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重要
那天基地忽逢一場星塵風暴,交通受阻。系統內部發出紅色信號,建議一切人員延期出行。
但這種氣候條件下,星艦起降點是一件風險很大的事情。又沒有特殊的作戰需求,負責交通的人員滿臉為難,怎麽也沒法簽下特批的文件。
這也無所謂,風暴中心點稍偏。陳厄吩咐408準備機甲,他可以手動穿越風暴,然後去附近另一個港口登艦。
“這很危險。”408說。
陳厄語氣冷淡:“我有經驗。”
狂風和隕石流都相當猛烈,陳厄緊緊握着操縱杆,神色凝重。
墜星尾巴上拖着火,機甲在一片橙黃的焰光中穿梭,渺小極了卻又靈活極了。
等到終于穿越星辰風暴,平安降落,Alpha背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他來不及休息,從機甲駕駛艙裏出來,就連忙登上星艦。
躍遷點的氣候依舊不穩定,不過好歹可以起航。可在這種影響下,整個行程比平時要慢了至少二十分鐘。
抵達開普勒的時候,莊宴和教授同學們一起,已經啓程前往中央星。
“他們的星艦剛離港十分鐘,”408問,“需要啓動特殊權限喊停嗎?”
陳厄蹙眉問:“小宴在上面嗎?”
“在。”
“他還處于A級防護之下。”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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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莊宴現在理當是非常安全的。
陳厄嗯了一聲,嗓音微微沙啞:“那我回中央星等他。”
軍部的星艦向來比民用的快不少,陳厄比莊宴早回去小半天,甚至來得及回軍部處理一些緊急的事情。
按照他的要求,408定點回報莊宴的行蹤。
“小宴行程過半了。”
“明早九點,小宴就要落地。”
陳厄捏了捏眉心,吩咐道:“沒課的話,把他直接帶回家吧。”
408确認了一下。
“确實沒課。”
懸浮車要出發之前,陳厄又說:“算了,我去接莊宴。”
他總是過于偏執與乖戾,像握着一捧流沙一樣,想把莊宴用力地抓在掌心。
可莊宴不是一捧沙。莊宴是長得漂亮,脾氣溫順的Omega。手腕白皙細嫩,被用力捏兩下,皮膚就會浮現出淤青。
有時候陳厄甚至覺得,是莊宴在包容自己身上的尖刺和壞脾氣。
——假如這其實是真的呢?
如果莊宴也像衛楊一樣被寄生,在惶恐與孤獨中度過了別的少年最意氣風發的幾年青春。
身體裏住着另一個不屬于自己的意識體,被迫做着不願意做的事。
然後他回來了,很乖很耐心地,為自己從未做過的事情去道歉。
受了委屈也沒哭,只是在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才安安靜靜地流眼淚。
陳厄在航空港的出口處停車,開了點車窗,讓風吹進來。
外面落着淅淅瀝瀝的冷雨,他指尖很燙,血流像是在胸腔裏灼燒。
光腦亮了一下,莊宴發來一張貓咪探頭探腦的表情包。
“我到中央星了,等你回來。”
陳厄垂下眼眸,生澀地按下通話鍵。莊宴很快就接通,并且溫和地喊他的名字:“陳厄。”
“我在H15出口等你。”
莊宴呼吸亂了一下,然後輕聲問:“你不是星期五才回來嗎?”
“提前了,這邊的事情比較重要。”
莊宴捂着話筒,跟教授和同學打了聲招呼,然後折回去,往H15的方向走。
他說:“那你稍微等我一下,我現在就過來。”
陳厄:“嗯。”
莊宴推着行李箱,抿抿唇角,盡量讓自己臉上笑意不要流露得太明顯。
到了出口附近,一眼就能看到陳厄的懸浮車,和站在車旁高大挺拔的Alpha。
陳厄穿着皺巴巴的作戰服,袖口挽到小臂上。分明是淋着雨,卻沒有半點怕冷的意味。
看到莊宴,Alpha大步走過來。他把莊宴的行李毫不費力地拎起,打開懸浮車的尾箱,一個一個塞進去。
莊宴仰頭,看了看陳厄眼下的倦意。
“其實你很忙的話,不用來接我也可以,”莊宴懂事地說,“我開自動駕駛也是一樣的。”
話剛說完,就被陳厄用掌心捂着發頂,遮住飄落的冷雨,一把推進副駕駛座上,關門。
“……”莊宴有點懵。
陳厄繞過去,從另一頭上車。他眉心微皺,隔着座位用力抱了一下莊宴。
Alpha手掌滾燙,胸腔也在戰栗。莊宴能聽到對方怦怦的心跳,像鼓點一樣撞在自己的耳膜上。
“小宴。”陳厄說。
莊宴被感染得臉頰同樣熱起來,輕輕用鼻音應了一聲。
過了很久,陳厄才放松手臂。
他聲音有點沙:“等下有些事要問你。”
莊宴仰起臉:“什麽事?”
陳厄啓動懸浮車,偏頭催莊宴:“系安全帶,事情回去再說。”
空港離星大遠,但是距少将宅倒挺近,十來分鐘就到了。
院子裏的小葉丁香剛謝,滿地淡粉的落花。
踩着花瓣進院子,上樓開門,陳厄讓莊宴在沙發上坐下。
莊宴語調很柔和:“你看起來心情不好。”
陳厄臉色僵着,沒說話。
“方便告訴我嗎?”
Alpha從光腦裏調出通知,旋轉屏幕讓莊宴自己看。
漂亮少年睜大眼睛,臉頰被熒幕上的光映得慘白。他看完了,然後慢慢放下手,指尖縮回衣服袖子裏。
“小宴,”陳厄按耐着焦躁開口,“當年我離開中央星之後,你是不是碰到了差不多的事情,有沒有被寄生?”
莊宴睫毛微微顫了一下,擡起眼眸。
“嗯,那段時間,我因為信息素紊亂住院。”
陳厄臉色不太好看,目光卻很專注。于是莊宴重新把手指伸出來,尋找安全感似的,勾住陳厄的食指。
“有一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大腦裏好像住進了另一個人,他想讓我怎麽做,我就只能怎麽做。”
半晌,陳厄問。
“持續了多久?”
莊宴說:“挺久的,一直到去年九月,我才把他趕出去。”
所以放話說陳厄無非是個殘廢的,不是莊宴。
下藥終生标記陳厄的,也不是莊宴。
莊宴是多年前打開教室門的乖小孩,好脾氣地問他需不需要傘的聽話學生。
是幫他給翅膀上藥,安靜點燃生日煙火,又乖又甜地說你不要讨厭我的漂亮少年。
陳厄捏着莊宴的指尖,喉嚨間有一塊咽不下去的烙鐵,他怎麽也說不出話。
記得有一年。
他跟卞薇起了沖突,被陳鴻飛一耳光甩在臉上。傍晚,無處可去,就躲在熟悉的地方抽煙。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周圍很安靜,只有樹葉搖動的沙沙聲。
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你怎麽不回家?”
陳厄踩滅煙頭,轉過身,看到莊家的鐵圍欄的另一邊。小少年挂着不太高興的表情,恹恹坐在灌木叢裏。
他反問:“你怎麽不回去?”
“跟哥哥吵架了,他好煩。”
陳厄:“嗯。”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也吵架了。”
這天晚上看不見月亮,但是滿天都是星辰。陳厄沉默地估算開普敦7c在天穹上的位置。
低垂的星星離他很近。莊宴隔着圍欄,仿佛也很近。
那些年他像極了一只野狗,見了誰都要狺狺地擺出一副兇相。
唯獨在莊宴面前,願意服帖溫順地低一低頭。
為了當初唯一喜歡過的人,他甚至能舉起屠刀弄髒雙手,從和平安全的首都獨自出走邊境。
後來在荒漠在礦洞,在遍地橫屍的太空基地裏,陳厄枕着血泊安然入睡。
偶爾他想,小宴在中央星,應該快分文理了。
陳厄總以為莊宴過得很好,其實一點也不好。
他的小少年被竊走了那麽多年的人生,卻無人知曉。
——所以莊宴會害怕嗎,會覺得絕望嗎?
莊宴磨蹭着他指腹上的繭子:“之前沒講出來,是因為也沒聽過別人身上會發生這種事。我……我覺得沒人會相信我,而且顯得像是冒牌貨在推卸責任。”
“我相信你。”
陳厄終于說,聲音沙得不像是自己的。
他以前總是說別騙我,向來多疑乖戾,現在反倒斬釘截鐵地相信。
莊宴稍稍安心下來,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
“如果下次我又變回那樣,陳厄,你就把我關起來,好不好?”
漂亮少年溫和地跟陳厄商量:“別讓他再出去做壞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遲早會重新奪回自己身體的。”
說完就被吻了,陳厄呼吸又燙又顫,仿佛能把人灼傷的溫度。
Alpha低啞而倉皇地駁斥道:“別說傻話。”
失态不過幾秒,陳厄揉了揉莊宴的後頸,站起來。
他在客廳裏大步轉了幾圈,又翻出光腦,陰郁地在光腦上敲字。
莊宴微微垂下眼睛,碰了一下頸間冰涼的項鏈。
陳厄收起光腦,讓莊宴記得随身攜帶項鏈,最好洗澡也別取下來。出門報備,盡量跟同學一起行動。
碰到什麽事情,随時通知自己。
“如果我剛好不在中央星,”陳厄說,“就叫莊晉過來陪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莊宴說。
陳厄右膝蓋磕在地上,很輕地碰了碰莊宴的臉。莊宴側臉有些涼,但皮膚很軟。
他又說:“明天我給你拿一點防身的武器。”
莊宴懵懂地點了點頭。
“我教你,不難的。以後如果萬一遇到意外,你随便用它,只要別傷到自己,後面的事情有我來處理。”
陳厄眼眸淩厲漆黑,語氣和姿勢卻像是在宣誓。
平日裏高高在上,充滿侵略性和攻擊性的Alpha男人。
現在這樣蹲跪在沙發前,仿佛一只兇猛而馴服的野生動物。
莊宴輕輕說:“你先起來好不好。”
他拉了一下陳厄,陳厄重心穩極了,一動不動。
“以前我沒什麽用,不能保護好你。”
陳厄頓了頓,笨拙生澀地哄他:“小宴,你專心忙競賽的事情就好了,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