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舊相識
不論是穿着還是長相,溫旋看起來都是&—zwnj;個相當平凡低調的中年女性。
她嘴唇很平,微微抿着。唇角向下,顯出&—zwnj;副嚴厲的神色。衣服也有些舊,但幹淨整潔。
莊宴很有禮貌地笑笑:“溫校長,你好。”
Omega少年氣息重,&—zwnj;眼就能看出是沒出社會的學生。
溫旋嗯了&—zwnj;聲,又問:“你是誰,來長臨中學做什麽?”
她這樣直截了當,莊宴怔了怔,然後解釋了&—zwnj;下自己的來意。
溫旋背靠窗口聽着,時不時給出回應——
“所以你是星大設計系的學生,為了設計創新賽特地來的?
“長臨中學确實申請了財政預算和教學樓改造,但我自己心裏也清楚,作為&—zwnj;個比賽項目,我們學校預算又少,又很難出彩,可不是&—zwnj;個理智的選擇。
“而且波江星域這麽偏遠,你家裏人知道你偷偷跑來這邊嗎?”
果然是當慣了校長的人,跟誰交流都仿佛是在教育學生。
莊宴溫和地解釋:“我家長輩也從事建築設計行業,她其實鼓勵我這樣做。”
他頓了頓,語氣真誠:“而且溫校長,我覺得比起其他的選擇,長臨中學的這個項目更有價值和意義。”
溫旋上下掃了莊宴&—zwnj;眼。
“等等,剛才你說,你叫什麽名字?”
“莊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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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旋眉心微微舒展,表情也和緩下來:“原來是你啊,莊宴。你跟那些亂七八糟的小道新聞形容的可不太&—zwnj;樣。”
“……”
不用多說,莊宴已經明白,從前在溫旋心中,自己究竟是&—zwnj;副什麽形象。
但能扭轉過來就是好事,他迎上溫旋的目光。
“其實之前我聽陳厄提到過您。”
“嗯,我跟他母親曾經是同事。”
莊宴點點頭。溫旋笑了聲,擺手說道:“行了,我得去看早讀,你也自己去忙吧。”
她說:“只要不打擾學生上課,你随便轉。對了,中午時間空出來好嗎——我們&—zwnj;起吃頓飯,順便說點話。”
在這間學校,溫旋無疑是&—zwnj;個大忙人。她什麽事情都不放心,都要親自過目。
于是跟莊宴說完話,她就打聲招呼,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莊宴去自己記下來的幾個地方走了走,利用光腦重新校對了&—zwnj;遍數據。
今天太陽并不算太猛,樹蔭下蟬聲悠長。
莊宴在圍牆邊的石椅子上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翻着光腦裏存好的設計草稿,根據自己的想法進行細化與修改。
形狀上,可以讓空間利用率再高&—zwnj;些。
許多原有的設計與結構可以保留,這樣就能最大限度地控制成本。
修修改改是&—zwnj;件很花時間的事情,不知不覺,就聽到了下課鈴聲。
原本樓上安靜空蕩的教學樓走廊,逐漸熱鬧起來。
成群結隊的學生從課室出來打鬧,過了&—zwnj;會兒,又像摩西分海似的自覺分出條&—zwnj;人寬的路,讓別人過去。
莊宴擡頭看了&—zwnj;眼,就愣了&—zwnj;下。
在人群中穿行的,其實是兩個學生。高大健壯的小少年,背着另&—zwnj;個女孩子。
沒有人起哄也沒有人嬉笑。為了保持平衡,女孩的手臂很自然地搭在少年肩上。他們走到樓梯口,慢慢地下樓,來到低&—zwnj;層的洗手間門口。
小少年把女孩放下,背過身。
女孩扶着牆,撐着身體,自己&—zwnj;瘸&—zwnj;拐地走進去。
原來她是&—zwnj;個殘疾人。
莊宴恍然,低頭看了看長臨中學的資料,心裏不由得凝重了起來。
——為了節省空間,長臨中學教學的衛生間,其實是&—zwnj;層男&—zwnj;層女的。
他把這&—zwnj;點記下來,然後又忍不住想,像這樣的姑娘,她平日裏要上學,是不是也得同學幫着背上樓呢?
這會不會不方便,教學樓改建之後,是不是也該有其他更好的解決方法。
……
教學樓頂層有間特別小的食堂,溫旋特意選了晚&—zwnj;些的時間,避開學生午休的人流。
将近&—zwnj;點,已經清靜了很多。他們随便找了個位置,邊吃邊聊。
聽莊宴說起自己上午的見聞,溫旋微微&—zwnj;頓,解釋道:“那個學生,成績很好,可惜先天腿腳有些不方便。本來家裏不願意讓她出來念書,想直接安排結婚。”
她嘆了口氣,“很多窮人家都是這樣,覺得讀書花錢,就不願意把小孩送過來。長臨雖然是免費中學,但要說服她們繼續接受教育,老師們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溫旋沒說太多,但莊宴之前在各種報道上,已經窺見過其中的艱辛。
世上總有些理想主義者,要在無人踏足的荒蠻之地上,辟出&—zwnj;條康莊大道來。
莊宴說:“我曾經在資料上看過數據,長臨中學的入學率和升學率,比起十年前,已經翻了至少&—zwnj;倍。”
溫旋将碎發捋到耳後,輕笑了&—zwnj;聲:“但是還不夠,算了,今天沒必要說這種話題,太嚴肅。”
莊宴剛咽下&—zwnj;口飯,就聽到溫旋輕描淡寫地說:“聊聊陳厄吧,他近況如何?聽說他現在在中央星,也成了&—zwnj;個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嗯。”
“你們相處得怎麽樣?”
莊宴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覺得自己耳朵尖慢慢地燙了起來。
溫校長在學生堆裏混了那麽多年,&—zwnj;眼就看出莊宴的難堪。她沒點破,溫和地轉了話題,先随便談起陳厄生母謝如芸。
她說自己當初認識謝如芸是在深夜。那時落着大雨,&—zwnj;個挺着大肚子,渾身濕漉漉的Beta女人推着行李進門,說自己剛被調來波江星域,被安排在這邊借宿&—zwnj;晚。
當初溫旋也剛從學校畢業,被分配在A中工作。她幫着燒熱水,讓謝如芸放下行李,洗澡去換幹淨衣服。
謝如芸模樣很狼狽,但卻有禮貌極了,&—zwnj;晚上說了不知道多少聲謝謝。
溫旋說:“當時我就在想,她肚子都大成這樣了,孩子父親究竟在哪兒呢?”
莊宴啊了&—zwnj;聲,想着小時候聽到過的風言風語,大概拼湊出這些往事的來龍去脈。
“那時,”他猶豫着說,“陳議員好像鬧出了&—zwnj;些婚外情的傳聞……”
溫旋:“差不多是這樣。”
陳鴻飛跟謝如芸的婚姻并沒有持續很久。謝如芸自尊心強,人也驕傲,她受不了丈夫孕期出軌卞薇,于是挺着肚子簽下離婚協議書,&—zwnj;個人離開中央星。
那時孩子月份已經很大了,在A中工作沒多久,謝如芸就臨盆生下&—zwnj;個男嬰。
産房外面只有溫旋陪伴,她看謝如芸實在可憐,跑上跑下地繳費送飯,詢問醫生各種注意事項。
出院之後,溫旋問要給孩子取什麽名字。
謝如芸靠在車椅背上,虛弱地閉了閉眼睛。
“就叫陳厄,取個賤名好養活。”
陳厄生來父親缺席,謝如芸又是個嚴厲的母親,不擅長表露感情,同樣很少誇獎。
她離開了之前那段失敗的婚姻,卻又放不下對陳鴻飛和卞薇的在意與痛恨。有許多次,溫旋曾看到謝如芸用陳燃的名字來鞭策陳厄。
小孩被養得沉默冷清而克制,仿佛有了大人的雛形。
直到陳厄八歲那年,臺風夜。
溫旋帶完學生自習傍晚回家,看到救護車從鄰居家裏出來。
第二天,天還沒亮,謝如芸死在搶救室裏。
溫旋放下筷子:“後來可能是消息傳到中央星,那時候陳鴻飛競選上有大動靜,怕名聲不好,就把陳厄接回去養着。不然,其實我也準備幫着照顧&—zwnj;下,畢竟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
莊宴輕輕說:“嗯,後來他跟我讀&—zwnj;個小學,算是我的學長。”
“過得怎麽樣?”
莊宴仰起頭,猶豫了&—zwnj;瞬。
于是溫旋就明白了,幾秒後,她說:“算了,這也是難免的。反正都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他也是個大人物了。”
溫旋分明沒有指責等意思,不知道為什麽,莊宴卻覺得有些窘迫。
等兩個人都吃完,餐盤收拾好,桌子空出來。他調整着光腦屏幕,向溫旋解釋自己的設計和初步構思。
“這裏,還有這幾個地方會繼續進行修改,我準備增加&—zwnj;些無障礙設施,讓所有學生都能更方便地出入。”
溫旋嗯了&—zwnj;聲。
“至于空間利用方面,我需要再回去多建幾個模型,精準計算&—zwnj;下。”莊宴頓了頓,“溫校長還有別的建議或者特殊要求嗎?”
溫旋拖着屏幕看了&—zwnj;遍,臉上浮出笑意。
“小莊同學,在這方面,你應該是專業的。”
她溫和地說,“我相信你的水準,比賽加油。希望到明年暑假,我可以直接參考你的圖紙和模型來施工。”
莊宴臉都紅了:“可我還只是個學生。”
這麽大的項目,真的能行嗎。
溫旋拎着光腦,點了點上面的模型:“但這是我這段時間以來,看到的最用心的設計。”
要等到下午放學,才有班車往來。
莊宴耳垂發燙,低着頭把自己東西收拾好,向溫旋申請到了&—zwnj;張閑置的桌子,用來繼續做自己的設計。
溫旋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于是交代莊宴,有什麽事就去辦公室找別的老師。
莊宴笑起來:“好的,謝謝。”
十八歲的漂亮少年,溫旋怔了&—zwnj;下,忽然想起好幾年前的事。
當初陳厄已經回到中央星,什麽事情都喜歡悶在心裏。溫旋問也問不出,最後聯系也自然而然地淡了。
只是有&—zwnj;天晚上,接到陳厄的電話。
那時算下來,他應該剛滿十六。通了也半天沒開口,呼吸又悶又急,半晌,陳厄才說:“溫姨。”
聲音聽起來像喝了許多酒。
溫旋問:“你醉了?”
陳厄聲音很低,自顧自地說:“溫姨,我好像喜歡上&—zwnj;個人。”
假若謝如芸還活着,聽到這樣的消息,肯定會發火。
溫旋嘆了口氣,沒說話。
宿舍外面遠遠的有學生嬉鬧聲,隔着網絡,陳厄嗓子沙啞。
“我&—zwnj;看見他,就覺得胸口有點悶。”
他說:“對不起,溫姨,我喝醉了。”
通話挂斷得很快,後來誰也沒再提那晚發生的事。
在偏遠的星域,溫旋偶爾會想,讓少年期的陳厄喜歡到那種程度的小孩,會是什麽模樣?
現在她看着莊宴。Omega懷裏抱着設計資料,微笑的時候臉頰上有&—zwnj;對小酒窩,看起來又乖又認真。
有些人生來就很讨人喜歡。
溫旋在心裏說,假若莊宴是長臨的學生,她也會多照顧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