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周六,天氣陰沉得讓人抑郁。
陳揚盡量輕手輕腳地爬起來,結果洗漱的一點水聲還是吵醒了葉祺。後者在床上又輾轉了一會兒,咬咬牙終于揮別了周公。
他在浴室裏待得有點太久了,陳揚把雞蛋和培根煎好後發覺他依然沒有出現,于是他狐疑地走回來看。
聽到陳揚用手指叩門的聲音,葉祺別扭地拉開了移門,蔫蔫地又窩回了床上。
“你不是說想出去走走嗎?”
陳揚把早餐拿到卧室裏來,見他已經向右側卧縮成一團,知道他這是不準備起來了。
葉祺沒搭腔,甚至動都不動。
屋子裏忽然靜下來,陳揚很快想通了哪裏不對勁,循着葉祺紊亂的深呼吸繞到床的另一邊,然後把手伸進被子裏摸上他的脈門。
果然,早搏次數比正常心跳還多。
任誰被這樣凝滞的、憂愁的目光死盯着都會受不了,更不要說是葉祺這種心裏有愧的人。他稍微裝了十幾秒的疲乏無力就放棄了,睜開眼誠實地告訴陳揚:“氣壓太低了,我缺氧。”
“那豈不是快下雨了你都不舒服?”陳揚沉下臉,快速思考了一下氣壓低的其它情況:“還有洗澡的時候,水汽重了你也受不了?”
葉祺的嘴唇微微泛白,一邊用力呼吸一邊點頭。
“為什麽不早說。”
陳揚想起前幾天差點在浴室裏做了,當時看葉祺欲語還休的樣子還當是他注重情趣,誰能猜到還有這層緣故。那如果真的做了呢?如果他再堅持一下,葉祺肯定會順水推舟,萬一為了這個弄出事來,他陳揚還不如自裁謝罪算了。
他自顧自回憶往事,葉祺卻感受到沉默的壓力,繼而慢慢握住了他的指尖。
陳揚順着那股微弱的力道坐到床上,神情放松下來随他扣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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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氣氛都很好,我每天都很高興,所以沒想把這件事拿出來談。”葉祺的語速相當緩慢,不知是呼吸不暢還是斟酌詞句:“這也跟天氣有關系,黃梅天更明顯。我那個心髒……你知道的,何止一年半載,不用太當回事的。”
早知道他會這麽說,陳揚忽而覺得心酸:自己只是感冒發燒葉祺就能寸步不離,幾乎通宵達旦守在身邊,如今對于這心髒病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孰輕孰重不言自明。
“你老實回答我,以前你要是胸悶氣短了會不會多休息?”
葉祺笑了,下唇上是一排清晰的齒痕,剛咬出來的,新鮮得很:“你覺得呢,怎麽可能啊。”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照顧你遠沒有你照顧我來得周全。”這篇話陳揚忍了太久,想說的時候沒資格說,有資格了又沒了契機,所以他撫着葉祺的臉示意他別出聲,自己一字一句地說下去。
“我們讀書的時候就是這樣,我總想回報你,哪怕替你打理最細枝末節的事情也好,但結果總是弄巧成拙。我沒有你那麽體貼細致,至少當年确實如此,但現在不同了……我覺得這一切全是我的錯,你養成這樣不顧健康的習慣是因為心裏太沉了。”話說到這裏又成了翻舊賬,陳揚像被人扇過兩巴掌一樣滿臉發燙,聲音越發暗啞:“是我太自私,連好好地跟你道歉都要拖這麽久。”
這人的手指漸漸變得冰涼,葉祺看他真的心裏難過起來,自己更加不忍。但陳揚打定了主意要說完,不如不去勸他。
“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經想過要跟你再無牽連的,真的。說是衡量了利弊也好,對自己誠實也好,我還是仗着你縱容我,把你找回來了。我想跟你一年一年安穩地過下去,你相信我。”
葉祺若即若離地親吻着他的手,從指面到指縫,最後貼合在掌心給出慰藉的溫度。
“為了我。”似乎是在索取世上最貴重的承諾,陳揚低着頭重複了一遍:“就算為了我,你不要再罔顧自己的身體。”
葉祺的臉上浮現出模糊的笑意,咬一咬他的指甲才開口:“拿你自己來要挾我,說到底還是有恃無恐。”
陳揚皺着眉頭倚在他旁邊,猶豫了一下又要道歉。葉祺卻是真正地微笑起來,慢慢擡手将他攬到跟前:“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你就好好照顧我。我會盡量懶一點,這樣你就能找到表現的機會了。”
“以前的事我也有責任。你願意談,我奉陪,你不願再提,那也可以。”葉祺慵懶地往被褥深處縮去,扯着陳揚也不得不躺進去:“我正缺氧呢,你還跟我說這些。這又是你不好了,多陪我一會兒……”
往事悠悠的死結,似乎又解開了一些。誰說重逢之人必定心存芥蒂,或許,他們可以例外。
這個周末原本兩個人是有計劃的,陳揚存了私心想故地重游,打算帶葉祺去除夕夜那片海邊訴一訴衷情。既然一大早就氣壓太低不宜出游,睡過了正午後也就沒誰還想出去了,索性一人抱了個筆記本,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裏。
葉祺具備一種随時随地都能靜下來的秉性,在陳揚十幾分鐘沒有騷擾他之後,他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備課境界。
一瓶早早開啓的赤霞珠放在他們手邊,陳揚時不時會去添一點,然後葉祺會摸索着拎起高腳杯喝幾口。
空氣裏飄着一點微塵,年糕趴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細雨,四下只有葉祺低低的嗓音在震動。陳揚敲鍵盤的動作慢了下來,凝神聽了一會兒居然發現自己是知道這篇文字的,好像是當年他也學過的某課文,大概是法語學到了第二年的水準。
“又要幫同事代課?”
葉祺剛收住最後一個元音,挪動手指關掉word文檔,順口答:“嗯,法語系有個老師懷孕了,英語專業兩個班的二外交給我帶。”
“英語專業的二外……”陳揚合上自己的筆記本,轉頭看着他笑道:“那是出了名的蒙混過關啊。”
“是啊,一周四節課,學了一年連複合式直陳過去時都一竅不通。”
縱然惡名在外,陳揚聽到這句話還是驚訝了:“這麽離譜?看來我手下的那個小孩還算是私下用了功了,我看他們口語都還不錯。”
“哦?你那兒有我們學校的畢業生?”
“你不知道?”陳揚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最近的話題,無奈地發現自己還真的沒跟他提過:“我那兒基本上全是校友,自己學校的人知根知底,面試的時候一看成績單什麽都明白了。”
“那個……嗯,朱副總,是什麽專業的?”葉祺的好記性全耗在了書上,平時要他記個人名或者人臉倒是非常困難。
“管理學院的,具體什麽管理我記不清了。”
葉祺啜了一口紅酒,唇角稍微勾起:“哦,那還真是我們的半個學弟了。”
陳揚原想問一問葉祺對小豬的印象如何,但鑒于葉祺明說過他讨厭“人”,所以當即轉了個話題:“二外人人都混着,你這麽備課還有意義麽。”
“教學最好不要考慮意義的問題,我只是提供一個讓他們學好法語的機會,本來也沒寄予什麽希望。話說回來,他們要是只想找工作的時候通過面試,多看兩部法國電影就可以了,何必聽課。”
葉祺素來擅言辭,但大多數都是進可攻退可守的場面話,再者就是上課。陳揚也難得聽他兩句有感情內涵的話,不由笑着去引他:“還有什麽?滿腦子想着就業是我們那個時代的老毛病了,近年總有點新花樣吧。”
“總體來說,還真是沒長進。我們那時候不是都說學術要走下神壇麽,現在倒是更加自絕于人民。教書的人都在自娛自樂,下面一片昏然欲睡,盡瘁學術這種話講出來當真是滑稽了。”
“比如?”
葉祺的笑容有點冷,細看還有幾絲戲谑的神色:“上回去聽他們社科的課,一老教授站在上面一口一個‘當今世界’,下面沒一個學生願意多看他一眼。後來連我都受不了,趁課間的時候逃了。”
“你受不了?說得像你受得了都不逃一樣,你當年……”
葉祺斜睨他一眼,笑意染上了瞳仁:“當年不是有你在那兒兢兢業業麽,我逃了回去還有筆記看。”
然後他喝了一點酒探身去吻陳揚,口腔暖過的液體滑進對方的喉嚨裏,恍惚間連葡萄釀出的酸澀都察覺不到了。兩個人在沙發上心滿意足地纏了一會兒,陳揚好不容易找出說句話的空隙來:“原來紅酒這樣喝口感最好,下回要寫到我的包裝上去。”
葉祺很正經地看着他:“真的口感好?那你先說服我吧。”
陳揚禮尚往來,照着原樣又吻了回去。
一川煙雨,滿城風絮,而這都市中的一隅卻是他們的樂土。通常意義上,我們把這種關系稱為,狼狽為奸。
淡季與旺季的交替是商業的必然規律,閑過了那陣子之後,陳揚不可避免地忙碌起來。葉祺算是一改習性聽從了陳揚的建議,每天都在正常人理解範疇內的時間上床休息,這麽一來兩人竟然近十天沒見過面:一個回來了,另一個早就睡了;或者一個起床走人,另一個還在酣睡。
于是陳揚在某一天的下班時間接到葉祺的電話,乍一聽那聲音頓生隔世之感,幾乎在毫不自知的時候就已經上揚了嘴角:“是你啊,好久不見。”
那邊葉祺也笑,問了幾句冷暖後切入正題:“我今晚想出去喝一杯,你陪我麽。”
“你還真會挑時候,我今天剛定了一筆單子,正好可以按時下班。”玩笑話說完,陳揚擡眼看了看各自忙碌的職員們,稍稍壓低聲音:“你是遇到什麽事了麽,怎麽突然想起這個。”
“具體什麽事讓我喝完再說吧。”葉祺明顯地猶豫了一下,然後說了一句破天荒的話:“我實在是心情不好。”
陳揚心裏猛地一顫,故作輕松地跟他約好了會面的時間地點,挂了電話卻漸漸沉下了臉色。
夜色漸濃,葉祺沿着街漫步而來,迎面居然看到陳揚已經在等他了。
“怎麽這麽早?本來約的就夠早了,哪兒有地方這時候就開門的。”葉祺笑着站到他身邊,順手親昵地撫了撫他手臂的內側。
陳揚也笑,不着痕跡地搜尋了一遍不悅的痕跡,一無所獲:“我是這一家的穩定供貨商,早一點進去的特權總是有的。”
他們就這麽推開門往裏走,陳揚跟老板打過招呼後直接坐到了角落裏,一圈軟皮沙發中間圍着小圓桌的那種位置。
葉祺對酒精的感情實在很深,慢慢地倒真放松下來:“你常來麽。”
陳揚拿出煙來點燃,難得地沒見葉祺在煙霧裏皺起眉頭:“以前。”
說罷就似笑非笑地往葉祺臉上瞧,誰知他一個一個狀态切換地極自然,這會兒已經沒了任何玩笑的心思。等了一會兒他還是沉默,陳揚也就淡淡地移開了眼,一心一意只去聽周遭的響動。
人聲像潮汐一樣喧嚣起來,有限的空間成了來者不拒的容器,寬縱人們把各種不為人知的情緒置于其中。慢搖的節奏永遠不動聲色,又似是暧昧夜色所發出的邀請函,不動聲色地晃出一派難以言喻的雜亂。
偏偏是這雜亂,最能讓人忘乎所以。
葉祺始終垂着眼,留給陳揚一張側臉的寧寂。一時走神,陳揚很勉強地聽清了他在說什麽:“你的以前,一定是我不想知道的以前。”
這不是一道容易的選擇題,順着他的話是自投羅網,繞開來又成了刻意閃躲。陳揚權衡再三,頂着葉祺面無表情的壓力,還是換了個話題:“特意出來,你不會就準備喝點黑啤吧。”
夜深了這兒就吵得要死,坐在一起的人也不得不盡量大聲,葉祺湊到陳揚耳邊:“遮掩水準太差,重新想一句。”
之前的日子過得那麽糟糕,熟悉的酒吧裏當然有點風流史的存在。陳揚略一愣神又被抓住,迎上葉祺玩味的眼神不得已反咬一口:“我好歹算是老實交待過的,你一走就是山高水遠,我還沒盤問你呢。”
葉祺揚手點了兩杯長島冰茶,回過頭來依稀有了點笑意:“我去過的地方多了,你準備去哪裏翻我的舊賬?”
“那我們就去一趟歐洲,一座一座城市地翻。”
陳揚的臉籠在煙與光的幻影裏,鼻梁挺拔,眉目鋒銳。那漫不經心的一點笑怎麽看都邪氣十足,配上西裝領帶和襯衫領真正是極致誘惑。
葉祺目不轉睛,陳揚便故意從他的眼睛開始一路往下看,然後停在某處不動了。
“果然長進了,你這是視jian?”
陳揚含笑點頭,下一刻迅速偏過頭去,這才險險避過了葉祺砸過來的拳頭。
“收斂點,乖,要打回去打,當心人家誤會你要砸場子。”陳揚在說出“乖”字後準确地攔下了葉祺的又一次炸毛行為,一邊完成他的句子還一邊勾過人來親了親臉頰。
兩人在說笑與沉默的交替間自得其樂,又消磨了大半個鐘頭之後才有離開的意思。陳揚叫人過來結賬的時候,葉祺正好接到一個電話,跟他示意了一下便自己走出去了。
老板親自過來送賬單,瞥了一眼葉祺的背影就沖着陳揚笑道:“就是他了?弱水三千只取這一瓢?”
陳揚想翻出幾張零頭來,未果,于是遞上粉紅色的毛老頭:“是啊,所以最近沒照顧你生意……下回多送你幾瓶酒。”
“我剛才多留意了一下你那位,确實長得不錯。”
陳揚作勢拱手為禮,笑容還在,眼底卻多出幾分禁止的意味:“謝謝恭維,不過別拿他開這種玩笑,他……”
終究是喝得多了,說起話來口無遮攔:“他是不一樣的。”
老板笑着搖搖頭,自顧自回吧臺去了。
因為葉祺事先說了心情欠佳,這一晚他喝了多少陳揚就沒去管他,到了後來索性自己也跟着無所謂起來,現在坐在原地等人竟然有些眼暈的感覺。
果然不能跟這種酒仙出來喝酒,陳揚模糊地存着這個念頭,也正因如此才沒有看到某個逐漸靠過來的人影。
“怎麽……會是你?”
來者近在眼前了,陳揚甩甩頭調出一絲清明來辨認他,結果只來得及發出幾個音就被人抵住了胸口,然後是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
陳揚推開他的動作用力過猛,那人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站穩,居然還醉眼迷離地對他繼續說:“今晚你有伴了?”
“我已經定下來了。”陳揚下意識地去擦自己的嘴唇,眉頭緊蹙:“抱歉,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話是說了,人家的注意力卻不在他身上:葉祺就站在他們幾步之隔的地方,神情平淡,一言未發。常年在外的人沒誰會缺少這點眼色,很快方圓三米內只剩下了他與葉祺有如實質的目光膠着。
陳揚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又聽到了多少。所有的血都冷了下來,他忽然發覺自己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我們走吧。”
葉祺對他明顯發白的臉色視而不見,唯一的異常僅僅是沒有回頭來看他而已。
陳揚在電光火石間竟然想到了那些分離的歲月,繼而泛上一絲絕望的苦澀。也許他根本就不能原諒自己身上的沉黯,一忍再忍,終會觸及底線。
他咬咬牙起身追上去,心知這一次真的會是最徹底的清算了。
許久沒來,陳揚印象中這間酒吧離家還是有一段距離的,沒想到眼下一味地步履匆匆,不過二十分鐘就已經到了家門口。
葉祺拿鑰匙開了門,陳揚惴惴不安地跟進門,反手推上了門闩才發現他沒有開燈。
客廳裏有落地窗,平日裏視野絕佳,近景是人煙稀少的林蔭長道,遠眺是中心商圈的璀璨燈火。此刻疏淡的光線在地板上漸變,待陳揚的眼睛調整到能看見的時候,葉祺已經把外套摔在了地上。
“他碰到你了?”
這一路的前思後想讓陳揚稍稍鎮定了一些,但聽到這句萬萬猜不到的話立時又慌起來,只能默不作聲。
“回答我,他是不是碰到你了?”
第一次問是壓抑着怒火的顫音,第二次幹脆就是逼問。葉祺揪着他的衣領把人摁在牆上,靜默中只感到陳揚的喉結在自己手邊緊張地滑動。
看來他是死活不會出聲了。葉祺的手很快順着布料的邊緣滑下去,一顆一顆解開了陳揚的紐扣,完工後再回過去對付自己貼身的衣服。
陳揚心裏實在沒譜,冰冷的手指貼上葉祺的後頸,有些顫抖地先傾過去親吻他。
“對不起”還沒有說出口,葉祺立刻以暴躁的熱情回應了他的主動,同樣溫度不高的手不知何時摸上了他的一側胸口。
“就是這兒。”黑暗中看不清葉祺的表情,但他語氣裏的怒意卻再明白不過:“他碰到了,對嗎?”
他語調上揚的瞬間,陳揚感覺到了強烈的抽痛,想來是葉祺用力掐了他一下。
以往,即便是最情熱的時候葉祺也很少在他身上施力,反反複複給他的都是潮濕的吻,或者輕柔的吸吮。截然不同的待遇無法得到身體的認同,火辣辣的餘韻還在萦繞着,兩人已然糾纏着倒在了寬大的床上。
大約是內心不安作祟,溫暖的傾覆來得沒有想象中迅速。陳揚被他逼着發洩了頭一回後仍然手腳發寒,潤滑劑抹進體內的感覺也令他不得不戰栗。
葉祺的指甲很圓潤,從來是彈琴的人特有的精巧細致,而沾滿了液體探入內部時也有一點特殊的好處。他不會弄疼陳揚,火氣再大也不會,但他可以捉弄陳揚,以一種得心應手的方式。
試探性的尋覓收效明顯,陳揚跪伏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然後葉祺用枕巾蒙住了他的眼睛。
視覺被剝奪,其餘的感官便十倍百倍地敏銳起來。葉祺把他死死地按在自己懷裏,手底下簡直是毫無節制地挑逗着內壁的某個位置,揉按的間隙甚至去用指尖去刮,完全不理會陳揚的掙紮。
當然,歸根結底,這時候的掙紮不可能有多少力道。
前端一片濡濕,估計前幾天剛換的新床單又是一塌糊塗,陳揚在他不知第幾次揉弄的時候“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聲音很低,極度壓抑後非常沙啞,悶在他的喉嚨裏更表明了情欲的難耐煎熬。葉祺好像是頓了一下,至少在陳揚的記憶裏确實如此,然後他在陳揚的身體裏曲起了指節,真正不留情面地按了下去。
陳揚猛然在葉祺的臂彎裏弓起身子,半是痛苦半是愉悅地被他送上了浪尖。
再然後的記憶便愈發不清楚了,就着後背位葉祺正好能深重地入侵,陳揚在迷亂的潮湧裏只覺得無法承受,自己究竟發出了怎樣的聲音就更無從回想。
“葉祺,你……你慢一點,讓我……”
連這樣的簡單意思都難于表達,陳揚被蒙着眼再三挑動,葉祺把他翻來覆去做了個盡興。
最後他整個腰腹地帶全都酸軟得無知無覺,如何進出浴室的細節也在暗夜裏被忘得一幹二淨。後來葉祺把他丢在新換過的床單上,微涼的棉布質感才讓他多少清醒了一點。
葉祺終于開了一盞燈,一動不動地站在床邊俯視他。
陳揚疲憊地笑了笑:“你要說什麽?‘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
陳揚無奈地瞪着他,然後漸漸軟了下來:“躺進來吧,你也累了。”
葉祺沉默着掀開被子,很快整個人都滾到了陳揚懷裏,手臂扣着他的腰小心按摩,帶有安慰性質的輕吻細密地落在他臉上。
陳揚對這種任性後的收買十分無語,但說實話還是受用得很,過了一會兒索性把葉祺的腦袋摁到了自己肩上。
葉祺很自然地挪到他的頸窩裏,甕聲甕氣地悶在裏面說話,聽上去比那個被上了的人還要委屈:“我讨厭別人碰到你。你給我記住,決不能再有下一次……”
陳揚啼笑皆非,預想中的喧天風波就這樣生生扼死在了床上。
“我是你的。”他撫摸着葉祺的背脊,輕聲重複:“我是你的,不會再有別人碰到我。”
葉祺在他的聲音裏滿足地蜷縮起來,低低地應了一聲。
“你別生我的氣,我再也經不起你這樣鬧別扭了。”
“……”
“我承認我以前很荒唐,以後不會了。”
“……嗯。”
陳揚在渾身不自在的僵硬裏躺了很久,連藥瓶都不想伸手去拿。可能也是累得太過了,葉祺幫他揉了一會兒後腰,再去跟他說話的時候,不期然聽到了他綿長的呼吸聲。
時隔多年之後,陳揚再一次陷入了無需藥物輔助的深眠裏。
既然葉祺都過了而立之年的大生日,陳揚就已經立了三年了。這一身說年輕不好意思,說老也不好意思的骨頭被葉祺一節一節壓榨了一遍,第二天早上不負衆望地……毀了。
陳揚臨睡前,葉祺正幫他揉腰,誰知這人一昏睡就一整夜都趴着。葉祺認真思考了一下,認為這肯定是翻身時發現自己僵了,所以他再三嘗試只能維持原狀。
戀床的那位起來有一會兒了,陳揚才剛剛被大好天光耀得不得不清醒過來,第一反應就是起身。可惜啊可惜,這腰剛擡起來就酸得差點軟下去,為防再受震動只好卡在了那個起床未遂的詭異姿态上。
葉祺聞聲而來,抱歉地對他笑笑:“對不起啊,做過頭了。”
蒼天為證,他真的就是順手往陳揚腰上輕輕一拍,不料他晃了晃真的倒下去,整張臉悶在枕頭裏發出一聲慘叫。
葉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表情扭曲了片刻才調配出最溫柔的語調來:“我一整天都沒事……那個,你今天還上班麽。”
陳揚兀自默默咬牙:“你說呢。”
“哦,那你先去洗漱一下,一會兒我把吃的東西拿進來。”
陳揚一動不動,裝死。
葉祺笑着搖搖頭,單膝跪到床上先把他翻了過來,然後一手放到他後腰上作為支撐,盡量緩慢地讓他轉成了坐姿。
昨晚真有那麽過麽,未必。
陳揚真能厚着臉皮一裝到底麽,也未必。
他垂着眼避開葉祺的笑意,低聲交待:“其實還好,不至于。”
後者心情愉悅地吻一吻他的前額,似乎已經完全進入了寵小孩的狀态:“別硬撐,腰疼乃人之常情。”
陳揚臉上發黑,終究沒好意思做聲。
由于早餐沒有按時供給,年糕這只正在長身體的狗崽子焦躁至極,圍着葉祺來來回回地轉悠,“嗚嗚”聲比煎培根的炸油聲還響。葉祺翻了翻冰箱,剝出一根雞肉火腿腸作為狗糧盆裏的加餐,此狗終于沒精打采地甩着尾巴撤退了。
目送它睡眼惺忪地走掉,葉祺忽然想起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培根裝盤後被他直接端到了床頭櫃上,然後他親自湊到浴室門口去堵陳揚。
“對了,你昨晚……”話到嘴邊,葉祺發現了更值得關注的事物,立刻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陳揚的心髒一通狂跳,以為他要問起酒吧偷吻事件的詳情,只能故作淡定地應道:“嗯?”
結果葉祺伸手摟住了他的腰:“你晨勃。”
陳揚頭冒青煙:“你廢話。”
“那我幫你啊……”葉祺笑得既溫柔且蕩漾,一把拉過他推到床上。
陳揚疼得“嘶”了一聲,沒怎麽用力地推了推他:“白日宣淫,注意窗簾。”
葉祺睬也不睬他,褪了他的睡褲便低下頭去。
于是整條棉被劈頭蓋臉地蒙了上來,旖旎風光被某人驚慌失措地藏進暗處,然後他自己忍無可忍地低吟起來:“你也知道做過頭了,怎麽還……”
葉祺順着他的小腹、腰身和胸膛一路吻上來,最後側躺在他身邊改用手指去撫慰:“那就慢一點,正好我前面想起了別的事情。”
“嗯……你,嗯……你這時候跟我說……說別的事情?”
葉祺的動作不疾不徐,表情也與平時毫無二致:“你昨晚是不是沒吃藥就睡着了?”
陳揚是真沒想到這一層,剛有點驚喜立刻被葉祺壓住:“別亂動,你不是腰疼麽。看來你就是欠……”
陳揚瞪了他一眼,要是沒有水光威懾力還會再明顯一點。
葉祺照着他的唇形吻了下去,手下逐漸加快了摩擦的速度:“然後,好像你該交待酒吧裏那人是誰了吧……”
紙巾就在手邊,清理體液相當便捷,葉祺替他擦拭的時候發現了不少吻痕,心想昨晚真的是鬼迷心竅了。嫉妒……是魔鬼。
陳揚多喘了一會兒才回魂,任葉祺攬了自己也懶得動彈,只慢慢地回答他的問題:“就是以前的一個……我就不明說了,省得你又炸毛。我總不能在額頭上寫大字,‘請勿接近’,然後喝得有點暈就被他碰到了。”
“哦,就這樣啊。”
陳揚撐起上身去拿餐盤,聞言便回過頭來:“你什麽意思?”
葉祺笑笑,拿個抱枕墊在他腰後:“我還以為會有一個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等着我呢,你這人說話果然無趣。”
陳揚應聲爆炸:“憑什麽老子被你上完還要被你調戲,然後你還說老子無趣?!”
既已得寸,何必進尺。再說真正的福利拿到了手,口舌之快讓出一點也不算什麽。葉祺笑而不答,扳過他的臉啄了下嘴唇,然後氣定神閑吃起了早餐。
一日辰光易逝,陳揚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然夜幕初降。四下俱是靜谧,只有葉祺的聲音蘊着冰寒在屋子裏回響。
“我昨天已經說過了,我無意打擾您的家庭聚會。”
他拿着手機站在落地窗前,客廳只角落裏亮了一線幽光,這背影顯得異常孤絕。陳揚不知下午是如何睡去,好像筆記本也是葉祺幫忙收好了放在床頭櫃上,這一覺過後他走出卧室便見到這一幕。
他平日很壓抑,笑得越溫可能心裏越寒,這些陳揚都知道。但他差點忘記了葉祺真正冷起來的樣子,就算不是跟他說話,照樣一言冰封三千裏。
葉祺大概是有點情緒失控,離得這麽近了還沒發覺自己身後有人,略聽了幾句又再次開口:“我當然不是為難您,您好歹是長輩。既然我父親執意要見我,那就請您先轉告他老人家,我是同性戀,不可能給他傳宗接代。如果他還想彌補什麽,那就到時候再說。”
葉祺神情冷淡地挂斷了電話,一揚手把手機扔到沙發的角落裏,默不作聲仍去看窗外空無一人的林蔭道。
看來這就是他之前聲稱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了,陳揚忽然覺得昨晚讓他灌下一壇子老陳醋還真不是時候。心念一動,他自然而然地從後面抱住了葉祺,力道适中地用手臂環着他勁瘦的腰身,順便就着他低頭的弧度吻了吻後頸溫暖的皮膚。
“他要過六十大壽,忽然想起要見我。”葉祺還沒全然收攏那種漠然,陳揚下意識地随着他的聲音收緊胳膊。
“簡直荒謬,自己不好意思開口還讓他夫人打電話給我。”
陳揚陪着他沉默,似乎無論什麽安慰都在多年的隐痛面前顯得無足輕重。猶豫再三,他竟然只說得出:“嗯,我聽到了。”
葉祺離開他的懷抱,拉上窗簾後又走回來重新擁抱他。這一次明顯柔軟了許多,只是他開始執拗地啃着陳揚的脖子,輕之又輕,單純而溫柔。
陳揚很配合地偏了一點角度,正好能給他讓出埋進自己頸窩的空間:“那你想見他嗎?”
葉祺用牙齒磨蹭他的皮膚:“不想。”
陳揚忽然覺得很心疼,這個人所承受的孤單遠比自己要多得多。即便在分離的歲月裏,自己出生入死的時候還有家人的牽挂,而葉祺,傻乎乎喝得胃出血都只能一個人打車去看急診。他有正常的家人親眷,而葉祺從來只有他。
只要動一動這樣的念頭,近來在安逸裏泡得發軟的心髒就從底部起往上灼燒,痛不可耐。耳邊是葉祺的低語,他把顫抖的手放在葉祺背上,表示自己一直在聽。
“……那些事情不是他想彌補就能彌補的,既然我需要的時候他讓我一無所有,那麽現在送上門來又有什麽意義呢。”
陳揚無可抑制地想到了自己,同樣剝奪過葉祺的幸福,同樣回過頭來把他當年的所有物雙手奉上。
“他畢竟是你父親。”
葉祺在他懷裏重重地嘆了口氣:“我總不能拿對你的心去對全世界,我不是聖人。”
相處久了,彼此分毫畢現,陳揚并不知道自己哪個動作洩露了隐秘的情緒。
“再說了,我也對不起你。”繞來繞去,話題又回到之前的糾結上,葉祺心知安慰這個家夥是個長期艱巨的任務,一回兩回恐怕難以有什麽好的收效。
結果陳揚自己悶掉了,好像很想避而不談又不知怎麽避而不談,頓了半天才喃喃地問他:“那個……晚上吃什麽。”
葉祺指了指餐桌,真心覺得該人精栽到自己手裏就有點癡呆了,感覺出乎意料得好。或者,也可以說有幾分隐隐的驕傲,看,他只在我面前是癡呆的……
鍋貼和酸辣湯都是滾熱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