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藥
不管是小時候,還是後來被冒牌貨占據身體的那幾年,莊宴其實從來沒有離陳厄的翅膀這麽近過。
陳厄自尊心強,向來穿戴着義肢,很少把自己的殘疾形态這樣展現在別人面前。
兩個人都很不習慣。
莊宴把藥撿起來的時候,擡眼看到陳厄緊繃的側臉和向下的唇角。
他忽然有點看懂了——Alpha現在的表情簡直像是在說,我倒是要看看,你打算怎麽羞辱我。
莊宴繞到陳厄身後,扭開藥膏的蓋子。溫和的草藥清香飄散出來,他用指腹蹭了一點,然後抹在翅膀破損的地方。
“不要動。”
陳厄肩膀肌肉僵着,一動不動。
都是皮外傷,不深,但是面積很大。需要跟義肢接觸的地方都磨破了,絨羽也折損脫落。
莊宴盡量輕地抹藥,又說:“如果弄疼了,就告訴我。”
陳厄還是沉默着,但肩頸的線條一點點放松下來。
藥塗到斷肢頂端的時候,那一小截殘疾的翅膀會輕輕晃一下。羽毛撲棱棱地拍打,撞着莊宴的指尖。
其實有些癢。
陳厄聲音喑啞:“行了,莊宴。”
剛好藥也上得差不多,莊宴抿抿唇,把蓋子蓋好,還給陳厄。
陳厄把翅膀收攏起來,幻回純粹的人類形态,伸手把衣服撈過來,重新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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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神色沒剛才那麽兇,反倒流露出一絲敵意褪去之後的茫然。
氣溫越來越低,莊宴剛才出去一趟吹了風,喉嚨開始不舒服。他清清嗓子,準備帶上自己的東西回去。
陳厄眉心皺着,先一步提起袋子,走在莊宴前面。到了自己懸浮車邊,他把東西扔到後座,然後又打開副駕駛的門。
“進去。”
莊宴擡眸,溫吞吞地重複了一遍之前陳厄的話:“你讓我自己走。”
就算現在知道了,那這是因為陳厄想關上門獨自給翅膀上藥,他還是覺得不太高興。
連最近受到的不信任和委屈,以及今天自己只做了一半,但最後變得特別難吃的飯菜。
雷聲滾過,豆大的雨點淋下來。
莊宴顫了一下,是有些冷,但又控制不住地覺得委屈。
“你一會兒逼我做飯,一會兒又不讓我做飯。剛剛趕我自己走,現在又要強行送。”
他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很讨厭,所以老是出爾反爾地耍我?”
秋雨落在睫毛上,順着臉頰滾落。Omega的眼眸在雨中顯得幹淨清透。陳厄沒半句解釋,像拎一只小動物似的,把淋得半濕的莊宴強行塞進車裏,啪地關上門。
莊宴:“……”更氣了。
陳厄大步走到另一邊,坐到駕駛座上。他沒啓動油門,只是伸手從後面抽了兩張紙巾。
莊宴說:“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告訴我,除了易感期那幾天,我一定離你遠一點,不打擾你。”
紙巾蒙上去。
陳厄垂着眼幫莊宴擦臉上頭發上的雨水,動作不太熟練,但力道倒很輕。
莊宴懵了一下。
心裏依然覺得陳厄陰晴不定難相處,但鼻子癢癢的,在說出話之前,忍不住先打了個噴嚏。
陳厄別過臉,莊宴懷疑他是不是想笑。
“……算了,”莊宴悶聲說,“我自己擦。”
雨越下越大。陳厄目視前方,沉默地開車。路邊燈影趟過,Alpha的鼻梁和臉頰上落着光。鋒芒畢露的英俊面容,眉眼也難得柔和。
莊宴頭腦昏沉,心知自己八成要着涼。
萬幸後兩天沒什麽很難的作業要交,唯一重要的事,是秦和瑜跟遲天逸的學術官司。
他暈乎乎地想,今天陳厄也不高興了一會兒,自己也不高興了一會兒。
也不知道這兩份不高興是會相互抵消,還是碰撞湮滅炸出一片蘑菇雲。
因為下雨天,陳厄比以往開得更深一些,一路把莊宴送到宿舍樓底下。
車停好之後,莊宴試着開了兩次門,發現還被陳厄鎖着。
他慢慢轉回頭。
陳厄指尖按在車門鎖上,目光垂下來:“莊宴,你這幾天像是變了一個人。”
“……小學你就認識我。”
莊宴努力忍着情緒,但還是流露出點帶着感冒的鼻音:“除了前幾年,我一直都是這樣。”
陳厄仿佛審視一般地凝望着他。
莊宴說:“反正,我以後不會再像之前一樣,亂七八糟地說話混日子。這有點難解釋,但真的,不會再那樣了,對不起。”
“嗯。”
……嗯是什麽意思?
莊宴又開了一次車門,依舊鎖着。他實在努力不起來了,嗓子也難受,只能虛弱地喊了聲:“陳厄,我想下車。”
陳厄沉默片刻,才低頭,按下車門鎖。
“行了,你走吧。”
因為感冒而嚴重鼻塞,眼角發紅,思維滞澀的莊宴,終于成功把門拉開。他仿佛踩在棉花上似的,腳步虛浮地下車上樓。
淅淅瀝瀝的夜雨中,懸浮車又緩緩開走。
莊宴刷臉打開宿舍門,秦和瑜還等在起居室。看到舍友回來,秦和瑜頓時瞪圓眼睛:“莊宴,你再不回來,我都打算報警了!”
莊宴生了一晚上的氣,現在終于想起來看看光腦。
屏幕上有兩三個未接來電,最後一個記錄是三分鐘前。
以及秦和瑜的好幾條短信:“今晚一起吃飯嗎?”
“好的那我自己吃了。”
“莊宴,怎麽沒消息?”
“……喂,你還好嗎!”
莊宴不好意思起來,連忙道歉:“對不起,沒注意到。”
秦和瑜吸吸鼻子,腦袋上飄起問號:“你身上怎麽有一股酒味?”
“……”
“之前也有……你這幾天晚上都出去喝酒了?”
莊宴縮起手指,想起陳厄翅膀頂端的絨羽掃過指尖的觸感。
……這絕對是Alpha的信息素。
霸道得不行,就算是易感期過了之後,還能輕易地存留在Omega的身上。
莊宴沉默兩三秒,憂愁地說:“我淋雨了。”
秦和瑜:“!”
“好像有點感冒。”
話題就這樣被繞了過去,秦和瑜去廚房給莊宴燒熱水,并且翻出感冒藥:“快吃藥,然後早點休息睡一覺。”
莊宴輕輕嗯了一聲。
秦和瑜又伸手去探莊宴額頭的溫度,有點燙,但不算很嚴重。他想了想:“明天還不好的話,去校醫院看看。”
他是個特別善良的少年,很會照顧人,而且殷勤不怕麻煩。
莊宴手上捧着熱水保溫杯,腦袋上敷了一條冷毛巾。看着忙前忙後的秦和瑜,他不禁心生愧疚:
“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應付遲天逸。”
秦和瑜:“本來還想讓你親眼看着渣男被打臉的。”
莊宴彎着眼角笑笑。
“但既然你都生病了……那就可真遺憾,等着,我明天一定把好消息帶回來!”
……
莊宴吃了藥,暈乎乎地睡了一整個早上。
錯過的選修課可以看錄像。莊宴打開光腦,看到陳厄發來消息:“離開幾天。”
一起彈出來的,還有定點更新的即時新聞。中央司令部陳厄大校莅臨航空港,調研指導反恐演習。
莊宴怔了怔。
然後又開始生悶氣……明明大家都淋了雨,自己像一個廢物似的躺了那麽久,而陳厄還照常繼續工作。
莊宴頑強地爬起來,吃飯吃藥喝水。然後忍着困意,去沙發上坐好,翻出選修課錄像。
……勉強看了十分鐘,真的困。平時還可以忍耐,但是感冒藥的副作用一疊加,就相當催眠。
不行,不可以再睡了!
堅強點莊宴,不過是一節選修課而已。
勇敢地面對它!
勉強看完之後,還是咪了一小會兒。醒來天已經快黑了,莊宴睡眼惺忪地又看了一眼光腦。
只有秦和瑜的消息:“老師您好,這是我下星期準備的課件,請查收。”
過半個小時,另一條:“……真不好意思,發錯了。”
課件?莊宴迷迷糊糊地點了一下那個文件,兩行巨大的黑字跳出來——
自我保護防性侵
不分男女老少ABO
莊宴吓了一跳,頓時清醒了。指尖落在右上角,想關掉。
但是又猶豫了一下,沒關。
他一邊走神一邊看,用兩倍速把課件一拉到底。這顯然是做給剛分化的青春期小孩的,信息簡單直白。
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的飲料。
事發之後第一時間保存證據,通知老師家長報警。
莊宴躺回到沙發上,望着天花板,想起之前身體被冒牌貨占據的時候……
其實熟人的飲料也不能亂喝。
那時陳厄從邊境回來休假,喝了一杯冒牌貨敬的酒。酒裏加了料,而且見效很快。不一會兒,陳厄就進入失控狀态。
從小向來孤僻冷淡的Alpha青年,像瘋了一樣把莊宴往沙發上按。咬着腺體的力道很重,冒牌貨當場就後悔了,痛得邊哭邊罵娘。
一開始的侵犯者,瞬間變成受害者。
現場兵荒馬亂,那簡直成了莊宴人生中最不堪的一個夜晚。
……後來冒牌貨才知道,自己招惹錯人了。陳厄腺體有缺陷,從此以往,每一年的每一個易感期,都必須依靠莊宴的信息素度過。
想着想着又睡過去,莊宴做了個很短暫的夢,夢到自己回到事故發生的那一天。
Alpha青年藍制服黑手套,皮靴皮帽。他舉起杯子,姿态克制而冷淡,要喝那杯酒。
夢裏的莊宴走過去,伸手按住杯口。
“不給喝。”
陳厄黑眸低垂:“是你讓我喝的。”
不知道為什麽心跳得有點快,又有點不高興。
最近夢裏夢外的他,都像一個小型炸.藥桶。
莊宴反問:“我讓你喝你就喝?那究竟是不是我,你也不知道。”
陳厄眉心微蹙,沒說話。
他想,算了,換芯子這種事情,誰能猜得到呢。
——連最親近的母親和哥哥都看不出來。
莊宴從陳厄手裏抽走杯子,放到一邊。
反正是夢,他氣咻咻說:“Alpha也要保護好自己,小學生都明白的道理,你怎麽就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