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陪伴
花時聞果然沒有猜錯,方綏安從早上到這會已經快九點了,一頓飯都沒吃。他滿是懊惱和自責,可方綏安畢竟是獨立的人,他倒是能夠無微不至,但是他不在的時候呢。
方綏安見花時聞回來就拉長着臉,好像比走的時候情緒更低落,本就忐忑的內心越來越亂。花時聞沉默着煮了兩碗面然後叫方綏安過來吃飯。
方綏安這會才發現自己今天都沒吃過東西,剛要拿起筷子,就聽到花時聞帶着愠色說:“我不管你以後有什麽天大的理由,不要再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一整天不吃飯,如果你這麽不珍惜自己,那我做的這些有什麽意義?”
花時聞說這話的語氣不算好,但這一刻方綏安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熱氣騰騰的面蒸地他眼眶發酸,他沒有道歉也沒有感謝,只說了一聲“我知道了。”就低頭吃面。他這樣說,是聽進了心裏奉為箴言,而且一定會做到。花時聞沒有變,他還是那麽好,那麽體貼,只是自己真的病了而已。
也許方綏安潛意識已經開始自愈,但尚未察覺。這晚他回到卧室,看到床上躺着那只很久不見的“聞美人”,像是在說:無論如何,聞美人都會陪着你。
他又一次失眠了,不是因為害怕或者噩夢。看着身邊的泰迪熊,他決定起身偷偷溜去客廳,看一眼沙發上躺着的人。結果看完一眼就舍不得轉身了,身體先于意識悄悄走到沙發旁,然後就這麽坐在地上趴在花時聞身旁直到睡着。可是第二天依舊是從床上醒來,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
花時聞在他開門的時候就醒了,可這兩人也不知道是在固執什麽,一個悄不做聲,一個裝沒聽到。感受到方綏安的小心翼翼,感受到他在身旁坐下,感受到他逐漸綿長的呼吸,花時聞睜開眼,起身把人抱上了床。
第一次以為是做夢,第二次方綏安還沒睡着的時候,就感覺到身邊的人醒了過來,然後熟練地抱起他回到卧室放在床上。此刻他完全沒了對花時聞的推拒,不用直面彼此像是給他穿了一層隐形衣,所以他沒有打破這種習慣。只是從第二晚開始,他每一次被抱上床的時候都是在裝睡,也不知道花時聞發現了沒。
很久很久以後,方綏安才意識到當時自己只顧着貪戀花時聞的溫柔,完全把手受傷這回事兒給忘了,不過他本來就瘦,那會更是輕了許多,不然花時聞的手怕是真的好不了了。
周六迎來了第四次治療,花時聞把方綏安的種種變化都告訴了歐陽墨,歐陽墨偷偷誇贊道:“沒想到你們很有一套嘛,愛情的好處可真多,我要加油!不過,你每天這麽把他抱上床,他一次都沒醒過?”
花時聞遞給他一個眼神,歐陽墨瞬間就懂了,心想我也不說什麽自愈表現了,全當你們的情趣吧。
歐陽墨調整了治療方案,方綏安和花時聞鬧的這一次,反倒讓治療過程順利了許多,歐陽墨沒有像上次那樣讓方綏安閉眼催眠,而是把事發當天穿插着軟禁期間的種種進行對話,甚至讓他描述出了被魏子昂強迫的那一次。要知道,心理醫生只是提問,他的目的是引導病患正視心中的恐懼并克服它,所以對于病患說出的內容,只是保持着基本的診斷和應對,卻不能提前知道會是什麽細節。因此當他聽到這一段的時候,還以為真的發生了什麽,在心裏捏了把汗,十分後悔同意花時聞旁聽,聽過完整版後才松了口氣。
可坐在一旁的花時聞并沒有,當初方綏安只是一筆帶過,說了有這麽回事兒,但是這麽細節的內容他聽到了還是心悸後怕。盡管他不想承認,可此時的他就像是一個被奪走心愛玩具還差點弄壞了的小孩,又生氣又委屈。
方綏安依然會恐懼回憶事發當天,只不過在重現花時聞那一段的時候有所不同。
“你聽到了歌聲,花時聞沒有救你,你怪他嗎?”
方綏安咬着嘴唇不回答。
“不要對抗自己的情緒,你做這些都是為了幫他,但是他卻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沒有出現,你怨他嗎?”
方綏安被逼出了眼淚,“怨……”
花時聞覺得歐陽墨這簡直就是在離間他們,好不容易他才和方綏安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眼看着就要被歐陽墨給毀了。他有點坐不住。
“那你愛他嗎?”歐陽墨繼續問。
“愛。”方綏安沒有猶豫的回答。
“愛和怨并不沖突,你不用跟自己的心情過不去,你有理性的判斷,知道花時聞沒有過錯,甚至他打來的那一通電話,也是為了找你。你可以繼續認為他當時在場卻沒能救你,但是你要知道,這份怨,是來自于愛的,如果你不愛他,怎麽會怨他不救你呢?”
方綏安擡起頭,他放松了眼眶,大顆大顆的淚珠跌落,卻不過是矛盾不再,心下釋然。
“今天的治療就到這裏。你今天表現很好。”
花時聞緩步走過來,歐陽墨對方綏安說:“你的勇氣使你在潛意識想逃避的情況下,選擇堅強面對,這對于PTSD患者是非常難得的,你甚至已經站在了恐懼的對立面決定與之抗衡,但你要記得,不管什麽情緒都是你的一部分,你要學會接受它,而不是抛棄它。因為當你拼盡全力想扔掉恐懼卻發現它根本不可能被甩掉時,那時候你不但擺脫不了恐懼,還會陷入更深的絕望。所以,不要矯枉過正也不要操之過急,倘若你真的不再恐懼任何事物,那也是非常危險的,這一點我相信你能明白。” 他說完又看了一眼花時聞,“你也一樣。”
臨走的時候,歐陽墨說:“他會很快恢複的,不過PTSD就算康複将來也有閃回的可能,希望你的愛多到用不完可以讓他永遠都不會被這些糟心事侵擾吧。”
花時聞雙手插着風衣口袋,望着站在門口陽光下的方綏安,淺淺的笑了,回過頭對着歐陽墨挑眉:“我只能說,跟心理醫生談戀愛,顧元冰可有得受了。”
歐陽墨:???他是在誇我的吧?不過他說顧元冰跟我談戀愛,嘿嘿嘿……
花時聞躲過他的一臉花癡,帶着方綏安走了。
一切如常,又似乎不太一樣。他們從診所到車站,從車站到家裏,雖然沒說幾句話,但氣氛卻沒了尴尬和不适,更像是暧昧期的少年,你知我心,不講也明。這種青澀的情愫甚至從他們認識到戀愛也沒有過,有幸品嘗,實屬難得。
晚上花時聞照例睡的沙發,不過他總覺得今天會發生點什麽,懷揣着這份心思他更睡不着了。可沒想到他等了大半夜,天天出來趴沙發的人今天卻沒動靜了,這下他可是體會了一把抓心撓肺,進去吧?好像太突然了,不進去吧?他真的睡不着……習慣很可怕,不抱着人走一趟跟少吃片安眠藥似的。主要是他好奇方綏安到底在幹嘛。天人交戰了半天,最後他決定去看看。
方綏安真不是故意睡着的,他琢磨着今晚花時聞再抱他的時候,他就不放花時聞出去了,花時聞睡了這麽多天沙發,沒有一天他不心疼的,真把腰睡壞了他找誰說理去。但可能是今天的治療太順利,解開心結讓他的精神得到了極大的放松,一不小心就睡了過去。
他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安靜,窗外泛起了魚肚白,黎明的晨曦不經意間喚回了那個被關在心底的方綏安,而他只是睡了個好覺。原來,除去很多的影子,一線陽光就夠了。
輕手輕腳的走出門,花時聞還在睡。平常他醒的時候花時聞早就起來了,上一次看到花時聞的睡顏是什麽時候他都不記得了。機會難得,方綏安可不想就這麽把人吵醒。
沉睡中的花時聞不再面朝裏面,半側着臉仰躺在沙發上,一只手虛枕在腦後,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腹部。沙發有點短,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一條曲靠着沙發背,一條垂放在地板上,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醒着時沒有的肆意和慵懶,姿勢不算舒服,但讓人看着賞心悅目,心動不已。
心動的方綏安重複着每晚的姿勢,趴到沙發邊,花時聞迷迷糊糊覺得有人靠近,想都沒想就把人往懷裏摟,啞着睡音說:“醒了?讓我再睡會……”
方綏安聽得心尖微顫,花時聞真的累了,如果不是這次,他未必有機會能見到這樣的花時聞,有些貪睡,有些泛懶,也多少有一絲脆弱。
方綏安明白,任何人的穩重和強大都是需要源動力的,他寧願花時聞不這麽面面俱到,無微不至,在他身邊活成一把保護傘。
花時聞說完這句沒幾秒就清醒了,看到懷裏的腦袋先手癢的揉了一把,方綏安擡起頭,笑着說:“聞哥早安!”
花時聞也朝他笑:“我以為是安心自己蹦上來了。”
“人和狗都分不清嗎!”安心聽到自己的名字跑了過來,哼哼着狗語強行插入對話。花時聞發現,方綏安不能跟它對視超過兩秒,鐵定被拐走。花時聞坐起來活動了下有些酸疼的肌肉,沙發真不是好睡的。然後他看到方綏安盯着他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是……擔心?
“聞哥……你的腰……”
“我都睡了六天沙發了,你現在才想起來我的腰嗎?”花時聞背對着他喝水,嘴角挂着笑。
“當然不是,我每天都在想的!”
“哦?你每天都想腰(要)?”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對勁,大早上的,槍還沒倒就開車嗎!方綏安懷念着這份融洽,如果不附帶面紅耳赤就更好了。
畢竟剛緩過勁,花時聞不好把人逗得太狠,轉過來說:“就快過年了,今年我跟你一起回去,年三十我再回來。”
方綏安剛要開心花時聞送他回家,又一想這怎麽能叫送呢,哪有送人送一千多公裏的,便問:“為什麽呀?”
“當然是想跟你多待幾天了。不好嗎?”
“好好當然好。”方綏安樂得合不攏嘴,他好久都沒這麽笑過了,花時聞懸着的心總算往下落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