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PTSD
花時聞帶着方綏安很快就到了歐陽墨的診所,規模不大但一應俱全。歐陽墨本來還想着寒暄一番,結果看到花時聞那張臉時,就不自覺嚴肅認真起來,看來對方是真的找他有事。花時聞讓方綏安先在一邊等着,然後跟歐陽墨進去裏間單獨講了方綏安的情況。
“你先等會,未婚夫???”歐陽墨五官全體放大,滿臉寫着:你說啥。
“你是要我從戀愛故事開始嗎?”花時聞是真的着急,敘舊和感謝以後有的是機會。
歐陽墨吞咽了一下,說:“好吧戀愛這段以後再說,你先說他的問題吧。”
于是花時聞把從事發當天的錄音事件,到受傷入院,以及後來被軟禁的過程說了一遍,這些都不是他經歷的,他只能轉述當初那個租車司機的話,和後面方綏安自己的說法。而方綏安自己關于被軟禁這一段,其實也沒說太多內容,或者說,還沒來得及說其他的。
“所以你是說,他從兩個多月前眼睛受傷,一直到昨天,才被救出來?”
“對,他昨天跟我去醫院的時候雖然情緒有些沉重,但是看不出有什麽異常,出院後我們還一起去了超市,路上他的表現都跟以前一樣,說說笑笑沒什麽避諱,晚上我們甚至聊了一些他被軟禁時發生的事,他都是正常合理的情緒反應,也沒有對我們的親密行為表現出抗拒,甚至還很熱情。”
不是歐陽墨八卦,是花時聞事無巨細的連這種引人遐思的話都說了出來,他很難不八卦啊!不過事有輕重緩急,他沒有打斷花時聞,繼續聽着。
“出現問題是在睡着以後,他被噩夢驚醒,醒來可能因為沒開燈,他以為自己又看不到了,所以情緒崩潰,雖然很快就被安撫了,但這時候已經有點不太對勁。因為我發現他一直對受傷那天的事情避而不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我們本來今天要去警察局做筆錄的,我擔心他可能做不成。”
“你覺得他PTSD?”歐陽墨猜到他的意圖,“你幹了什麽?”
花時聞偏過頭,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似是不願回憶先前那一幕,然後重新看向歐陽墨說:“我問了他當天發生的事情。”
歐陽墨嘆了口氣說:“先不說你對創傷後應激障礙了解多少,單憑你的常識,明明發現了他在刻意回避當天的事,你為什麽還要問?如果你只是想确認他到底是不是PTSD,那我只能說你太殘忍了,這是愛他的行為麽?”
花時聞當時就後悔自己的做法,現在被歐陽墨這樣一說,他更是覺得自己罪無可赦,他太自以為是了,現在想想,他的行為除了逼迫方綏安,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創傷後應激障礙最常見的症狀之一就是極力回避創傷的地點或與創傷有關的人或事,所以我可以告訴你一件更殘忍的事,眼下最容易觸發他PTSD的,就是你。”
花時聞難以置信的看着歐陽墨,怎麽會……
歐陽墨解釋:“軟禁他的人、弄傷他的人都不在了,受傷的直接原因或許是意外,但源頭是他想幫你。你覺得,你以這樣的身份,在他面前問他錄音,問他競标結果,再接着問他受傷,你覺得你在幹什麽,聽上去不像一場身臨其境的電影嗎?你就像是在當面告訴他,我要證據,去幫我拿回來,賠上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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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花時聞一時說不出話,他想為自己辯解,可歐陽墨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是什麽聽不懂的專業術語一面之詞,他說的都是事實,是自己對方綏安做過的最殘忍的事,他覺得自己比魏子昂和那兩個混混還要可惡,他們有的無心,有的無意,眼睛也是意外受傷,可是只有自己,以愛之名故意傷害着方綏安,還一遍遍的聽方綏安跟自己道歉。
歐陽墨這會也不想着八卦了,專業附身,生怕對花時聞刺激不夠似的,完全不把花時聞的悔恨情緒放在眼裏,接着說:“我再問你,重逢後他見你第一面的時候是怎麽樣的。”
花時聞想起昨天在醫院的時候,說:“他……咬了我。”
歐陽墨給了他一個“你明白了吧”的表情。花時聞瞬間就知道他的意思,方綏安對他是有怨恨的,只是被愛掩埋了起來,就像他同樣用更多地愛,壓制住了自己這個最容易讓他痛苦的源頭。而自己卻親手掀開了他的愛意,露出獠牙咬上他的脖子,讓他重新墜入地獄。
花時聞覺得自己渾身發冷,他都不知道自己對于方綏安來說是這麽可怕的存在,可無論發生什麽,他清楚的知道一點,就是方綏安寧願扛着最深層的恐懼也要回到他身邊,他再怎麽樣也不會把人推開。看着方綏安的痛苦就是對他最大的折磨,他必須堅持,直到方綏安痊愈。
歐陽墨附身結束,開始扯淡:“喂我說,看你這幅樣子,今天的病人不會從一個變成兩個吧。”
花時聞很快整理了心情,現在沒時間給他後悔內疚崩潰自責,方綏安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剛準備開口,方綏安從外面敲門,然後探進來半個身子問:“你們發生什麽事了嗎?好像聽到吵架的聲音。”
歐陽墨看到花時聞的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柔和,對方綏安笑了笑說:“沒有,小安再等等好嗎,無聊的話出去轉轉也行,別走遠,一會可能會找你。”方綏安猶疑地看了一眼歐陽墨,點點頭出去了。
“我現在相信你不是不愛他,只是真的蠢了。”歐陽墨說。
花時聞無視他的挖苦,繼續話題:“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了,但是他為什麽前後變化這麽大,在我問完那些問題後,他徹底變了,甚至好像……我不知道這麽說對不對,回到了被軟禁時的場景,我不明白的地方是,第一他的創傷是存在于30號那天的,我不清楚他被軟禁期間是不是也是飽受噩夢折磨;第二如果創傷僅存在于30號那天,那麽他今天一時的記憶錯亂是怎麽回事?”
“記憶錯亂?什麽意思?”
“他讓我出門不要鎖着他。被軟禁的時候,他因為逃過一次,被鎖了起來。”
歐陽墨想了想說:“我給你打個比方,噩夢是電源,你對他的提問就是開關。通俗點講,你可以把軟禁的這段時間當成電源的蓄電期,這也可以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他在被軟禁的時候應該沒有過噩夢經歷,因為他見到你後,也就是昨天都還一切正常,說明他直到昨天都沒有觸發PTSD。至于第二點,我能給出的意見是,他當天經歷那些事後不是及時地進行心理疏導,而是直接被軟禁,軟禁之所以沒造成持續創傷,大概是軟禁他的人對他不算太差,只是他自我精神封閉而已。但軟禁期間到底發生過什麽,除了他和犯罪人,沒人知道。來來回回就那一個人,還用眼睛威脅他,這些也可能是造成現在狀況的原因。創傷後軟禁,記憶在一瞬間關聯不是沒有可能。另外就是,你說過他曾經試圖逃跑,而且最終也配合你一起協助警察找到了軟禁地點,那說明他一直繃着一根弦,身處受害環境中,他一直是應激狀态,所以回到安全的環境後,精神放松,就會觸發應激。從時間上來看,兩個月,差不多。”
花時聞緊握着拳頭,他聽着這些分析,覺得字字見血,再問出的話有些哽咽:“治療的話,多久能痊愈?痊愈之前他會一直都是這樣嗎?怎麽緩解他的痛苦?”
花時聞看到歐陽墨皺起眉頭,心跟着揪了起來。
歐陽墨說:“因人而異,他這種情況比較特殊,創傷和軟禁要分離,不然記憶錯亂還有可能發生,或者比較直接的辦法就是把整個過程都視為創傷,用暴露療法盡快正視恐懼,那麽後面的軟禁部分自然就會瓦解。不過暴露療法會比較痛苦,今天肯定是不行了。”
“痛苦?需要做什麽?”花時聞緊張地問。
“需要他一次次重述創傷的過程,直到不再對回憶産生恐懼為止。當然了,不是你那種魯莽地提問,是在安全可控的環境下。”
歐陽墨看了看表,接着說:“今天他已經被你刺激過一回了,而且具體想怎麽接受治療,也要看他本人的意願,不然心理治療病人不配合是沒用的。所以改天你帶他來我再跟他重新談談吧。你也很想知道除了目前這些,他還發生過什麽吧?”
花時聞點頭道了謝,站起身準備走。歐陽醫生下線,換上了八卦的皮,湊過來說:“多一點親密事件有利于精神健康喲~”
花時聞回頭沖他露出一個感恩又有些無奈的笑容,出去了。
方綏安也不知道出去過沒,花時聞看到他還在原來的地方坐着,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方綏安揚起臉沖他笑了一下。方綏安暫時恢複了,他需要跟方綏安好好聊一下這件事。
沒想到路上方綏安先開了口。
“聞哥,我知道自己是PTSD,我想盡快治好,不希望你總是愁眉苦臉的,而且今天早上又惹你生氣了,你明明是為我好……”
“小安,我不該問你那些問題。你什麽都不要想,我們只要定期來這邊治療就好,其他時間随你想幹什麽,你很快會好起來的,我會陪着你,你害怕我嗎?”
“為什麽要怕你,你長得這麽好看,哪裏可怕啊?”
花時聞還想問,那你怨恨我嗎,但是他不敢,他不能再自以為是了,方綏安對他的态度說明了一切,就算心有怨恨也是應該的,可方綏安擺明着愛他更多,默默收起了那幾分怨。以後,以後他全都會補回來的。