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民國篇—初夜(上)
“沈老板,今天是城西白家的嫡女,白芳英小姐。”小童模樣的少年雙手合攏,彎下腰恭恭敬敬的向眼前男人禀報。
沈莫言看向窗外的眸子略回過神色,輕點點頭當做回應:“知曉了,退下吧。”
花牌坊街照常車水馬龍,勾欄內妖豔靓麗的窯姐舞騷弄姿正招攬過往恩客,秋日漸濃,卻絲毫未能影響這燈紅酒綠的聲色犬馬。
薛少卿已半月未曾露面,觀星決絕後即人間蒸發般,連約定的三日親身教學也耽擱不提,沈莫言遣随行小厮上前打探,得來的消息也不過陪王家小姐看電影,與張家小姐看花。
沈莫言懂,也知道,他這是失掉了恩寵。
打從賜名那天就明白遲早有這麽一朝,可真到臨口時,他卻沒想到竟這麽快。
窗外,白芳英小姐淺笑嫣然挽着薛少卿臂彎,經過梨堂園門欄,華服男人往裏看了一眼皺眉不知想到什麽,依舊沒踏入一步,轉臉向身旁姑娘低眉溫柔閑聊,二者快步便離去。
沈莫言将那兩道身影盡收眼底,到底是放下木窗,垂落眸子不忍再繼續看。
恩客名伶本就算露水情緣,說好聽的是紅顏相伴只願今朝,說難聽的,倒也不過是嫖客圖新,戲子無情。
不該怨的,畢竟真真兒的擁有過恩寵,他該知足才顯大方得體。
他又想起最後次相擁仰望蒼穹,薛少卿雲淡風輕的那句“問心無愧”,佯裝無礙的心又揪得生疼。
也對,薛少卿從未碰過他,兩人清清白白,如兄如友,何來慚愧,何來不安。
可若是,若是他“問心有愧”呢!
指甲陷入皮肉,沈莫言仰頭苦笑自己癡心妄想,抹掉眼角清淚,走到房內茶桌前。
紅木鎮紙下壓着張宣紙,蠅頭小楷的字跡清秀婉約,他反複讀了好幾遍,便再念不下去。
“十裏長亭霜滿天,青絲白發度何年。今生無悔今生錯,來世有緣來世遷。笑靥如花堪缱绻,容顏似水怎纏綿。情濃渺恰相思淡,自在蓬山舞複跹。”
這一月前在薛少卿書房偶然翻閱的詩詞,奈何而今再無緣擁有。
沈莫言呆坐了片刻,還是将宣紙收起,小厮卻莽莽撞撞沖進屋內,未來得及行禮就忐忑道:“沈老板,班主…班主這邊請您過去商議事項。”
少年神色怪異,他狐疑打量幾分點頭應聲:“好,我這就去。”
沈莫言捯饬妥當就快步走到班主屋裏,兩鬓斑白的老者已等候多時,見他進來便熱情招呼着:“莫言,來,坐下說。”
他不敢逾矩,恭敬問安後即踱步到茶桌前坐下,待班主差遣。
老者凝思些許面容怪異的看向他,試探問:“你最近和薛少爺那邊可有什麽變動?”
一語中的,沈莫言心下硬壓制住酸澀,猜不透班主用意只得老實回答:“薛少爺已足半月未來見我。”
似預感出什麽,他指尖攪作混沌,不安詢問道:“班主何來此問?”
老者臉中讪讪,為自己倒上杯熱茶才尴尬揮手說:“也沒什麽勞什子事,只不過薛少爺那邊之前與你情投意合,我多兩句嘴罷了,你們兩人可鬧別扭了?”
呵,別扭,多好的詞,含情的方有資格,可惜他配不上。沈莫言閉了閉眼睛,妄想掩住苦澀,本分回話道:“薛少爺與莫言,清白的,不是那樣關系。”
“啧。”班主情緒不明的作了聲,像心安理得起來:“那倒是可惜。”
沈莫言沒能回過味來老者話裏意思,只聽老者繼續說:“既然薛少爺對你無意,那就算過眼雲煙,你也別往心裏去。算來你登臺唱戲也有段時日,這以前薛少爺攔着,多少權貴邀你登門唱堂會都拂了面子,現在是時候該好好争口氣,将得罪的人都一一拉攏才對。”
“什麽?”他不可置信的看向班主,幾乎懷疑自己幻聽,又問了遍:“您的意思是叫我去別家唱堂會?”
老者瞄他了眼,不悅的皺皺眉,臉頰的褶子都橫道一處:“身為梨堂園的當家臺柱,難不成你打算守一輩子身?唐三柏少爺曾多次向我提及邀請你的事,過去有薛少爺為你撐腰,而今薛少爺膩味了,估摸往後也不會來找你,怎的,難道攀不上高枝兒,唐家還委屈你了不成。”
“可是…可是我…”沈莫言止不住的顫抖起來,說出話全語不成句,唱堂會說得好聽,背地裏就是賣皮肉的生意。
師兄們靡亂扭曲的肢體恍如隔夢,他忽然站起身,撲通一下就跪在老者跟前,額頭磕碰得地板咚咚作響。
“師父,求您,莫言求求您了,我不要去唱堂會,求求您了,放過莫言吧!”他擲地有聲的接連磕頭,印堂都撞出血絲。
班主乍時暴怒,手中茶碗猛地摔落腳邊碎成無數渣滓,恨鐵不成鋼吼罵道:“放肆!你這是作甚!去唱個堂會要你命了?!梨堂園旦角兒誰沒渡過這一遭,就你金貴不成!這事沒商量餘地!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現在亂世當道,多少人家吃飽飯都難,你以為薛少爺能護你一輩子!醒醒吧!也不瞧瞧你自個兒身份!咱們都是下九流裏讨口溫飽的!蓉城內外咱們能得罪誰!”
班主斥責的話語如雷貫耳,沈莫言哆嗦得身子不穩,下唇被牙齒咬出血來,淚水瞬間洶湧滴滴掉落,依舊不死心的哀求:“師父…求求您…莫言真的不想去…求求您…”
老班主沉重嘆口氣,蹲身将他扶起,抹去這張哭花的小臉,自是不舍也語重心長道:“莫言,你命好,登臺就被薛大少爺賞識,可你也要為班子裏想想,那些個權貴,今天能捧你,明日就會踩你,咱們得罪不起啊!若唐三柏處不順意,我就得帶着你們一塊街口要飯去,你忍心嗎!”
老者句句椎心泣血,渾濁的眼眶也濕潤:“咱們是下等人,由不得倔,你要想明白呀!”
想明白?要怎麽想明白...那人說過,會護他一世...如今又在哪呢....
不由咬緊下唇,連手掌都攥成拳頭,指甲深深膈入皮肉裏,生疼不堪。
他就是糊塗太久了,才會癡人說夢。
兩行清淚滑過白皙臉頰,沈莫言注視着班主痛心疾首的蒼老面容。嗤笑了聲,終是垂下眼眸,捂住千瘡百孔的胸膛。
“好,我去。”
他要認命,只能認命。#####哎呀呀呀呀呀呀~~~~小莫言也要失身了~~~好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