地失眠了一會兒,他靠着柔軟的枕頭,望向天花板。
最後不知道幾點才睡着,可就連迷迷糊糊的夢境裏,都是震天動地的爆破聲。還有像鹄鳥一樣在火海裏穿梭,半邊翅膀泛着金屬光澤的Alpha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