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殘廢
“好巧,莊宴。”
莊宴回過頭,看到遲天逸正向自己大步走來。
遲天逸臉上挂着笑,如同之前他們之前從未有過龃龉。他說:“想不到會在這兒碰見你。之前聽你說,被家裏斷了生活費——看來事情已經解決了?”
莊宴怔了半秒,想起來是有這麽一回事。當初自己随口編了個理由,為了套遲天逸的真實态度。
“那是騙你的。”莊宴語氣彬彬有禮。
遲天逸表情一僵。
“主要是不想跟你繼續聯絡了,所以就随便找個理由,”莊宴頓了一下,“看來效果還挺不錯。”
“………………”
莊宴問:“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的話,你可以走了。”
遲天逸一口悶氣堵着,伸手去抓莊宴。莊宴表情冷淡下來,側身避讓。
然而沒能避讓開,身後就是貨架。他退了小半步,被遲天逸堵在貨架間,手腕緊緊捏住。
遲天逸想想莊宴的錢,忍着火氣說:“小宴,你這幾天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是我之前做錯了什麽,所以讓你産生了誤解嗎?”
可不就是變了一個人嘛。
莊宴說:“放開。”
遲天逸不僅不放,反而握得更緊了:“我只是想讓你聽我的解釋,莊宴,你以為之前我追求你,就是為了你的錢?”
莊宴反問:“不然呢?”
Advertisement
“當然不是!”
“那我建議你先把那些貴重禮物折現還回來,再跟我說話。”
莊宴語氣分明是溫和的,遲天逸卻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一片。
給錢是不可能給錢的。
最近請律師已經花了一大筆開銷。
遲天逸慢慢放開莊宴,又覺得挂不住面子,笑了一聲:“算了,也沒什麽事,就跟你打聲招呼。既然你現在不想聊,那我就先走了。”
走了兩步,又回頭說:“對了。”
莊宴就靜靜地看着遲天逸反複橫跳。
遲天逸站在莊宴離開的必經之路上,又笑道:“最近小組作業你是第一,恭喜。”
嘴上說是恭喜,語氣卻酸得不行:“秦和瑜挺厲害的,我還以為自己這份設計已經夠好了,想不到他還能幫你做一份更完善的出來。”
“像他這種貧困生,應該也挺缺錢的吧?莊宴,你對他倒挺大方啊。”
莊宴擡眸。
他聽得出遲天逸的言外之意——這幾天很多人在學校裏,都這樣議論。
說像莊宴這種靠錢和關系買學位的學渣,怎麽可能真正參與到作業中,肯定是砸錢把秦和瑜弄過去的。
冒牌貨折騰出來的壞名聲,哪有這麽快就能洗刷幹淨。
莊宴淡淡說:“遲天逸,你非要這麽自欺欺人也行。”
“……”
莊宴低頭看了眼光腦上的時間,好聲好氣,但又不帶半點商量意思地說:“就這樣吧,已經浪費很多時間,你別在這堵着了。”
遲天逸臉色陰沉下去。
忽然又覺得周圍氣氛不對,後頸有些冷。磅礴的Alpha信息素壓下來,他僵硬地回頭。
一個披着長風衣的高大男人,面無表情地站在後方不遠處,目光落在莊宴身上。
遲天逸:“………………”
是陳厄。
死一般的寂靜。
“打擾你們了?”陳厄問。
他的聲線偏冷,嗓音帶着特殊的金屬質感。慢慢地一步步走過來,軍靴踩在地磚上。
長風衣下面是還沒來得及更換的作戰服,帶着未消散的硝煙味與酒味。
莊宴仰起頭,比起解釋,語氣更像是在告狀:“這人騙我的錢。”
遲天逸:??
莊宴掃了他一眼,又添油加醋:“還堵着我的路,想騷擾我。”
陳厄猛地用力,把遲天逸扯開。頂級Alpha力量很大,遲天逸根本沒空間躲閃,被拽着晃了兩下,坐倒在地上。
他懵了半秒,身體被攏在陳厄的陰影下,毫無抵抗之力。
“他碰你了?”陳厄說。
莊宴伸出自己的左手腕。
陳厄按着遲天逸的頭頂,直接從他撐着地板的左手上踩過去。遲天逸疼得眼前一黑,滿腦子都是髒話,卻不敢罵出一句。
Alpha捏緊莊宴的肩膀,莊宴被帶着踉跄了兩步,差點失去平衡。
一路走到洗手間裏,莊宴肩膀都給捏疼了。陳厄臉色冷厲,打開水龍頭。
“自己洗幹淨。”
莊宴抿抿唇,低頭擠出消毒劑,在水流下反複沖洗手腕。
半晌,陳厄咬牙說:“莊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他有過一段。”
莊宴沒吭聲。
“他叫遲天逸對吧,也是Alpha。你們今年一月交往,前幾天剛分。”
陳厄繼續逼問,眼眸漆黑冷酷:“現在又騙我說,是他在單方面騷擾你。莊宴,你是覺得我傻還是覺得我賤?”
莊宴輕輕說:“以後不會了。”
他關上水龍頭,擦幹淨手。Omega少年仰起臉,衣領間的小行星晃動起來。
陳厄目光凝滞在項鏈上。
莊宴望着他:“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胡來。”
莊宴手腕被反複洗了很多遍,白皙薄脆的皮膚都被搓紅了。模樣也乖順無辜,說得像是真的一樣。
陳厄沉默下來,嗯了聲。
可又因為失望過太多次,他冷眉冷眼地嗤道:“小騙子。”
莊宴流露出委屈的神色,安安靜靜跟着陳厄走出洗手間。
遲天逸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向來跟在身邊狐朋狗友也無影無蹤。
莊宴說:“我自己買完東西就回去。”
“嗯。”
陳厄沒有要走的意思,莊宴只好又說:“你也去忙你的吧。”
陳厄反問:“放你一個人,繼續被別的Alpha騷擾嗎?”
“……”
莊宴悶悶地轉頭,繼續給自己挑晚餐的菜。他選了兩個土豆,一盒肉,一顆西蘭花。
轉頭要去結賬之前,聽到陳厄開口:“多買點,我也要吃。”
莊宴不說話,繼續往籃子裏多丢了兩個土豆,另一份肉。陳厄才強行把籃子拎過去,板着臉去結賬。
照例還是去陳厄家。
一開門,莊宴就被按着肩膀推到廚房。陳厄提醒他:“你欠我一頓飯。”
莊宴:?
然後他才想起來,上次來這裏的時候,确實是陳厄熱的營養套餐。
Alpha生氣的時候冷嘲熱諷不說人話,現在就算不生氣了,也依然斤斤計較,霸道不講理。
莊宴很輕地嘆了口氣,轉身洗土豆削皮。
前些年占據他身體的冒牌貨不會做飯,但真正的他其實是會的。
小時候寧華璧工作忙,可也沒放松過對兒子的要求。不論是莊晉還是莊宴,都輪流做過飯。就算是管家機器人斷電或者故障了,他們也不至于餓死在家裏。
一開始動作還有些生疏。
後來逐漸找回了手感,切菜切肉的架勢也變得流利。他把肉片跟生粉、醬油、料酒一起腌,然後又熱鍋燒水,先把西蘭花燙熟。
忙了半天,也不見陳厄過來搭把手。莊宴不太高興地回頭,發現男人站在牆邊陰影處,正望着自己。
不是那種柔和的眼神,他的瞳仁像一泓危險的深潭。
莊宴不喜歡被這樣注視,他找了個話題:“我今天看到你的實戰演習。”
陳厄沒笑意地彎彎唇:“實戰不是這樣。”
實戰會死,演習不會。
可是漂亮脆弱的Omega少年,哪知道真實的戰火是多麽兇險。
他同樣不明白從邊境風塵仆仆趕回來找自己宣洩易感期的Alpha,每次用力咬住後頸腺體的時候,腦海裏都會浮現出什麽樣的內容。
黑暗的,充滿惡意的。
想占有他,摧毀他,謀殺他。讓莊宴完完全全成為自己的附屬品與戰利品,再也沒法做一些令人心煩的事情。
“我雖然不太懂,”莊宴仰起頭,燈光灑在臉頰上,“但看起來真的挺厲害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實享有玩弄人心的特權。
只要稍微對陳厄好一點點,甚至只需要稍微僞裝出這種假象——
那些翻騰的壞念頭就會非常短暫地平息一瞬。
陳厄很輕地哼了一聲。
廚房裏又悶又熱,莊宴把肉下鍋之後,翻炒兩下,就出了一頭汗。油飛濺到手背上,莊宴放開鏟子,甩甩手。
陳厄随手把莊宴推開,自己接手鍋鏟。
“要炒多久?”
莊宴連忙低頭看看光腦:“炒熟為止。”
可是陳厄板着臉,仿佛心不在焉。幾乎快炒焦了,才在莊宴的提示下放鹽出鍋。
鹽也灑多了。
這頓飯吃得比上一頓還要難熬,莊宴非常後悔自己沒有堅持掌勺,只好給兩人各接一大杯水,邊吃邊喝。
一吃完,陳厄就下逐客令:“你自己走吧。”
他沒有像前兩次那樣,強行要開車送莊宴,反倒皺着眉,一臉陰郁煩躁,像是在趕人。
莊宴脾氣再好,也有點不高興。他嗯了一聲,沒有告別,帶上光腦就出門。
天已經全黑了。
夜空裏沒有星星,是要下雨的征兆。莊宴不想用陳厄的懸浮車,于是走到外面的路上,用光腦定下一輛出租車。
這地方偏僻,等待時間也久。莊宴在路邊站了一會兒,氣溫驟降,冷風灌進領子裏,他打了個寒戰。
而且他忽然發現另一件事。
自己把要買給秦和瑜的東西落在陳厄家裏了。
莊宴只好先取消預約,把手插在口袋裏往回走。陳厄的屋子還亮着燈,外頭庭院鐵門也沒鎖。
他忍着涼意,踩着落葉穿過院子。木門同樣是開着的,莊宴敲了兩下,推門進去。
“剛剛忘記拿我的東西。”
話說剛說完,莊宴頓時怔住。
起居室裏。
陳厄坐在沙發上,正俯身拿醫藥箱裏的藥。
他幻出半獸形态,上身袒露着。一雙不對稱的翅膀從肩胛骨下方伸展出來,右邊翅膀是殘缺的,頂端羽毛折損,皮膚腫脹發紅。
分明是強大的Alpha,這一刻卻顯得狼狽。
是因為從邊境調到中央星,出于管制考量,陳厄必須更換殺傷力弱的金屬假肢。而這種新假肢,其實根本無法适應像今天這樣高負荷的飛行。
殘肢頂端磨破了一大片,又被血和冷汗浸泡了很久。
說不疼是假的。
陳厄心裏嗤笑了聲,放下手上的膏藥,面容英俊蒼白。
“看什麽,出去。”他冷冰冰說,“莊宴,你這是什麽眼神,剛發現我是個殘廢?以前還沒笑夠嗎?”
莊宴輕聲說:“對不起。”
像是壞脾氣全發洩在棉花裏,陳厄指尖一顫,看到莊宴溫順地繞過來,撿起自己手邊的藥膏。
Omega眼睫毛很長,微微垂眸的時候,像是能刷在人心尖上。
傷口離背很近,陳厄其實既不順手,也看不到。
“我幫你吧。”莊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