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悸(下)
車開到別墅時,城市已華燈初上,沈暮雲小心翼翼抱起沈莫言,打開房門走進去。男人已經睡着了,閉上雙眸的他美得像畫中仙子,從初次見面到如今,男人從未衰老過一絲一毫,始終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
沈暮雲将他輕輕放在床榻,拉過棉被蓋好。忍不住用手掌撫摸過沈莫言蒼白臉頰,複雜情緒在眼中一閃而過,半晌終究收回手轉身離開房間。
沈莫言5年前與他分居,說是鍛煉他獨自長大,其實傻瓜都知道,因為薛少卿快回來了。
男人在等,等了八十年,他也在等,等沈莫言回頭。
夜裏下起雨夾雪,蓉城是做南方都市,受季風氣候影響,哪怕冬日也甚少見天空落雪,今年倒算稀奇,不似往年溫暖,濕冷的空氣格外侵肌入骨。
汪野打發掉司機,獨自走進自家別墅,他陪賈康集團林董小酌幾杯,此刻卻酒意上頭有些暈眩。
還未穿過客廳便看見位婦人正站在中央,身穿一襲古典桑蠶絲玄色旗袍,細看裙邊處手工刺繡着祥瑞圖案,甚是精細華貴。
婦人手裏擺弄幾朵新買的臘梅,頭發工工整整的盤成個髻,面容裏雖看不出年齡,卻有股不威自怒的淩厲。
汪野擡眼看了看,未怠慢半分,站住身子恭敬地主動點頭向母親問好:“媽,我回來了。”
酒氣還在肚子裏打轉,他頓感有些頭暈,鞠上一躬本打算盡快回房休息,卻還是被張碧雲叫住:“今晚陪林董談得怎麽樣?”
暗嘆口氣,汪野回頭順從地答道:“還不錯,下季度油田産業那塊我們可以加入進去。”
“聽說董事會那邊又在搞小動作?”張碧雲擺弄手間花瓣,似問得毫不經意。
“張老頭那邊兒子回國,急于上位。”汪野垂下眼睛,不複在外的嚣張跋扈,在母親面前更像只被拔去利牙的幼虎。
“嗯哼。”張碧雲,剪下瓶中參差不齊的枝葉,微笑看着自己兒子緩緩道:“既然老張這麽沉不住氣,理應教他學乖些,你說是嗎?”
“媽,我明白了。”汪野點點頭,臉上并不帶情緒:“我會安排人盯緊張老頭的兒子。”
張碧雲滿意的收起剪刀,将廢棄枝葉随手丢進垃圾桶,動作優雅地令人想象不到話裏含義:“最好能拍到吸毒嫖娼之類下流玩意,讓老張也好好收心,回家多陪陪老婆孩子。”
“是的,媽。”他躬腰表示明白,如同早已習慣母親心狠手辣:“那我先回房了,您也早點休息。”
看向兒子的眼裏難得浮現絲柔情,張碧雲心疼道:“快去睡吧,今天辛苦你了。”
“應該的,晚安媽。”汪野鞠躬後轉身上樓回到自己房間。
剛走進卧室他便拉開脖頸領帶,抓抓頭發感到絲疲倦,東家長西家短,自打全盤接手汪氏集團,他的每一天都在為金錢利益奔波。
能獨享今日的商業帝國,母親那只大手無時無刻都掌控着他命脈。汪野有時也不記得從多久開始,與張碧雲的關系變作如此小心翼翼,連個擁抱也盡顯奢侈。
從父親去世?或者,從發現父親外遇。
他8歲時看見第一次看見母親口中的賤貨,是張碧雲知曉父親出軌的第二個星期。
母親費盡心機調查到情婦住處,帶着自己盛氣淩人沖到那座小房子裏,用耳光與金錢向對方宣誓她的主權,嘴裏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
瑟瑟發抖的女人連連道歉,就連哭泣都默默無聲,女人身旁站了個少年,十二三歲的年紀,眉目炯炯有神,看向自己與母親的眼睛已是恨意滔天。
少年叫汪城,嚴格算來是自己同父異母哥哥,可卻從未被汪家承認過,如同個影子一直生活在蓉城看不見的角落裏。
也說不清為什麽,汪野從未讨厭過那對母子,也許是汪城惡狠狠的眼眸吓壞了他幼時心靈,也許是從小見慣長輩們醜惡的嘴臉,乃至後來再想起汪城,他更多的只是同情。
母親從那時起就很少再笑,使盡手段逼那對母子無法在蓉城立足,乃至父親死後也嚴禁他們回國。
張碧雲是曾經市政高官獨女,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都不足以形容母親家世,父親能從小縣城的落魄青年攀登至成立汪氏集團,其中張碧雲給的助力功不可沒。
汪老爺出軌,與其說是犯錯,倒不如說是狠狠扇了張碧雲一巴掌,讓她高傲小姐人生抹上難以掩去的污點。
汪野打開淋浴,一遍遍沖刷掉煩悶思緒,父親死時曾拉住他請求原諒自己未盡到責任,連最後句話也是希望他別去恨汪城母子,更不要變成和母親同樣的人。
他不懂這婚姻究竟誰更可憐些,是美夢破碎的張碧雲,還是愧疚一生的汪老爺。汪野不過懶得想,他的命運是争奪是掌控,是站在制高點才能操縱自己的渴望。
這都是母親教他的道理,倒沒什麽不對,只是俯瞰衆生久了,他偶爾也覺得孤獨。
呵,多沒用的情緒,若非16歲就精于算計步步為營,他今日不知在哪風餐露宿看盡那群老不死享受汪氏集團的天下。
汪野關掉水閘,找來浴巾擦去水珠,走到陽臺點燃支香煙,古巴進口頂級草料,從培育到烘焙都經由全手工制作。
煙霧吸進肺裏再徐徐吐出,尼古丁的作用就緩慢進入血液令思緒有些眩暈,他配得上這樣昂貴的玩意,就像他的成就配得上自己地位。
微閉起眼睛,腦海裏湧出白日沈莫言蒼白的臉蛋,他猛地睜開雙眼,暗罵自己有病,黑夜雲層厚重,零星雨點夾雜雪花飄進陽臺圍欄。
丢失星光的晚間宛若男人狹長幽暗的眼眸,分明看不見一絲亮光,唯獨面對自己是綻放奪目絢爛。
“靠!”汪野咬牙切齒啐了聲,杵滅煙頭轉身回房,但願明日沈莫言別再來糾纏,他不要感情,更讨厭失控。
他只是恐懼,恐懼面對那人莫名的失控,還有心底不知所謂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